曙光在前(一)

16926 发表于2019-12-04 17:26:27

“扫荡”合围猛若疯,旱蝗助虐千村空。

计时掐指终无济,人在水深火热中。

困苦不忘老百姓,同心竭力度荒年。

星星据点齐封锁,不让敌军抢粮还。

莫道灾年困境中,反将据点围重重。

狼狈犹如丧家犬,饥饿难堪路亦穷。

千村万户喜孜孜,正是新麦初下时。

堪笑尔曹无福享,抱头夹尾叹归迟。

铁骑横践蒙污尘,灾祸频频恨不平。

雨敛云收终有日,中心依旧是中心。

《灾年口占》  (1943-1944年作于陵县)

 


    一、饿跑了鬼子

    空寂的田野已显出点点新绿,沙河旁稀疏的柳树已经扬起细长的新枝,村口的老槐树也绽出了新芽。头年外出逃荒的爷们儿,都陆续归来,大伙儿忙着给头年撂荒的土地播种。1944年的春天已悄然降临。

    又一个春天来了。

    一切又都恢复到原来那样对敌斗争紧张、内部宁静的日子。不同的是地委的集体活动明显增加了。大家都感到,地委成员长期分兵把口,各管一方,思想接触的时间太少,重大问题讨论不够,仓促行事,尽管这本是战争环境下不得已的办法,但是长此以往,将不利于整个地区的工作,且易使同志之间产生隔阂,影响团结。目前还不允许改变这种领导格局,但需要尽量增加地委集体活动的时间和机会。这样我在北部的活动自然略有减少,但是仍有近半的时间里在陵县地区活动。

    经过了1943年冬的艰难日子,陵县的状况似乎已有所好转。当时我为陵县地区武装提出的方针和口号是:军民同心,公平救济,保护生命,珍惜体力,度过冬春,迎接新一年的胜利。自冬春之交起,陵县各据点的敌伪出动的次数、范围愈来愈小,他们也同样处于饥饿难耐的状况之中,这也使得我们活动的中心区显得更加宁静。在朱二歪家、于庄、信庄……村里的爷们儿都在掐指细算,竞有好几个月的工夫,鬼子和汉奸没有光顾,“他们还不是一样饿得提不起神了!”从他们仍带有菜色的面孔上,依稀露出了对生活的期待与希望。这个冬天过得真不容易啊!现在只要再渡过这最后一道关——春荒,这场大灾终将被迈过。

    “大灾之后,多半是个好年头!”年长的老人,一再提起老祖宗留下的这句至理名言。没错,一翻春,地里的麦苗就已返青,有了去冬几场雪压底,还有头年没使出来的地力,今年能不长个好庄稼吗?在三洄河村后的小院,立柱家大娘含着眼泪瞅着我好一阵工夫:“真想不到,还能看见你们回来!这半年的日子,咱队上是怎么过来的呀?”

    “别问咱们怎么过来的,大娘!你们是怎么过来的,俺们也一直放心不下呀!’’

    “说真的,去年秋后要什么没什么,谁知道是死是活呀?俺那时想,再也看不到你们了,看不到你们把鬼子赶跑了。不是区上搬那点救命粮,再掺点糠菜,真不知道怎么过呢!到底咱没丢人,总算挺过来了。今年开春势头就不赖,好歹等到麦子下来,这日子也就好了。眼下倒还真没法,大娘想像往常一样,下碗杂面面条也办不到,只能拿几个糠饼子。”

    “大娘,你别管俺们,我们不是头年里都分了口粮嘛。走到哪里,俺们都带有杂面饼子,顶好的,和杂面面条差不多。”

    “俺就不信,什么杂面饼子、油饼渣子、棉花种子,哪能赶上俺那杂面面条。你们成天在外头打游击,就那十几斤粮和那些糠、种、饼什么的,能熬得下去吗?大娘可真放心不下呀!好在这困难的日子也快过去了,麦子一下来,你们就来俺这里,俺家管你们几顿好饭,吃得饱饱的,也好和鬼子汉奸们去斗。我看他们的日子也不长了。”从侯继成、戴豪庭、卫立勋的口里得知,中心区村庄的平静和据点附近村庄的紧张正好翻了个过。鬼子、汉奸不敢走远,就频繁地在近处几个村庄折腾,主要是找吃的。还嚷嚷着说:“谁不知道你们从八路那里分了粮食!”老百姓怎能让鬼子、汉奸把这点救命粮硬抢走呢!他们就往咱区上跑,要我们想个什么法子保护他们!这倒好,戴豪庭就组织中心区村庄的民兵,和各村的老百姓秘密配合,待天一麻麻黑,就上这些村里转悠,有意识地在村里头鸣枪,使敌人摸不着头脑,晚上不敢随便出来,使那里的百姓能够缓口气。

    说实在话,其实罗院、林子跟前那几个村的老百姓,往常就很怕八路军、区长、区队进他们村里去,因为一去就要打仗,回头鬼子、汉奸又要来祸害老百姓,老百姓吃不消。那些个伪村长在村里管事,心里也有鬼,怕区长、区队来整治他们。他们也算是两面派政权,往常对抗日政府多是应付的,对鬼子、汉奸的事他们却不敢不办。到如今事情悄悄地起了变化,他们从区政府手里领回了村里老百姓的救命粮,鬼子、汉奸却一直跟在他们屁股后边要粮要款,弄得他们东藏西躲,只能往区公所、区队这里跑,求八路军保护他们。

    冬春几个月的工夫,就这么磨呀、斗呀,这些鬼子、汉奸,实在弄不出什么吃的东西,连给鬼子兵运给养的汽车也好久没来过一趟。老百姓都已感觉到,这帮鬼子眼看待不下去了。但村里的老百姓还是吃了不少苦头。一次鬼子抓到村里一个管事,一顿乱打,还放出洋狗乱咬,弄得遍体鳞伤,死去活来,没几天就丢了性命。

    过了年以后不久,林子到罗院、罗院到神头道上的几个鬼子岗楼,饿得实在熬不住了,丢下岗楼跑到林子、罗院据点去了。仗着还有鬼子撑腰,大小汉奸队人还不少,就在附近几个村闹腾,还是弄不出什么来。那天,林子的几十个鬼子牵着几匹牲口,还从街上抓了几辆大车,急急忙忙地往罗院跑,被咱区队发现,追着他们打。要是在往常,鬼子准得顺着枪响的方向追,这回他们像是没听见似的,头也不回地跑,和罗院据点的鬼子挤到一起。

    “林子的二鬼子这回真乱了套了。”侯继成跑来王景芳处,接着又找到我,兴高采烈地报告这个意外的消息,“据说鬼子突然撤走,就没跟二鬼子先通个气,这么慌慌张张地跑掉,二鬼子没了靠山,自然人心大乱了。”他提出能不能趁这个机会,咱们县大队和区队一起端了这个据点。

在陵县的几个据点中,林子据点的伪军队长和伪区长算得上最死心塌地的汉奸,抗日军民受尽其祸害。鬼子一跑,他们自知死罪难逃,自然慌乱无章。不过他们下边有好几个中、小队长和我们有工作关系。

我和王景芳、王志明、马冲、曹明惠几人计议,如能打下一个据点,当然是鲁北地区振奋人心的一件大事,但我们县区武装都是游击起家,擅长游击战、麻雀战,从未打过一次攻坚战。如硬打,必然要付出很大的代价。陵县地区已多时没有主力部队在此活动,分区指令坚持北部斗争的二地区队,因为陵县灾情较重,实际也就在德县、德平及平禹等地,能否调过来参加拔据点的行动,那得有作战计划,还要分区认可才行。目前分区尚未接到上级军区的指示,最好的办法是策动伪军起义,里应外合,这样既可避免我们的伤亡,又不暴露我之军事力量,这就要看我们掌握的伪军关系,成熟不成熟,力量够不够。

    我提醒大家,要从林子据点鬼子逃离一事,分析敌人走向和战争大局。林子鬼子逃走,固然有陵县灾情使其难以生存,不得已撤走的原因,但还要看到,国际战场上德国失败已成定局,日军在太平洋战场已经风光不再,陷入泥泞,华北地区敌后连年出动重兵,增设据点,兵力分散,一般驻扎鬼子的据点,小的只有一个小队兵力,多的也不过五六十人,战斗力下降。林子据点鬼子的撤离,是否是敌军调整部署的开始?

    侯继成是一个沉着、稳健、心里有数的人,做事总要十拿九稳,说干就要干好。这次他对拔据点的事热情很高,认为策动伪军内部起义,是最为可行的办法。谈完话后他便立刻回去,着手进行此项工作。

    短短几天工夫,变化更快。就在林子据点鬼子跑回罗院几天以后,驻守罗院的鬼子和林子据点撤来的鬼子又一起撤向陵县城,这回倒是陵县城来了几辆车接应他们走的,行动也很诡秘,来去都很突然。罗院的二鬼子自然也被蒙在鼓里,被扔到一边。我们县区武装得知这一信息时,鬼子已经撤出老远了。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一天工夫已传遍了陵县东三区各家各户。

    自从鬼子在罗院、林子安上这几颗大钉子后,他们就在这片土地上横行霸道,转眼就是四年多了。罗院常驻鬼子的数量比林子这样的小据点要多两倍,是全陵县境内除县城以外最大的一个据点。东三区人们流传着两句话:罗院的鬼子凶,林子的汉奸孬。如今两下的鬼子都撤了,那伪军们还不成了秋后的蚂蚱,能蹦跶得起来么?

    鬼子一下子撤这么远,那些原来为虎作伥的汉奸队,这下真像热锅上的蚂蚁,走投无路了。林子那帮子伪军行动得快,罗院鬼子撤走第三天,他们趁夜就往城里奔,半道上与我们有联系的那两个分队溜出来了,向五区区队投降,剩下的被五区区队一直追到二区地界上。当兵的一路溜号,跑进陵县城已没剩几个人了。陵县伪政府也和他们差不多,什么保安大队、保安团、区长都没人管饭,就在城里垮掉了!罗院的二鬼子,行动比林子一伙要慢些,只敢在晚上偷偷开溜,他们先是跑到神头据点,一看也是人心惶惶,无人收容,只好又跑到县城。这一路折腾,也溜掉不少人,总算找到伪保安团,把这部分人收到他的队伍里。两处溜掉的伪军士兵,有的跑回老家村里,向抗日政府报到投诚,其中有的人本来就已与区里有联络,回来并无顾忌。那些干过坏事的人,他们也不敢回来,就是一般回来的,本着党的政策也没有再追究了。

    “头两天鬼子全跑了,再两天二鬼子也全没啦!这一下可变了天啦!”从滋博店到里元寨子,从天齐庙到老官张,人们奔走相告,相互庆贺,到处都高兴得热开了锅。那光景比起刚过去两个月的大年,不晓得要热闹多少倍!四年啦!千钧铁塔压在人们的头上,忽然一下子无影无踪,怎能不令人心潮澎湃,高兴万分呢!走进沸腾的村庄中间,自然就体会到人们那激昂的心情,不尽的欢乐!

戴豪庭站出来了。这是他很久以来第一次在大庭广众中露面,他大声高呼,提醒大家:“鬼子走了,可没走多远,大家可别掉以轻心,说不定哪天还会向咱这里反扑。”他呼吁人们恢复以前的老规矩,组织起来,农会当家,民兵联防,儿童团站岗放哨,防备鬼子汉奸反扑……趁这大好时机,县区的同志们都忙着开展村里的各项工作,最要紧的是让大伙儿定下心来,抓紧春耕生产,送粪施肥,迎接就要到来的丰收,让饥荒的日子远离人们。

此时,陵县的领导作了大的变动和调整。

    区党委从一、三地委抽调姚少坚、叶尚志、罗素等同志来二地委工作。姚少坚是一专区农救会主任,为人老成干练,善于做群众工作,在一地委反映较好。罗素是一专区妇救会领导成员,曾任过县妇救会主任,是个有文化有工作能力的女同志。叶尚志是从抗大到前方,又从军队转业到地方,随分局巡视团来边区。区党委组织部转来对他的评价是:有较高政治觉悟和文化素养的政治工作者,到地委可以先担任县委副书记,也可以立即担任县委书记。

    姚少坚见到我时,更是直截了当地提出,搞农会时间久了,个人难以获得更多的锻炼和发展,希望地委能够给他到县里工作的机会。他愿意立下军令状,挑起组织上交给他的重担。叶尚志、罗素也都表示了希望到县里工作的愿望。他们的愿望正好和陵县需要调整与加强领导一事凑到一起,地委马上作出了调整陵县县委领导成员的决定:将姚、叶、张肥、罗素等调陵县县委,姚、叶分任正、副书记;原县委书记王景芳调任地委组织部副部长;另调专署民政科长田任平任陵县县长。县长的调动主要是孙子权的建议,孙子权一直觉得,王志明在担任县长一年多的时间里,工作还是积极的,在执行运粮救灾的工作中表现出色。但是和其他同志工作中的协作配合较差,事情都是自己一件一件去办,行政组织能力明显不足。再有,现时的战斗环境,县长总是要兼县大队大队长,能不能带好县大队,对于政府工作的开展至关重要,吴匡五在陵县有较高的威信原因就在此。王志明则不大过问县大队的有关事宜,其结果不仅是大队副、教导员对他有不少意见,在老百姓心目中形象也不佳。孙子权认为陵县处于二地委、专区中心县的位置,他宁愿以专署能力最强的科长到陵县工作,换回王志明到专署粮秣科任职,这样王志明也发挥了他的长处。新近调来的原一专署民政科长褚方珍,接替田任平的民政科长职务。这确实是出于公心,对工作负责的意见,地委同志对此都表示赞同。

    这样的变动,确实使陵县的领导力量得到很大的加强,新班子一上任就出现了踏实、肯干的新气氛,使陵县的工作气象一新,地委同志对此也深为赞许。但是王景芳却情绪低落,神色沮丧,直接表露出对组织调整的不满和抵触,加上身体不适,挺了好些日子,未去新的工作岗位。

沉甸甸的麦穗,在初夏的轻风中扬起无边无际金黄色的麦浪。陵县新班子上岗,恰值陵县中心区敌伪逃窜、群情振奋之际,又迎来了即待开镰的麦收季节。今年年成比往年早,庄稼比往年好,老人们估量,一亩地最孬的也能收两三布袋,好的么兴许会打到五六布袋。加上再也没有鬼子汉奸的骚扰、抢掠,人们可以放心地收割,敞开肚子吃顿饱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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