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初见一号首长
每天都要去野司值班室,等候随时可能分配下来的任务,同时也不断听到中原战局发生的一步步变化。
集中在淮海主战场的一场大战,迫使敌人放弃了在陇海线上与我军的争夺,从洛阳到开封、商丘一线,很快都处于解放军的控制之下。九个月前我军曾打下开封,随后又主动撤出,曾几何时,这座城市又再度回到人民手中。我从尉氏县带担架队来淮海战场的带队干部处得知,尉氏县也调了干部到开封工作,其中有王继先等人。他们算得上是土包子开洋荤,大开眼界;又听说中原军区刘司令员、李参谋长都到了开封,很快将来淮海前线与陈邓会合指挥淮海主战场的战斗。东线的华野兵团在碾庄已掌握住战场的主动权,敌黄百韬部已成瓮中之鳖。不过该敌防守颇为顽强,双方曾激战较久,中间一度中断交火,据说是因我军弹药供给一时未跟上,乃采取统一时间停火而代之对敌火线喊话,敌亦不知究竟,以为我停火是准备大规模进攻的前奏,亦不敢贸然出动,使战场出现短暂的沉寂。预计拿下碾庄的日子将不会很久。南线前来增援的敌黄维兵团,则正沿涡阳、蒙城一线逐渐向徐州西南地带迫近。
按以上情况,第一阶段战斗将很快结束,第二阶段战斗即将开始。在第一阶段,华野以一部分主力纵队围歼黄百韬部,大部分部队集中于徐州以东以北,阻止徐州之敌向碾庄增援;中野以一部分兵力阻止黄维兵团向北增援,俟黄部进入我事先预定的包围圈内,与等候在此的中野另一部分部队会合,在第二阶段战斗中聚歼该部敌军。两大野战军在第二阶段的任务将完全倒过来,中野担负歼灭黄维部的主战场任务,华野大部分将集结于徐州以南地带,担负阻击杜聿明部敌军的任务,以另部分兵力监视敌南线部队,阻其向北驰援。中野各纵队已是跃跃欲试,众人暌违已久的一场大战即将来临。
野司也于此时开始一场较远距离的行动,前进到永城县城东南面,这是指挥作战的最好位置。在部队向前方集结准备打一场大的歼灭战之时,对战勤支前的各项重大要求和紧迫任务也都接踵而来,无论前线部队和后勤支前工作全都进入了临战状态。
在野司向前行动之时,“前办”为了处理与后方及三分区联系的一些具体事务,获准留在原地三天时间,我也被批准回毫州一趟,与军区、行署取得联系,督促了解近处各县战勤支前工作的近况。田丹铭与我同行,他直接到几个县检查担架队的组织准备等工作,李时庄、张酷梅、陈觉在原地做“前办”转移的各项工作,并随时接受野司分配的任务。
毫州是皖北地区一座古老的城镇,它闻名的原因是三国时期曹操的衣冠冢所在地。经过这一两年敌我的拉锯战,城池更加破败不堪。最近,随着郑州、开封等地重归人民手中,分局已经决定,成立相当于地区一级的毫州市委。当我进门问到新来的市委书记,不禁愕然,原来竟是原渤海行署副主任王见新和他的夫人黄芳,王见新是市委书记、市长一肩挑,黄芳也是市委领导成员。故人重逢,自然十分高兴。我完全没有想到他们两人会从渤海来此,还以为他仍在渤海接受批判。
王见新告诉我:“卓如同志早已出来工作了,只是变动了位置,现在他代理渤海行署主任,区党委正副书记是张晔、刘格平,成员还有李广文等。”本来已确定恢复王见新的工作,但他坚决要求南下,正好华东局要抽调干部支援豫皖苏,他就来了,但来此日子也不久,到毫州不到半个月的时间。
谈及景晓村及其他一些同志的情况,王见新说:事情已经过去了,也没听说给了什么处分,现在区、地、县一大帮干部全集中在华东局招待所,已学习了很长一段时间,看样子不可能仍在渤海工作。未来去向如何,不得而知。
对于渤海区发生的事,两人似有同感,但不便多谈,彼此心照不宣而已。毕竟是几年艰苦斗争的一段历史,似乎一下就抹掉了。从内心讲,我不相信景晓村、夏戎、曹戎这些同志会犯那么严重的错误。但我们又深信渤海问题定是事出有因,内心充满矛盾之感。尽管最近以来,对渤海问题的种种舆论,似已消失,无人再提及此事,总令人时感惶惑不安。
在毫州附近有按我们的要求建立的几个转运粮食物资的民站,我即刻去这几个点看了一下。田丹铭已去附近县里了解担架队组织准备情况。行前我在王见新处留下一便条,告知“前办”现住村庄,即将转移,但仍留人暂住该村,以备外面的联络。
在民站过了一夜之后,第二天下午我即返回“前办”驻地,见到几个同志。陈觉告诉我:一号首长①昨晚到此,稍停即离去。
一见我不明究竟的神气,他们才详细告诉我:昨晚已届深夜,野司首长经亳州往前方去,因不知野司转移后驻地,亦未弄清“前办”驻村,只见村头岗哨,遂上前询问,适陈觉带岗在此,先报以野司规定“前办”的代号“七分队”。来人要我们报出真实单位,待弄清是军区后勤司令部“前办”后,即告陈觉:“你们就不晓得一号首长来了么?”
陈觉连忙引他们进村,并请首长一行到“前办”作战室小屋内,听见问话的那位同志到后边吉普车前向首长报告:“‘前办’就在此,请首长到室内休息。”
首长进到作战室,问过几人的名字,并问:“郝炬为何不在?”答去毫州和后方联系工作,明日可回。
首长随即向三人询问“前办”的工作情况,随后又问野司驻地,并在室内挂的地图上查看了一阵。又问:“你们为何与野司距离如此远?”
张喆梅说明为了处理和有关单位的联络事宜,野司同意推迟几天,按规定后天即搬到指定驻村去。
此时随行人员中的姚处长向首长报告:“现在一切都问清楚了,野司驻地虽不很远,但还要走相当时间,天色太晚,建议在此稍事休息,明日去司令部。”见首长沉思片刻,未说什么,姚处长转身低声告诉三人,“首长前段身体不好,中央批准在后方休息一些日子,碰到开封解放,首长到了开封未得休息,现在又立刻上前方来,太劳累,不行的呀!’’
首长一下打断姚处长的谈话,提高嗓音说:“你拐那些弯子干什么?大战即将开始,我身为中野指挥员,哪有不上前线的道理?现已知道司令部的驻地距此并没有多远,还在这里休息干啥?再拖一阵工夫,怕人还要受凉呀,还是走吧!”说罢就立身起来。
一看首长的决心已下,随行人员一齐跟首长出来,坐吉普车的上车,骑马的上马,直向野司方向去了。
陈觉在此发表议论:“还是首长决定的对!去野司路途并不远,停下来一折腾,还真的得不到休息,更有发病的可能哩!”
我们也提前转移到新的指定地点,随后到司令部等候任务。一号首长见到我,态度很和蔼,也未提路过“前办”的事。
这时司令部也有些变化,杨晋头天到“前办”告诉我:一号首长到此以后,陈赓司令员连同他们几人将回到四纵,统领太岳兵团四、九纵队向黄维部发起进攻战斗。司令部的一些具体事务皆由新来的几位处长担负,其中姚继鸣是作战处长,在参谋长到来以前,司令部的事务由他综合办理,和“前办”的联系,亦是他一人在管。今后几个月将一直与他打交道了。
事隔八年后,我在北京见到王见新夫妇。此时他已调到国务院三办工作,老友重聚,相谈甚欢。其间黄芳突然想起此事,笑问:“一号首长训斥过你没有?”我忙问何事?见新睁起大眼大笑:“谁叫你写那样潦草的字,叫首长怎么也认不得,难道不该挨训斥吗?”
原来我留给毫州市委的那一纸便条,本意是“前办”即将搬迁,怕后面有人来联系工作,不知到哪里去找,便留下纸条,留人联络,方便来人,当然没有估计到上级首长也会来毫州市委查“前办”的联络地点。事又凑巧,就在那一天我离开毫州市委不久,一号首长去到毫州市委,查问“野司”的驻地。他们便将我留的便条拿出来。首长带来的几个参谋、处长看了半天,认不出写的什么字,首长急了,自己拿过来看了一阵子,还是认不出来。
“你的字真的太潦草了。随便拐拐弯弯,总共十多个字,只有三几个字可以勉强辨认。参谋们说,首长平素写字,都是一丝不苟。参谋们跟首长时间久了,写个值班报告,如有一点差错潦草,都要受到严厉的批评。他们已养成习惯,经过认真的操练,写出的字都很工整。你倒好,写了等于不写。’’王见新一口气说了许多,“那次师长真发大火了!‘这个郝炬,这么古怪,准是个臭知识分子,坏习气,自己有点文化,自以为了不起,写几个字,发誓不叫人看!’后来大家又琢磨了好大一阵子,看地图猜想去的方向,觉得差不离,师长才下决心,按这个方向前进,如不行,到路上再细问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