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邑城打下来了,眼前留给地方一个重大问题——要不要恢复临邑统一的建制?关键是能不能组织起一个能够担当统一管理重任的县级组织机构。地区为充实德平一个县的县级机构,已经大伤脑筋,马上又要筹集各县力量,建立一个统一的临邑县的机构,可以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从实际工作考虑,统一县级领导机关,要把已由各县分管的几个区立刻都管起来,也绝非易事。不可能从平禹、齐济等县的领导机构中立即抽调干部到临邑来,而且对工作的衔接也需要一段时间。地委同志在议及此事时多是犹豫不决,我猜想是由于当初临邑划县的那场争论,大家至今还有所顾虑,不愿多说。要决定此事,多半是想等待我的意见,而我对此也有多方面因素的考虑,不可能立刻下决心把此事定下来。
正当大家为此事议论纷纷,莫衷一是之时,一个新的情况突然置于二地委面前。区党委电报通知:“根据目前形势的发展,经李广文同志建议,为使三分区集中力量,开展新海、盐山、城北及无棣一带的工作,区党委确定将商河县划给二地委、二专署领导,并由商河县委书记赵元明负责向二地委汇报交接事宜。”
这个消息令人愕然。据我所知,三专区是渤海全区范围最小,领导力量又最棒的专区。即使去年一分区的新海、盐山划给三分区,也只有五个县级单位,属于三专区范围的无棣、惠民以及城北均属敌伪控制,我方尚未公开活动。而三分区领导却拥有李广文、刘贤权和近日从鬲津县长提升为三专区专员的王道和以及冯乐进等同志,可以说是阵容强大。而二分区目前已是全区辖县最多的地区,现在已有包括临北在内的七个县级单位,商河划归二分区后,再加上将来平禹分开,就将是九个县级单位。目前地区的领导力量,实难以胜任,更何况商河东邻惠民,南接泺口,仍是对敌斗争的极为艰苦的地区。二地委接过商河,无疑将担负起这个严峻的斗争任务。区党委已经作了决定通知地委,地委当然得坚决执行,但是我的心里总还有点嘀咕,稍有犯难之意。
地委同志们一同研究此事。龙书金开始对此没有什么明确意见,曾旭清却显得很激奋,认为这是二分区的一件大好事,也说明区党委、军区肯定了二分区的形势和二地委的工作,所以才把这副担子压在我们头上,我们当然要愉快地接受这一任务。我们本来就要向济阳以东发展,谋求和六分区更紧密地连接在一起,商河划给我们后,这个地区的活动余地不就更大了吗?
此时我脑子里又回到了几年前打通清河的那场战斗。杨忠司令员牺牲时不就是在商河、惠民、济阳这一带吗?要是把这些地区连接在一起开展工作,建立起一个包围惠民、连接清河的前哨阵地,确实也是一件好事。
龙书金在大家发言时也插了话。他认为军队开辟那一带的活动是一码事,地方上在那里建立政权是另一码事,不过在那里安上两把老虎钳子,钳住惠民那里的鬼子,把它拿在我们手心里,这倒是一个好的设想呀!
经过大家热烈的议论,最后商定,由我和商河县委直接联系,办理交接。我则提出要于梅先和我一起去商河接上组织关系,并且实地了解商河的现状,以备下次地委会上研究商河的有关工作,这也是组织部长分内之责,大家对此均无意见。
其实商河的地理环境、人事和斗争形势,我多少有些了解。缺的是商河的现状,几年来不知有什么变化没有。毕竟我在三地委工作过一段时间,对那里的同志并不陌生。只是听说原任县长嗣后又担任了县委书记的王宗仁,已经调任地委宣传部长,副县长王锐锋也调三专署工作,这怎能对商河的工作不产生影响?但副书记张凤伍、县府秘书左东周、农会主任阎华文都是一些英勇坚定的好同志。他们一直在商河坚持斗争。唯一不了解的是现任县长王权五。他战前是国民党的一位普通党员,后在家乡拉起一支抗日游击队,并主动加入挺进纵队所属部队,后来跟随挺进纵队到了鲁西,前年又从山东军区调回鲁北。他在商河,特别是路南一带人民群众中有很大的影响。我相信在党的领导下,有这些英勇顽强坚持斗争的同志,商河的形势不会比我们德县、平禹差到那里去。我和于梅先两人一同前往商河,这样遇事可以共同商议,有些事也可发挥他组织部长的作用,同时也避免了我在重大事情上独自处理的坏毛病。于梅先对此也很高兴。
李玉池率领回民大队的一个小分队,和我们两人一起进入商河地区。这个小分队人数不多,但却是一支能跑能战、敢打敢拼的过硬队伍,由副队长李金德带领。这当然令我高兴。回民大队这半年也有了很大的发展,从原来的二百来人,三个中队,发展成为近四百人、四个中队和一个特务队的队伍。李金德率领的正是这支短小精悍、经常承担各项任务的特务队。
由于我们对商河的现状不了解,所以才惊动回民大队来护送我们一程。而且商河划人二分区,也将是回民大队的活动范围,这样可以和地区回民协会的工作完全结合在一起了。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商河这里的情况和几年前确实大不相同。原来如果要去商河,要从德县东部到德平,再从城北出发到阳信西南角,也就是老乐陵八区一带,穿过商乐公路,得绕一个大圈子。现在德平已经全境解放,商乐公路除商河城附近还存在几处断断续续的壕沟、碉堡外,其余的地方均在我方控制之下。我们这次经德平城东径往商河北部已无障碍,从德平出发,当天即到达商河县委常住地涝洼韩家,这也是张风伍的老家所在。几年前我曾经几次驻此,这次重来,看见此地经过几年战火的摧残,几乎没有较大的屋子,到处都是颓垣断壁,几处垮塌的围子直人眼帘,但高兴的是一堆堆麦草垛进入人们的视线,知道今年的麦子大丰收,麦草堆满垛,村里的人们头一次过这样安详、能够吃饱饭的日子,真让人感到高兴。事先回民大队已派出先遣人员和商河县联系好,商河县委书记赵元明、副书记张凤伍已在此等候多时。
于梅先和赵元明一见面,两双手就紧紧地握在了一起。于梅先笑着问:“润生,原来赵元明就是你呀!我早知道你到三地委工作,却想不到你竟然到了商河。”
原来赵元明就是原沧县县长丁润生。我们初到边区时就知道边区有几个率领县大队经常和敌伪作战、威慑一方、为人称颂的县长,而其中最知名的则是一分区的王道和、丁润生,二分区的徐尚武这几个人。去年听李广文说,王道和、丁润生要到三分区,可能是地委工作。
有这样的同志担任商河县主要领导,使我顿时有了一种安全之感,这是边区县级领导人中的佼佼者,算得上是文武双全的人才呵!
“现在商河的形势,可以说是红黑各半,黑的比重还稍大于红。”赵元明生动地描述了一幅商河现在的画面。他说商临公路以北是我方的根据地,他们有三个半活动区域,略小于路南的部分,现在除了城区附近敌伪经常出没以外,其他地方均无敌情,原有的几个岗楼、据点已撤除或逃跑,现在是商河几年来最安宁的时期。路南有原商河四个半区的面积,对敌斗争依然是犬牙交错,错综复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以往尽管在四个区建立起政权、武装,但力量太小,在一个区经常活动的区域不过二三十个村,县大队只能采取灵活的游击方式在几个区之间游弋,情况紧张时还需要转移到路北停留一些日子再返回。路南村寨不可避免地都成为两面派村政权,只有少数村庄里建立起党组织和秘密民兵组织,可以说是一个异常困难的地区。今年以来情况起了变化,敌伪在路北撤退后,路南仍然依靠伪军和当地联庄会民团等地方武装继续控制,但因为城内日军大量减少,敌伪出动对乡镇的攻击也相应减少,环境比去年以前稍好一些,也为我们开展工作提供了有利时机。但南部工作的开展必须和我方在济阳的活动紧密结合,才能形成一股力量,也需要把县里的主要力量放在南部去。
赵元明告知:以上问题,在三地委已作过反复讨论。由于三地委、分区要集中力量打开阳信东部和无棣的局面,又要和四分区协作逼近惠民,北边要巩固新海、盐山的阵地,发展城北兼顾海上,战线拉得很长。南北距离几百公里,占了天津、济南间的大部分距离。商河这一块分量不小,但向外发展用力小了不行,大了又分散了向东向北发展的力量。如果听任路南地区的现状,不求发展,那将是不可饶恕的错误。如果只把路南交给二分区,商河路北仍属三分区,路南的斗争必然失去依托,等于把困难交给二地委,条件好的留给自己。三地委决不能采取这种以邻为壑的办法。李广文思考许久后,才毅然建议将商河现有的全部力量、全县范围一齐交给二地委。这完全是从斗争大局出发的考虑,此点在三地委内部得到普遍的赞同。
赵元明还提到,因为李援被俘,地委缺乏干部,他是由区党委决定调来三地委工作的。但他本人仍然希望能在第一线也就是县里继续工作。区党委调冯乐进到三地委任副书记,可以兼管组织部的工作,因而同意他到商河工作一段时间。这次商河领导关系的改变,三地委又考虑到商河工作的分量,认为在此时,把县里的主要领导人抽走,客观上会给人留下一个本位主义的形象。因此李广文拍板,要他代表三地委向二地委移交组织关系,是否回三地委,由二地委斟酌决定,他本人对此没有意见。他根据过去沧县斗争的经验,对开展商河南部的工作很有信心,认为趁着现在快速变化发展的形势,及时打开商河、济阳、惠民这一大片地区,为反攻济南创造有利条件,至为重要。如果留在商河工作,他也乐意,愿意尽自己的全力。
不等赵元明谈完话,于梅先就突然插话:“老丁,别再说了,商河这么大个摊子,李广文就是不放心才让你来的,二地委哪会让你走呢?”
我早听于梅先讲过,他和丁润生原来在一起搭档,丁润生是县委书记,于梅先是战委会主任,后因工作需要,丁润生调沧县当县长兼县大队大队长,于梅先接手他当县委书记。于梅先和邹玉峰二人都很推崇丁润生。这次我和赵元明见面,听他的谈话,也更印证了于梅先、邹玉峰谈过的印象。在此我从内心里感激李广文,钦佩他胸怀大局、公正无私的道德风范和党性原则。他移交商河完全是从渤海地区斗争的大局出发,而不是仅仅考虑对三分区是否有利。三地委本来就缺干部,像赵元明这样的同志,是他几次向区党委要人后才调来的,他完全有理由在移交商河时,把赵元明留在三地委,但为了商河工作的需要,却主动要赵元明来办理移交工作,并要二地委决定赵元明的去留。我认为有赵元明这样的同志在商河工作,令人十分放心,他对商河的现状和下一步的发展的考虑,使我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奇妙的设想:可不可以将商河一分为二,北部仍为商河县,进行根据地建设的多方面工作,并作为路南的后方基地,支持路南的工作斗争;路南部分与惠民、济阳边境连接在一起,组织商河、济阳、惠民边区或三边县抗日民主政府,商河县大队——这支饱经磨炼、有独立战斗力的部队,全部拉过去,并加以充实,成为三边县大队,商河则以区小队升级组成新的县大队。这样龙书金设想的夹住惠民的两把钳子,不就在三边铸成了吗?
我向赵元明表示,非常赞成他对商河现状和下一步发展的设想。他能够继续承担商河的担子,真是好事。我也了解三地委三分区斗争环境和工作的艰苦,李广文在肩负着三地委这副重担面前,还从商河工作的需要来考虑赵元明的去留,他对革命事业的全局观念,考虑别人甚于考虑自己的做法,永远值得我们学习。事实确实如此,不管属于哪个地区,商河都处于独立作战和艰苦的前沿斗争的位置,它又处于渤海全区东西之间的衔接带上,面对着济南、泺口和惠民敌伪重兵集结之地,必须有坚强的领导和英勇灵活的武装队伍,坚持这个地区的斗争,并且趁当前敌伪有所收缩,形势对我方有利之机,迅速开展我们的工作,所以不论从哪方面讲都需要赵元明留下,领导这个地区的斗争。
在交谈的间隙中,我向赵元明提到我脑子里正在酝酿的大胆的设想,并试探地询问他对此有何意见。赵元明在听我谈话时频频点头,并且表示如能实施这一方案,他自告奋勇愿意随同商河县大队,并且希望和王权五县长一同去三边,形成一个磅礴的气势,开创商济惠边这个前沿的战斗地区。
谈到此处,一直在旁边未曾发言的张凤伍也说话了:“这是个好方案,但我可不愿意在这个方案中当一个留守的棋子,还是原班人马,我作为元明同志的助手,一道去三边这个新的战斗岗位。”
晚上我又和刚从路南赶来的王权五县长见了面。他身子微胖,矮个子,看起来很有精神,但却像个老庄户头。谁能想到,战争前他曾当过两年区长,还是王宗仁、张凤伍、左东周几个人在师范学校的老师,更难以想象的是,他还是商河县首先揭竿抗日的游击大队长,又是现在的商河县长。他带领部队和敌伪作战,以快速敏捷著称,曾使敌伪汉奸为之震慑,照他自己的话说,在商河地区能够和鬼子斗,惩处汉奸,仗的是个“熟”字。他前几年从鲁北转移到鲁西,干别的事没干出个名堂,军区领导和他谈话,调他仍回鲁北工作。当他一回到商河,又觉得浑身都是劲了。谈及商河路北、路南是否分开一事,他显得更有劲头:“我是路南的人,早就想将路南的局面打开,可目前困难还不少,要紧的是我们的力量不够,和路南敌伪以及汉奸民团比,占不了上风,要
是南北分开,把主要力量放到南边去,我举双手赞成,愿意第一个报名到路南去。”
他们走后,我和于梅先两人一直聊到深夜,从三分区到二分区,从陵县、济阳到商河,一直闲扯到他和赵元明的老家无棣,从王权五、赵元明扯到他自己,算得上是无所不谈,最后谈到我这个设想时,他忍不住把话引到了正题。
“这真是一个大胆的设想,我看赵元明、张凤伍、王权五都赞成你这个设想,连我和李玉池都不例外,算得上是一个好主意。不过这事挺大,你还没在地委会上先作酝酿,取得大家的认可,就把意见先捅给了大家,你就不怕说你是自作主张,个人决定代替地委决定了吗?”看来这番话,从白天谈起这个设想时,他就在心里头揣摩,放不下心来,直到半夜,绕了许多弯弯,才把心里话说出来。
“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深感于梅先的一片好心,但我不赞同他那小心谨慎、唯恐出事的神气。我对他说:“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多,事情当然要在地委集体讨论后,才能作出决定,付诸实施。现在当然仅仅只是我的一个设想,可这是关系到商河斗争攸关的大事,它牵动到商河县的组织体制,牵动到武装部队和许多干部,如不事先向商河的同志们征求意见,仅凭主观臆想的一己之见,即使作出决定,能保证是正确的、可以实施的吗?和大家交谈,先了解他们的看法,这只是调查研究,怎能说是自作主张,个人决定大事呢?如果担心捅出去,而最后又未通过,是不是会给大家造成一个影响,事实是不存在的。即使有什么影响,责任也只能由我自己承担,这并不是什么重大原则问题,最多落个考虑问题不周全而已。”
事情没有于梅先想的那样复杂。在地委会议上,我汇报了商河之行的始末,并提出商河工作的设想以后,人们都报以赞成的眼光。龙书金说,以这个设想方案,将商河路南、路北分设,路南成为商济惠边县,和他想的两股力量钳住惠民的老虎爪子相契合,首先表示赞成。
于梅先还从组织部长的角度对这个设想加以发挥,他说二地委现在管辖着七个县级单位建制,干部、武装力量均感薄弱,有些捉襟见肘,临邑的问题拖下来,平禹也不能再分设原建制,这些问题在不久的将来也是非办不可的,但是眼前就无法办到。商河划过来后,如分设为二,全区将增为九个县级建制,他本来认为此事难以办成,但这回实地了解了商河的斗争形势,却感到很有必要,无论有多少困难,解决好这个问题,都是很值得的。
于梅先一席话摆出了大家原有的顾虑,和确实存在的困难,使问题的讨论更深了一步,最后形成了一个建立三边县的建制及其有关事宜的决定:把商河北部和南部分开,北部仍为商河县,南部加上济阳县东部仁风区,惠民西南边境区域,成立商济惠边县。原商河县委、县府机构一分为二,商河县大队留下一个中队加上已升级的区队,成立新的商河县大队。原大队连同三个中队,调陵县原四区区长、已任临北大队副大队长的陈立民(即戴豪庭),以及原属济阳县大队的济东游击队,成立三边县大队。赵元明、张凤伍分别任三边县委书记、副书记,王权五任三边县县长,陈立民任三边县大队副大队长,并参加县委领导。调陵县的叶尚志为商河县委书记,原商河县府秘书左东周为县长,原农会主任阎华文为组织部长。
为了集中力量解决商河、三边分别建县一事,暂不恢复临邑县建制,保留临北党工委和专署临北办事处,继续领导临北几区的党政工作,直至将来恢复临邑建制为止。分区三大队成为临邑警备大队,负责临邑城至夏口一带的警戒守备工作,在发生敌情时,直接指挥相关区队协同作战。
这次地委会议实际解决了集中力量、挺进三边、商河分开、缓建临邑的相关部署,把前段时间拖而未决的事项决定下来,保持了一个进攻、发展的态势。大家意见一致,执行决定的行动也很迅速。在很短的时间里,分设两县的干部、武装均已到位,正好利用青纱帐的时机,进入那些边缘游击区开展工作。三边、商河和往西的济阳正好在泺口一惠民之间形成了掎角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