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尉氏(三)

16926 发表于2019-12-04 18:48:22

    三、“空城”出击

    大秋作物在和风细雨中滋润生长,田野里茂密的作物几天就变一个样。除了有几块包米地的叶片稍稀,苗架又矮遮不住地上的泥土,还有那长得稍慢点的红薯藤子没有把地面全部覆盖以外,大地全都披上一层层高低参差的绿色林屏。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提什么青纱帐了,那是抗战时期的老皇历。平汉及津浦线屏障下的豫东皖北这一大片土地上的拉锯战又开始频频地展开了。蒋军从鲁南、陕北抽回了一部分主力队伍,在中原战场和我军反复争夺南阳、毫州、阜阳等地,双方已经是几进几出。敌军似也用了解放军的战术,其主力不固守在一城一地,就在中原战场和我军展开游动作战,比起头几个月来,战事有点变化莫测。可以看到经过一年来反攻南下作战和新区土改运动的深入开展,我军无论主力和地方队伍,力量都显得更为壮实。同样在机动作战、拉锯争夺中,敌军都疲于奔命。在中原战场上只有最前端的大别山地区打得最为艰苦,豫西、豫皖苏相对较为缓和,不过拉锯次数比去冬今春显然增多。中原地区的作战吸引敌军回撤,山东以至华北、陕北解放区则捷报频传,我军不久前全歼潍坊守敌,济南已成孤岛。去年饱受战争之苦的鲁中、胶东地区又为我全面控制。我们在下面工作的人虽不明了战局的全貌,但都懂得敌军被歼灭越多,彻底击败蒋军的日子就越来越近。但也联想到大别山、伏牛山、黄泛区这些战场,黎明来临前将还会有黑暗的时刻和艰苦的战斗。就是在尉氏这样形势发展较好之地,也随时可能有突变的风云,会再次发生激烈的战斗。一个县的地方武装民兵和蒋军主力当然不能对等作战,遇见敌军主力来此,就要机动转移。只要力量存在,足以对付蒋军地方武装还乡团的骚扰破坏。一年多来这里也反复发生了几次这样的战斗。相信再有此种情况发生,我们的战斗表现还会更好。

    几天来形势颇紧。由于华野兵团进行了开封战役,歼敌数万,敌军的增援部队被我军阻击,其转移调动一时颇为频繁,位置不断变动。我军掌握的情报,一时也扑朔迷离,令人不明究竟。分区不断向县政府、县大队打招呼,要时刻警惕突发情况,使得前段时间相对平静的尉氏周围,骤感战争气氛来临,上下都进入了临战状态。原来不久前从鲁南回撤至徐州的蒋军王牌新五军,忽然自陇海铁路出动西行至郑州,如其自郑州向东南行进,尉氏将首当其冲。不料,该敌在郑州稍停后又沿平汉铁路南下,其行踪诡秘,似向武汉方向行进。按目前战况,蒋军在平汉南段已集中相当兵力,似乎无再增主力兵团之必要。军区、分区再度招呼各地,准备勿懈,防止敌重兵突袭。

    在此之前,我们已经商定,由县大队吴大队副、韦荣寰、谭绍中三人率领县政府、县大队在中心区西北方向游动。这里位置比较机动,可以根据敌主力的来向,灵活转移,并可随时监控敌县保安队、还乡团的动向。我仍在高庙寨、南席间游动,随时可以联系县政府、县大队一同行动。徐同瑶、陈先诸人仍在蔡庄、东区进行工作,根据情况,随时可通知他们回县政府、县大队一同行动。

    午夜时分,忽接分区送来消息,在许昌、漯河间发现大股敌军向东北方向前进,尉氏、鄢陵一片成为敌行动的目标和通道。县里也即将此信息迅速传达至村,干部群众一齐行动,在前方布置侦察,后边组织群众做坚壁清野或机动转移。并要徐同瑶、陈先诸人在敌军到此之前,回到县政府、县大队。我和小高、任万功及高庙寨民兵小瘤子、李国珍等人,先离开高庙寨渡南席小河,在河边上继续监视南边敌人动向。此地位于县政府、县大队之南,距离为十二华里。我们依靠县大队派遣的侦察员,随时和吴、韦、谭取得联系,视情况再回县政府、县大队。

    敌军大部队行动很慢,我们早有了解,但只是到了跟前,才证实此言非谬。从头天到当天中午,才发现敌前哨兵在高庙寨前端与鄢陵相邻地段,直趋东北,未向我们所处位置前进。我们遂继续在此监视敌人。嗣后看见敌大队人马几路行进。我们隔河窥视,距离很近,从前边一些村寨的间隙中看出去,时时可见军队行进过后飞扬的尘土。按照以往的规律,敌军大部队行军不会因为在途中碰见一点什么就停下来改变方向,敌军的目标应该是向我豫东解放区中心地段,企图寻找我军主力大战。

    我们现在处于敌军侧翼的主动位置上。此时敌军经过其旁侧村庄的群众多已撤出,并依靠大秋庄稼的屏蔽转移出来,其中一些民兵,担负掩护和继续监视敌军的任务,不时传来他们看见的一些消息。我遂和任万功、小高几人从地间小道骑车飞奔向县政府、县大队驻村,商定这几天如何行动。殊不知我们跑到村头,已空无一兵一卒,连村里的群众也都转到村外,我们几人也不知他们去了何处。看情形,县大队离去已很远。经过考虑,决心还是沿地头小道,在漫洼里隐蔽,待黄昏以后,逐渐返回到南席附近的村庄里。沿途碰见一些疏散在村外的群众,确认敌军在大半天时间内已经过完,估计当晚只走到尉氏东边不远,这下我们才找到王继先。他和南席区长已经集合了区队和一部分民兵,向东南方向警戒,防止敌军小股部队趁机来此骚扰破坏。

    我找到这支小部队后,才沉住气了。这时区里找到从许田方向来的人,确认了敌新五军佯装南下,未到武汉即拐头下车,径往东北方向行进。计算其行军速度,只能在尉氏东边过夜后再向东北方向前去。这样我们倒是放心地在南席附近村外歇息一晚。

    第二天经过路侧往东时,发现敌人经过之地犹如飞蝗过境,十室九空。好在人们经过几回拉锯之战,早已有些经验,将许多东西均藏于室外、地下,减少了损失。但仍是不知县政府、县大队撤往何处?以往拉锯战过后,四处的敌保安团、还乡团必来我中心区破坏骚扰,其危害比敌主力军过境更为严重。此时别无办法,只有将现有的小型民兵武装,包括区队、民兵一起组织起来,保护我中心地区。但能组织起来的区队,只有蔡庄、南席两队,他们在土改过程中也得到一些充实,实力强于其他区。其他区的武装只能在本地区范围活动,与我率领的区队民兵互相策应。

    没有不透风的墙。县政府、县大队仓皇转移,在敌尉氏保安队中已有风闻。我们回到中心区不过两天,蒋记尉氏县长曹某即率其保安队、还乡团等百余人径向高庙寨一带进犯。事后我方获悉他们是打着“抢下高庙寨的老窝,抓获共产党的县长”的旗号,去抢高庙寨的。但是这帮家伙底气不足,行动很慢,还未到高庙寨,就已天晚,又缩回尉氏城里去了。估计第一次来带有探路性质,如不出预料,第二天、第三天还会再度前来。

    我和蔡庄区区委副书记、原工作队蔡庄组长张延武以及王继先、任万功商议,我们现在的两个区队,也顶上县大队的两个小连,有几个民兵,在工作队的带领下,也曾随同区队到边缘区去活动过,几方面一起组织起来,也有一百多人枪。敌人晚上要赶回尉氏城里,不敢在乡村过夜,在他们回去的路上打他一个埋伏,虽说不一定能打死打伤多少人,总可以吓唬吓唬他们。熬过这几天,县大队回来,情况就会发生变化了。

    事情的发展果如我们的预想。我们以实力较强人数较多的蔡庄区队,配合以一部分民兵,担任伏击的主攻,南席区队也配合一部分民兵,牵制佯动,配合进攻。敌保安队、还乡团等果然于第三天提早自县城出发沿头天走的方向前进,沿途遭到我佯攻的民兵冷枪阻击,行动更慢,不得不在下午又往回走。他们万万没有想到我们还有力量,敢打他们的埋伏。当我们的队伍从隐蔽地里开枪射击时,他们当即队伍大乱,没有还手即向县城飞奔而去。我们已达目的,也主动撤回。这是一个没有战果的追击,但把群众、干部、区队和民兵的劲头给鼓起来了。“没有县大队在,我们一样坚持。”这使我回忆起王其梅那次说的话,现在我们还真的这样做了。不过我想,就这些人马,搞一回还可以,搞两回三回就露了馅。

    此时县大队还是不见踪影,又该咋办?与几个人计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架起高跷充高个,和外围几个区联系好,两个区队带上民兵,整整齐齐,趁着青纱帐,根据我们原先掌握的敌地方势力分布状况,早早出发,直扑尉氏,再拐头北进,到达中牟县地界。那里也是我们的发展范围,只是离得远了一些,以前县大队没有去活动过。在那里贴出布告,我又当了一回中牟县县太爷,并要干部对停留村庄的村民作简短讲话,再撤回南边。第二天又沿着青纱帐转向长葛县地界,如法炮制,然后南下至洧川境内我考叔区。这是洧川境内我之边缘区建立的区政权,系以区内有颍考叔庙而命名的。三天绕了一个大圈子,队伍虽是有些疲劳,但大伙儿都很兴奋,情绪高涨,然后又拉回南席区,好好休息了一晚。

    我对张延武、王继先、许庆仪、任万功说,我们这点力量,敢于在敌人头上搅和,也就是抗战时敌后小武工队的办法,现在用上罢了。其实是“虚张声势”,他们大部队打进我们中心区,我们把他那些保安队、还乡团轰跑,也到他们控制的一些边缘地方,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吓唬吓唬他们嘛!

    闯荡了几天,那保安队、还乡团倒是真的没敢再来。到第七天,县政府、县大队从南边鄢陵、许昌方向回来了。

    这倒把人搞懵了,明明往东北撤走了,怎的从西南方向转回来了呢?

    吴大队副、韦荣寰、谭绍中走在头里,见到我,老韦抢到前头,一脸。惭愧地说:  “实在对不起,郝炬同志,我们这回犯的错误太大了。” 

    吴大队副也跟着上来,沉痛地检讨:“这全是我的错。我被强大的敌人吓住了,判断失误,仓促撤走,把领导都丢了,应该受到最严厉的处分!”

    韦荣寰接着说他们一路上提心吊胆,担心尉氏遭到敌地方队伍破坏,也不知道我怎样了。直到进了尉氏境内,听说我们打了保安队、还乡团的伏击战,还上了中牟、长葛,几天来平安无事,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大家平安无事。要不真是无法原谅呵。

    原来,他们一直在驻村伺探敌新五军的动静。部队本身一直处于“整装待发”的战备状态中,知道我在高庙寨、南席之间监视敌情,随后将来县政府、县大队一同行动。当发现敌前哨部队已越过鄢陵北区直奔蔡庄方向时,吴大队副认为,敌军如此行动将把我县大队逼向开封、郑州间狭小的间隙之中,没有出路。吴大队副说:我们不能“束手待毙”,即刻向东北方向冲,争取在敌前哨部队之前横出转移至尉氏东区之外的安全地带。

    韦荣寰当时提醒:“郝部长还在前边,该等他一下嘛。”

    吴大队副说:“情况太紧急,估计敌部队已进入高庙寨附近,和他们的联系通道已断,估计他们少数人可以向西面洧川范围内转移,而我们这支队伍,必须抢先横过敌前哨部队冲向东南边。时机极为紧迫,晚走一步,就有可能落入敌圈套,现在保全部队,至为要紧。”他遂下令全队以最快速度,冲向东北方向,估计能很快绕过敌前哨横冲出去。哪知道跑出去才发现正好位于敌前,只能拼命在前边跑。时已过夜,才从其侧翼溜出,遇到敌岗盘问,谎称是敌侦察部队奉命向南侦察,才蒙混过去。但随后即被敌军以机枪在后边追击,他们又以最大的速度跑了大半宿,发现已转出尉氏东南老远的黄泛区中。此时已被敌人顶着屁股追了两昼夜,人困马乏,饥饿难忍,又不明了周边有无敌情,只得拖起部队转到郾城方向,找到了五分区。

    五分区基干部队正是和敌新五军绕了个圈子,并从南侧追击敌尾部,以阻止其前进速度,直至敌军已东去后,才来到郾城东区稍事休整的。发现尉氏县政府、县大队竞跑到离县境老远寻找分区时,王其梅大发雷霆,严厉斥责吴大队副、韦荣寰。他指着吴说:“你是个老军人,怎能干出如此胆小怕死、脱离本土的荒唐行动来?郝炬是区党委派来你县开展工作的领导干部,又是你们县政府、县大队的‘主帅,,他还在前边监视敌情,你们怎能扔下他自己逃跑了呢?这是不能容忍的严重事件!我命令你们立刻回尉氏,找到郝炬同志,保护尉氏人民群众。要是郝炬安全出了问题,是饶不了你们的!”

    王其梅毫不留情的严厉斥责,使他们两人无地自容,根本没敢住下休息,拉起队伍直向鄢陵、尉氏赶。所幸这一路敌新五军已过去好几天,后边没有大的动静,经过两三天跋涉,在途中多少还能得到一点休息。

    “就只差这么一点点时间。”我无法说他们的行为没有错误,但我也不认为事情有多么严重,只能对他们作适当解释以示安慰:“那天,你们离敌人经过地点比我远,侦察情况判断有误。我在前边,看得比你们清楚,到回来时你们已经走远了。你们又一直在敌军前边跑,绕了个大圈子,其困难程度可想而知。奔跑七天,行程数百里,现在能平安归来,保全了县大队免受损失,这就很不错了。全县人民,在家的各级干部,都应该感谢你们才是呢。”我还说,“不要对大队离开县境一事过多自责。你们离开也给区队民兵的活动创造了条件,要不哪有机会去追击敌保安队、还乡团?哪有机会深入到中牟、长葛的边缘地区?为我们下一步开展工作创造了条件,这不是很好吗?”

    事情只能如此。大队远离本区确有错误,但未造成严重的后果,皆大欢喜,一场重大的责任事故得以轻松化解。

    吴大队副也主动提出:加强县区武装和基干民兵的战斗培训,争取短时间内将尉氏县敌县长曹某所属保安队、还乡团等彻底消灭,消除尉氏县区这组残存毒瘤,使尉氏人民群众得以完全解放。

    我也感到工作顺手,领导间团结愉快,干部劲头十足,一心想在工作上取得新的进展,心无旁骛。

    在往后的八九月间,豫皖苏地区经过那次敌我双方大军云集的鏖战,我军取得睢杞战役的胜利,全歼敌区寿年兵团。敌邱清泉兵团的新五军经尉氏、鄢陵一线驰援未果后已退守徐州,未闻再西来。陇海线上守敌已被孤立,开封几经进出,已成空城。

    这些均极有利于我们向北向西大片地区的工作开拓。原中心地区大秋庄稼长势良好,丰收在望,被新五军所践踏留下的创伤损失,有望很快得到弥补。我们所有人的情绪都十分高涨,明显感到,中原地区夺取更大胜利的日子将很快到来。

    这段时间里,战事相当沉寂,似乎主力部队战后休整时间比往常要长些,未闻新的行动。已经习惯常年能不时听见战事信息的人们,颇有“沉闷”之感。部队的动向也猜测不到,彼此之间在议论中,不禁有点“干着急”。

    9月末10月初之间,忽传惊人战讯:华东野战军一举攻克济南,全歼守敌十万人以上。我们一时省悟,华野兵团在睢杞战役后的沉寂,原来是回师山东,以极短的休整时间,准备了这样一次大的战役。我们梦寐中所企望的更大的胜利,不是在中原发生,而是回到山东去了。这自然是好事,饱经战火的山东解放区这下终于彻底改变了面貌,除青岛和徐州附近少部分地区外,基本回到了人民手中,这是山东人民多年企望惊喜莫名的事呵。

    我们深信下一步的重大战斗会在中原大地展开。不过打哪里,怎样打法,是我们下边干部所无法知道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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