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阳谷南下
按照原先约定,各县担架队于8月中到鲁西北阳谷集结整训。我同张逸舒、单程及由二分区派来随行的警通队提前十几天赶到阳谷,为整训做准备,并立即赶往寿张野司兵站部驻地。刘瑞龙、杨一辰、管寒涛等已比我早两天到此,兵站部王诚部长正在了解南岸情况,作渡河的准备工作。
我还是对即将开始的新工作有些担心:“我将以十分的努力来争取完成任务。不过能不能把这么多的民工担架队带到南边去,能带多少,这个谜一直没有解开。虽然我们大力进行整训教育,但毕竟是一伙散漫百姓的庞大组合,不用说五千副,到时能不能收到四千副,还很难说呢?”
刘瑞龙、杨一辰两人的共同看法是:满员南下是办不到的事。四千副担架等于削减了五分之一,能实现这个目标,就是一场重大的胜利!
杨一辰并不担心能否完成担架队南下的任务,他更多地关注我是否已下决心,南下以后即到新区工作。他对我讲明,此次他的任务也只限于督促渤海区担架队南下,实际上已全面交给我负责了,因而事实上他已摆脱了眼前的实际工作,准备到新的岗位上一试身手。他开玩笑地说:“我们这回都听刘参座的号令,你叫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去。”
刘瑞龙笑言:“别什么参座参座的,实际上我是按陈军长的要求打点南下的一些后勤和准备工作,从长远来说,我还是要去搞地方工作。”他捎带告知,“山东方面随后就有几批干部陆续南下,这将给豫皖苏地区的工作增加力量。我也真诚地希望,郝炬同志在这个新的战斗地区,和我们一道工作。”
对此我早已作了思想准备,但我没有直接回答。
杨一辰接着又说:“抽调一批干部南下,这也是组织的决定嘛,我也是其中之一,咱们正好继续做搭档嘛!”
从刘瑞龙的谈话中,我才搞清楚最近这段时间战局的发展变化。可以说这一及时、果敢的反攻出击,让蒋介石集团晕头转向,人心惶惶,不知所措。现在武汉、开封、洛阳、襄阳等地,已是风声鹤唳,蒋军向解放区进攻的气势骤然减弱。所有迹象表明,豫皖苏地区目前形势正好,有利于我部队活动和地方工作的开展。山东方面,暂时未见敌军大的异动,预计除东线近期仍可能发生大的战斗外,其他地方局势均比较平静。不过,由于敌人已发现华野南下兵团的衔接通道在鲁西豫东一带,向这些地带的骚扰性活动有所增加,在黄河南岸,就一度发生敌军向这一带骚扰侵犯的情况。我们也在了解南线敌军的活动状况,以保证自身行动的安全。将来担架队大批人马南下时也要事先掌握了解敌情,不可掉以轻心,致误大局。
“这样是否会对我们渡河有所影响呢?”
兵站部王诚部长认为,不会有大的影响。我们已和河南地区取得经常联系,及时掌握各方面的情报。河南大部分地区一直在我方控制之下,敌军突然来一两趟,根本不敢久停,我们只需和当地政府联系,掌握好情况,行动安全绝对有保证。
我们知道,兵站部本身也有相当的战斗力,可以保卫军事运输线。尽管如此,对渡河时机的选择,还是十分慎重。用了好几天的时间,力求把情况摸得更清楚,更准确。在这间隙时间,我惊喜地发现,管寒涛也是一个酷爱围棋的人。在他的行囊里,还背有一副围棋子,正好抓住这个空隙相约对弈一番。管寒涛来自江浙苏杭,弟兄几个都是老革命,又有文化,对棋理的探索,显然比牛子春高出许多。不过牛子春那副横冲直撞满局厮杀的劲,却是管寒涛所缺乏的。而我正好学了牛子春的棋风,甚至比牛子春杀得还凶。因此,还能对付着与管寒涛对局,几盘下来,基本持平。越是如此,兴致也就越浓,我们逐渐成为棋枰的挚友。
这几天天气阴霾,星月无光。王诚通知,准备今晚渡河。照他的说法,有刘瑞龙、杨一辰这样的大首长同行,没有绝对把握,他绝不敢贸然言渡。但今天情况清楚,天气适宜,足以保证安全,不能轻易放过这个时机。他要求部队即刻启动,在下午时刻赶到寿张城南十多里地黄河边上张那里、徐那里渡黄河。
此次行动的目的地是张那里、徐那里。对这个奇怪的村名,我一时不得其解,仔细打听,其实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张村、徐村,不少地方称村为庄,鲁北一带习惯称为张家、徐家,而寿张这一带河边,则称为张那里、徐那里,大体相同,而叫法各异。这次要求下午赶到“那里”,也是为了在黄昏或夜里行船,以保证行动的安全。
实际上这两三天来,人们早已作好了渡河的准备,行李停当整齐,只待一声令下。选择阴沉天气渡河,主要考虑济南敌机前来侦察干扰的可能较小。原来这里的河岸线,时常受到济南敌机侦察、攻击的干扰。面对黄河这漫长的河岸线,多少飞机,也难以封锁。敌人采取了照顾重点地段的办法,黄河下游鲁西地段,自然成了敌人照顾的重点。
临近黄昏,部队分作几个小队,陆续来到张那罩村外河岸沩,准备夜幕降临时即刻飞渡黄河。
淫雨天气及黄河秋汛过去已久,黄河水势似已稍退,河堤两边都留下了一段宽阔的淤泥河滩。乍一看,平坦干燥,在阳光下露出点点金光,脚踩在泥面上觉得异常松软,颇为舒适。走了不多远,兀地发现脚踏淤滩,泥面上的人正顺着松软的泥土直往下沉陷。有经验的人连忙招呼大家,人与牲口都不能老立在一个点之上,要在这松软的淤泥上不停地移动脚步,免致下陷。并警告大家,要是陷得深了,就有可能被淤泥掩埋没顶,爬不上来。我们还没有理会他的警告,另一边已经发出急切叫喊。原来有一匹驮着沉重物资的大马,已经陷入泥土里,四周的人们拼命地抓住马尾巴、缰绳往上拽,马越是挣扎,往下陷得越快,连拉马的几个人,也在跟着往下陷。此时有人大声吼叫,人别站在一处,干脆躺在地上,平着用力拉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那匹马从淤泥坑里拽了出来,但马已是气喘吁吁,淤泥涂满全身,看来已经无法救活了。我看见管寒涛、杨一辰几人也都在淤泥上不停地移动脚步,逐渐退到距河心渐远的岸边上。
几条船陆续上载出发。我们被分配在当中一条大船上。说是大船也只有一个船工,船上大约能容纳一二十个人,船当中能放下几匹牲口,人一上船就一直摇摇晃晃地摆动着。那开船的小伙子,光着脊梁,行色匆匆,是从村里临时找来的。据说,由于很长时间以来,总是人山人海在此过渡,敌人飞机又多次来此骚扰,沿河的人们不堪其扰,尤其是男子汉多半已经藏匿起来,这个小伙子还是村干部跑到外村强行动员回来的。
“小伙子,你可得好好划,保证首长们安全渡河。要是出了纰漏,可不得放过你!”船的领队,很严肃地在教训那小伙子,把这个小伙子给吓唬住了。管寒涛在一旁挡住他,让他不要吓唬这小伙子,还说:“小伙子,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划,别害怕。”
那小伙子也不吭声,直向上游划去。
“你这是怎么啦?咱们要过河,你怎么老往上划?”那个同志又有点沉不住气了。
“不要说他,他往上划是对的嘛!”我和管寒涛都插了话。看来这个同志也是新手,连划船过河的常识都没有。
月黑之夜,河对面的村庄、渡口和船只全都成了一片黑影,河水反射下看到一点黯淡的天光。船划到上边一处停了下来,小伙子扭转了舵,一声吆喝:“这就往下放了,大家站稳坐稳,同志,你帮忙掌一下舵!”
船转过头便飞快地向对岸斜冲下去。忽然,“扑通”一声,一条黑影翻入水中。“跑了,这家伙!”刚才说话的那个同志一声惊叫,本能地举起手中的枪。
“不要管他!”管寒涛大声地说话,“咱们江南来的兵,谁不会划船掌舵?大家沉住气,谁也不许乱动,会掌舵的把式到舵边上来。难道我们自己就不能把船划过去么?”
人们平静下来。一个原来会航船掌舵的干部,紧紧把舵抓住,大伙儿全都屏息敛气,紧紧抓稳船舷,船摇摇晃晃地划向了彼岸,只是距离靠船点远了点,几个人下去,帮着将船慢慢推到渡口跟前。大家不约而同地吐了一口长气。
我终于明白,此次长途跋涉来踩这个道,主要就是渡黄河这道关卡。黄河以南原山东省鲁西部分,现在属于平原解放区。尽管在敌人重点进攻鲁南时,这里也成为敌军经常窜扰之地,但大部分地区均在解放军控制之下,我们军民可以自由活动,直到鲁西南邻近豫东皖北边上,才进入敌我拉锯的地带,行动的风险就在这一块土地上。
我随同兵站部一行过河后,走了三天,走过郓城、滨河地带。人们指着一个村庄告诉我,那就是燕家庄,据说那是梁山好汉燕青的故里。这一带一直在我解放区的范围以内,行军途中可以望见西边一条长长的黄河大堤,这也是黄河归故之前,在短短的时间里,解放区人民日夜抢修加固,抢在今年大汛之前完工的,尚未发生重大事故。在此我与鲁西解放区的几个县取得了联系,以便大批民工在渡黄河以后,走一段平安路程。与兵站部设在苏鲁豫边境拉锯地带的转运兵站衔接好接头所在,随即返回黄河北岸。沿途顺利,再无南下时的紧张状态和险情发生。我和小高二人,沿途都有当地区乡接送,不像来时人马甚众,目标抢眼,易出险情。经过这次踩道,自觉心中有数,渡河以后,即速前往阳谷城。
阳谷,一座偏僻的小城。还没到起晌的工夫,每天上午进城赶集的人群早已散去无几。沿着大街中间的十字路口走过,看到的是稀疏散落的市井人家。时近黄昏,落日的余晖掠过残缺的古老城墙,远处刮过来阵阵风沙,恍惚街巷市井、错落的小屋,都在昏蒙和迷茫中渐渐消失,只剩下那厚实而挺拔的古城门楼,矗立在城边的斑驳灰暗、褪去昔日光辉的白塔,隐约提示着旧日的辉煌。
眼下在我们面前,这座很不起眼的城邑,却是数百年来在人们记忆里长久不没之地。有四个人的名字装点串缀起了这座小城古老的传说。行者武松的名字世代相传,老少皆知。武二,景阳冈,狮子楼,到处留下英雄的不屈身影。山东人谁个不说“他是咱山东人的骄傲”!把阳谷定为民工集中整训地点,当然不是因为这里出了个武松,但是武松的名字及他的胆量、气势倒真有吸引大伙的魅力。我来到此间,张逸舒、单程一行早已在此等候,大批的民工还未集中至此。有这半天偷闲的工夫,忍不住向阳谷本地的人,打听景阳冈现在是个什么样子。景阳冈,那是一个多么令人神往的地方呵!
“你要是真正到了景阳冈,那可会把咱们弟兄们的气给泄了!’’热心的阳谷老乡一语纠正我们记忆中的梦幻景象。原来,景阳冈现在只是一个小土冈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也许早年景阳冈周围还是一片茂密的林子,人烟稀少,容得下虎豹豺狼栖息出没,如今不过就是个土冈子,周围全是光秃秃的田野,自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们一行人中有人突发冥想,来了几句议论,不过是想“幽默”这位阳谷老乡一下。
“阳谷县有武二这个大英雄不假,还有个武大,那么一个无能的短脚虎,把这地方的名气不拉下一半了吗?”
说到此处,那老乡可真急了。他说:“同志,你总是信水浒上乱编的故事。俺这里武大,可不是个矮子,和他老弟的模样差不了许多,亲兄弟嘛!武二武艺高,可武大的文功也不赖,那时他就是清河县的县太爷呀!”
我也插上句话,打个圆场:“咱别说武大怎么着,反正这里边现成有个坏蛋——西门庆!水浒传里那么多故事,还不是西门庆和潘金莲在那里‘搅局’么?”哪知那老乡照样批驳水浒传里瞎诌,硬拉个西门庆顶着武二,不信,同志你就去看看,那西门庆不就好好地挂在城门楼上的吗?
这个还真是把我们几人搞昏了头。现在西门庆怎会还活着呢?和老乡聊了一大阵子,他才说:“西门庆(磬),不就是西门城楼上挂着那口大磬么?它一直立在那里,到现在已经有好几百年了。”
传说谁知真假,但我们这些人对《水浒传》的印象太深了,对这位老乡别具一格的解释,也只能不予置评。
各个民工支队差不多是同一时间来到的。我们选定阳谷集中,是因为渡河地点确定在寿张。阳谷集训后,去寿张较为方便。集中这么多人于一地,要吃要喝,这给地方增加了很大的负担,同时还存在着组织纪律问题。民工就是群众,没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的群众观念和纪律的约束,要让这么多人中间不出点违反纪律的事,那是不可能的。我们议定,整训的第一件事,就是进行组织纪律性的教育。让大家明白,虽然是老百姓,但现在担负了支前任务,生活在集体组织之中,就得用组织纪律约束自己。这一课,一两天即可,但要求要过硬,不能含糊。如发现违反组织纪律,就得处罚。当然处罚也贯彻以教育为主的精神。处罚多以记账形式,将来回到本地区去算。这一招还真灵,违反纪律的现象明显减少。
整训的中心是开展回忆对比、诉苦的阶级教育,基本是运用农村发动群众的方式。我记得华东局负责同志说过:“搞支前,也得发动群众,不能指望一条命令就能解决问题。”从教育人手,首先培养积极分子,带头摆家史,摆阶级压迫,激发起群众的觉悟和热情,小会摆,大会诉,形成一个阶级教育的热潮。再引导发动每个人表态,表决心,在此基础上作整训学习总结。对集训中表现不好的个别人,找准对象,公开宣布清洗。当然清洗人数尽量要少,以求起到巩固大多数基本群众的作用。我向带队干部指明,要抓紧时间整训,不能拖得太久,使群众热情回落,那对出发最为不利。整训以支队为单位,工作实质都压在带队干部的身上。他们对发动群众,领导斗争,都有较多的经验。我们的工作重点是统一带队干部的思想认识,首先把他们动员起来,依靠他们完成整训的任务。
情况发展有如事先预计的那样。前一两日稍觉沉闷,在下面大家有说有笑,到小会上无人开腔,有些不好意思,不愿摆家里的苦事。带队干部启发苦大仇深的积极分子,动员他们勇敢站出来回忆对比,摆苦诉苦,加上带队干部带头发言,会场逐渐热起来了。
指挥中心几位同志分别参加了十几个支队的教育活动,随着火候的不断加温,大家的情绪也跟着高涨起来,增强了完成这一任务的信心。我和大家分析,可以较有把握在预定的时间内出发。
我在此空隙时间,迅速赶回惠民、阳信,向渤海区党委领导报告踩道和集训情况。碰巧区党委正在召开传达贯彻全国土地会议的干部大会,华东局民运部部长张晔正在向大会作传达报告。
在休息间隙中,我向张晔打招呼,但他当时是重任在身,心无旁骛,三言两语后又和其他人谈话去了。
我即去王卓如处,凑巧景晓村、王见新均在,时间也很匆忙,我只能简略陈述此行前后经过,表明我有信心有把握完成送担架队南下的任务。顺便向他们报告:我已允诺刘瑞龙、杨一辰两位领导的意见,在向部队交代担架队以后,留在当地工作,不再返回。“不辞而别”我做不到,但他们是否允许,我却心中无数。不管怎样,我是决心不再返回了,打个招呼,也很有必要嘛。
王卓如显然知道此事。他说:“区党委对此事还未研究,怎么能自动留下呢?”景晓村则满脸堆笑地说:“反正我们大家都要反攻南下的嘛。等你完成任务回来,咱们再一同南下,这不更好吗?”
一看会上那样紧张、忙碌,也没有机会深入交谈。我心想:反正我就算备了案,留在那里也是顶头的领导定的…”
会下还遇见刁一民、李代耕二人,他们早已知道我即将离开南下,好似也无更多的话可说。刁一民只告诉我:“现在代耕同志已到地委协助曾旭清同志主持地委工作。”李代耕则谦逊地微笑说:“我的能力实在不堪担此重任。”地委的事已与我无涉,不过这未免突然了点。我一直相信李代耕的能力,也听张云逸副军长谈到李代耕优秀、有能力,他到地委应是顺理成章的事。但将新上来的李代耕置于原在地委主持工作的刁一民之前,这个安排使人有些不解。
五千副担架,千里南下,本身就是一个大的难题。实施的过程中,却未遇见多少波折,也没碰上什么大风大浪。
一回阳谷,我们就坚决实行趁热打铁、快速行动的方针。这得归功于早先的那趟踩道,弄清楚了这条道上的方向和情况。指挥中心给各个支队规划了沿途停留地点,强调各支队组织发挥基干民兵的作用,到宿营地力求隐蔽,不暴露目标,如有敌情,各自独立行动转移,避免和敌军遭遇,以求安全到达。指挥中心则把联系到的有关情况,随时通知各支队,指引他们行动的方向。
敌军已远离黄河岸附近,在鲁西境内可以说是一路平安,我们径往南去。几天的路程走得很快,在当地武装的掩护指引下,很快到达苏鲁豫边的拉锯地带,和兵站部原先规定的联络点取得联系,一直引领大队人马到兵站部驻地,那里已经是豫东地界了。
刘瑞龙、杨一辰已离开兵站部往华野前方指挥所,据说又已转赴豫皖苏边区党委驻地。王诚、管寒涛在此等候我们担架大队的到来。我们做的头一件事,即将各个担架支队的临时党政组织关系,移转给兵站部党委,再由他们分别转到相关纵队和师的民运部门接收。接交时粗略统计,这一路上虽也有少数民工逃跑回家,保持四千副担架的建制,相差也不算太大。只有一个支队报告:他们下属的一个担架连在夜间行军时有两个民工逃跑,不幸被蒋军一支侦察队抓去,逼其引向该担架队驻村,企图将他们一起抓走。所幸该连警惕性颇高,发现有民工逃走,即报告支队,支队亦要其立即转移驻地。后来只有少数几人转移未及,被敌军抓去。该支队大部分未受影响。
完成任务后,我即交代张逸舒等同志和随行的警通连,说明我奉令留下,要他们即回渤海支前司令部报告,并分返原建制或新的单位。张逸舒、单程等同志早已知道我将留此间工作,经过这么长时间在一起工作,也有依依不舍之意。但能完成任务回渤海,他们仍然是高兴的。
兵站部继续向前行军,似正进人豫皖苏中心地带。一日进入太康县境,时已黄昏,但见平野空旷,村落稀疏,临近宿营地点,也只看到一片低矮的窝棚,稀稀落落地连在一起,也就是当地一个较大的村庄了。
“这就是黄泛区了。”王诚说,这些日子,他已在黄泛区进出两趟了,对此地的地理环境,也有一些调查了解。黄泛区面积相当宽广,涉及几百万人口的地区,睢杞太①这几个县,当时首当其冲,被淹没最广,自然就成了黄泛区的中心地带。我军进此甚为有利,就是生活条件相当困难。
白天,我和管寒涛两人还是利用一些机会,看看地里的庄稼和窝棚,向老乡打听这里的情景。
“说来话长。”这老乡已是上了年纪的人,一说起往事,眼眶就发红了,差点淌下眼泪,“当初蒋介石命令炸开花园堤口,村里的人哪能得到个信?一宿醒来,方圆几百里全淹没在黄泥浆子里,那是咱几百万老百姓的人命呀!”村里多数人家都给冲没了,他弟兄家里也没了好几个。“洪水过后,庐舍为墟,片瓦无存,回想起来,那是多么凄惨的日子哟!黄水流过以后留下的淤泥,足足有好几人深,人一脚插下去,几乎就爬不上来。水过去几年,逃荒在外的人,总得回家嘛。这才亲戚朋友串联一起,张罗回来,刨平泥土,点上点高粱、豆子、包米,这庄稼还真的长得不孬。人们慢慢跑回来了,也有些淹没区以外的爷们儿,在别处无以谋生,也到这里来了。你们想想,那年死了多少人,一个庄全淹没了,来多少人也不咋的。这淤泥还挺肥,种的没啥好吃的,长得倒真大个,人们渐渐安顿下来了。可就是淤泥太深,想盖间房子立不起柱子呀。你看咱这里不全都是窝棚,三角夹子就是一个铺,不挡风,不挡雨的。咱谁不想盖间小屋,就是不能行嘛。”
老乡说的倒真是那么回事,兵站部机关里,也立不起大锅。住在这儿,村里还给磨了一大堆绿豆面,每人每天一斤,叫自己弄来吃。我和管寒涛几人也不例外,分了一堆绿豆面,做什么吃,可就犯难了。记得在山东农村里,吃一顿绿豆面条,还挺好的,可这儿办不到。因为绿豆面要掺点白面,才擀得成面条,这里只有清一色的绿豆面,只好和成坨坨蒸成绿豆饼。这家伙可硬着呢,用多大的劲也啃不动,又没有咸菜掺和着吃,吃进嘴里只是一阵浓浓的生绿豆味,别说半斤、一斤,啃上一两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我的天,这玩意儿真没法弄。”管寒涛这个南方人,真是没有法子。我也想不出法子,直埋怨不该磨成这样的面粉,要不我们煮上一小锅烂泥绿豆,连皮带心吃会比这好得多。“那倒未必,你吃一点点,不觉得怎样,弄上一满锅,怕是三两下就不行了吧。”
“‘不行’也许还能对付着喝几口,总比啃一口就呛死强多了。”话又得说回来,一天能啃上几两绿豆面疙瘩,准比那掺糠的酸煎饼好得多吧。人总得知足嘛!真得谢谢老乡,小灶小磨,给咱们磨了这么多的绿豆面。
忽然接到“前指”的命令,华野已经打下漯河,命令兵站部紧急跟去,从漯河收购和运出我军急需的一些物资和医药。
从黄泛区来到漯河,简直是两重天地。尽管漯河只是郾城县属大沙河边的一个小城镇,但却是人烟辐辏,市井栉比。据说,比郾城县还要大很多,简直就是一个繁华的小都市。
部队打开漯河,但并不住在城里,主要力量都散布在四外乡村。距漯河只有几里路远的郾城,仍然在国民党军队手中。他们困守孤城,不敢出动。这一战役,只是打下漯河这个商业集散之地,我军也相应在此得到一些补给。漯河守敌也未进行多少抵抗,街道房屋依然完好,商店多已开门,人们对解放军也无惧怕之意。人民解放军是正义之师,深得民心,在此也能看出。
这里是刚解放的城镇,且我军打下这里以后很快就撤出。军中规定,不允许个人单独在城边及沙河边上活动,以防敌特暗地打黑枪。在城里高处,凭栏远眺,可以看见大沙河里浑黄的河水在缓缓地流淌,河上三五轻舟慢移。距此不远就是临颍县城。郾城、临颍、漯河周围这一片,就是古时汝南、颍川两郡所治,历史上有多少名人豪杰,在此漫步街头?
街边上竖立着一个邮筒,不用问,这里的邮局准能直通全国许多地方,邮件自然能够寄回老家。我寻思去年从临沂发出过一封家书,无法得到回音。如今又是一年有余,家人肯定是倚闾远望:远方的游子,何日何时能够归来。正好趁此机会,写一纸家书。信中不敢说出我在干什么,只能含糊其辞:“儿此番因生意事来漯河,顺便寄函,遥祝祖父、母亲起居安康,儿诸事尚佳,无劳远念。”无非是给家人报个平安。写罢书信,投邮后回到住处,闷坐屋中,忽起诗兴,即在腹中成稿,一抒胸中块垒:
漯水流江汉,关山隔楚秦。中原战未歇,家国恨未平。父老知何在,故乡不可闻。投书从此去,终不得回音。匆匆去漯河,又匆匆返回杞县一带,与管寒涛同赴豫皖苏边区党委。方知管寒涛在兵站部也是过渡而已。见到刘瑞龙、杨一辰和军区司令、区党委书记等人,他们热情地欢迎我们从山东到此工作。
杨一辰和我单独交谈,他的工作已确定为边区行政公署秘书长,目前行署主任是区党委书记兼,副主任彭笑千是无党派民主人士。我猜想杨一辰的工作是暂时的,他应当是区党委一级领导干部,不应该只是个秘书长。他还告诉我,同时他是行署党组书记。这也间接证实了我的猜想。他征求我的意见,有两项工作让我选择:一是区党委民运部副部长,部长也是从山东转来、原来是淮北区抗联主任的赵敏;一是行署民政处副处长,处长是豫皖苏地区一位老同志雷敏之。他说明,刚到此处,互不熟悉,先担任副职,较为有利。按他的本意,希望我在行署民政处,可以和他在一起工作,对我们都比较方便、顺手,这项工作与我一年来所从事的支前工作有很大的关联。而我呢,过去并未直接做过政府部门的业务工作,担心一时难以适应。民运部是党委的工作部门,其任务是发动群众,组织群众,开展群众运动。过去我未做过这方面的工作,希望能有一个锻炼自己的机会。
我向杨一辰表明,如有可能,希望去民运部,我有信心和部长赵敏团结共处。杨一辰也是一个很豁达的人,他当即表示,尊重我的选择,即向区党委说明,派我去民运部。
杨一辰还告诉我,刘瑞龙还未确定是否在地方工作,事实上他已参与了地方的许多事务,同时又作为副参谋长管理部队后勤及联系地方的许多工作,未来做地方工作的可能甚大。
次日,我见到区党委干部科长毛更娃,即由他介绍我去民运部。我在豫皖苏区的工作与生活由此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