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支前(四)

16926 发表于2019-12-04 19:00:56

    四、死守永城

    天气更冷了,地上时有薄霜,没有穿棉裤的双腿时感寒气袭人。黄百韬兵团已被歼灭,淮海战役第一阶段的任务已经完成,但并不能使我们舒一口气。黄维兵团在我阻击部队边打边退的战术之下,已进入永城东南双堆集一带。在闻知黄百韬部被歼后才发现被诱人我彀中,但已后撤不及。陈谢兵团两个纵队已从侧面插入,后方中野两个纵队也星夜赶来,遂将黄维兵团所部压缩在双堆集附近十多个小村庄里边。中野六个纵队,包括临时补给棉衣那支部队在内,已经形成一个对黄维部队的大包围圈。我到司令部值班之时,目睹三位首长指着墙上的军用地图,用双手围着双堆集一片,值班参谋已在上面画上红色箭头和圆圈,二号首长用手中的小棍指着包围圈里那一小块地方:“现在是中野部队担当歼灭战的重大任务的时候了。”他说,“咱们在大别山一年多,过了一段无后方作战的艰苦生活,全军上下都憋了一股子劲,现在轮到我们上阵了!越是在这个时候,越要冷静对待,务求全胜。”

    几位首长对战局的议论,使我们对战局有了了解,也使我明白给予我们的战勤支前工作的分量和含义。现在全军各级指挥员、战斗员都已进入阵地,司令部随时都接到各个部队的报告,发出指令,也要求战勤支前工作赶上大战所需。其中弹药、军械由各纵队和军区军械部门直接联系、沟通和运送,其余几项均责成“前办”按指定地点供应和运送。眼前最突出的一项,即各部队所属的后方野战医院,均集结于永城及其周围,要随时准备接收从前线转来的伤员。伤员们由配属于前线部队的火线担架队经过二线担架转移至野战医院。医院所需之大量血被,原已集中布置到几个县,现在则要求限期集中于永城,听候部队使用。部队给养供应,已由“前办”与三分区组织各县人力转运到部队驻地。张喆梅为此专跑三地委,和他们一同办理。这些大半都是野司事先要求作的准备,现在则是一声令下见诸行动。担架队已经到达部队,血被也已集中于永城。现在“前办”需要做下一手准备,虽然这次动员的担架队是以一个战役为期,而不是山东那种半年为期的常备担架,也不是只跑一趟就地征调的临时担架。战役估计为三个月,但实际情况是担架队到达部队之前,就有百分之二十的人因各种原因离开,多数为自动回家。在此以后仍不断有此种情况发生,必须准备第二批担架队,以备随时补充前线缺额。减员大的可以实行轮换,并且规定两批担架均出自一个县,补充轮换方便易行。血被可能不够需要,应在后方准备好,视需要时再从后方运送过来。只有粮食给养,由于部队地点固定,调运供应反而有利,只须防止后方运力一旦跟不上出现漏洞。

    所有这些问题,我们五人集体议定,要早做准备,随时补充前方所需,不以战勤的纰漏影响战事,不让战勤支前工作陷入被动。这样势必增大地方人力、物力的供应量,但战争要求我们必须这样做,绝不能看成浪费。

    在大战即将来到之时,我们反倒觉得心情不那么紧张,因为战勤支前工作绝不会影响部队的战斗。姚继鸣处长也是天天和我通话联系。他说:“每天都向首长们报告你们战勤支前工作的情况,总的说你们的主动工作得到首长的肯定,没有耽误过部队行动的事,这是过去所少见的。不过你们切不可放松,防止万一出娄子。’’他就是这样天天和我们打招呼,我们也天天向他报告情况。大战开始之后到野司值班的机会少多了,我们和野司的联系,实际就是到他那里,他也不用无论事情大小都去报告首长。但如果首长要问,他又必须心中有数,有问必答,这是参谋处长应尽之责。为了方便及时,每天晚上在我的住屋增设一个岗,其任务是电话一响,即将我从梦中唤醒接电话,因为我不可能二十四小时都不睡觉,但又得随时准备接电话。有此一举,使我睡也安心,有事也不致耽误,此办法一直持续到战争胜利为止。

    粜毕占云副司令员来到了“前办”。我来前方之后,曾向毕、杨首长提过建议,每天到司令部办公值班,实与我的身份不符,我属于应当下靠一级的干部,经常跑在首长们跟前旁听不合适,应当毕、杨首长前往为宜。此事一直未答复,现在毕司令亲自来了。

    他是一个心直口快和谁都能说上话的老同志。在我的印象里,他和渤海的廖容标风格极其相似。从表面看他的样子相当严肃,但却没有一点长官的架子。他对我说:前段时间,就是为了执行“前办”向后方提出的任务,跑过好几个县,督促他们做工作,按期完成任务。这次来前方,想看看你们“前办”的工作情况,随后要去三分区,检查一下他们的战勤工作,更主要的是抓一下分区部队如何配合主力部队的行动,发挥地方武装在这场大战中的作用。反正是到处看看,找点岔子,烧几把火,让大家干得更好一点。

    我向他提出:司令部办公值班,还是首长去的好,老是我去很不适宜。

    他说:这有什么不适宜的,要你跟随野司,随时接受战勤支前的任务,是分局、军区会上定的,也是野司首长交代的任务,我主要在后边给你们的工作撑腰,不能在前面。不是说不该去,我去的话,你也得一起去。这回来不及了,我立刻要去三分区,下次来再说嘛。头几天我几乎天天要去司令部作战室值班。对黄维兵团完成合围以后,还没有发生过大的战斗,也没有交代下来给战勤支前什么新的任务。后来去的时间逐渐少了,还是姚继鸣经常在电话里告知目前战事动态。自从我军把黄维兵团挤压包围在一个狭小地区之后,敌即拼命构筑工事,企图固守,并无猛力反扑、冲破我军包围之态势。我军在包围几天以后,即由四纵抽调一支精悍的突击队伍,拦腰插入敌中心部薄弱地段,拟将其分割为二,分头歼灭之。但这次进攻,没有取得预定成效。因为敌在其狭小地带,挖了几层工事,依仗其强大火力,封锁缺口,与我军对抗。我插入部队力量不足,又处于工事以外的开阔地段,强行进攻,付出代价太大,遂决定撤回,保持对敌包围的态势,消耗敌之精力,继续坑道掘进作业向敌之工事逼近。以此估计,最后歼敌时间将有所推迟,相应地也增大了后方战勤支前的各项任务。

    这一天,我接通知去司令部作战室值班旁听。从中得悉,蒋军李延年、刘汝明两个兵团,已集结于蚌埠一线,其行动显示将北上驰援黄维兵团。这是敌在淮海战场上又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调兵遣将,企图作最后的挣扎。首长们在谈话中指出,这两支部队算不上是蒋军的主力,刘汝明部原本是宋哲元旗下的杂牌军,但他们经过这几个月的休整补充,又换上了美式装备,也不可等闲视之。现在中野全力包围黄维兵团,前委首长计议,只能商请华野抽调两支部队去阻击,但也要提醒他们十分当心。

    后来得悉,华野已电告,调六纵和“渤纵”担当这一阻击任务,有事可由六纵王必成司令员直接向前委报告联系。这下我才知道,新建的由袁也烈率领的渤海纵队,它是继七师、十纵之后在渤海组建的第三支纵队,是渤海一、二分区地方部队扩编升级建成的。据说曾旭清、傅继泽、辛国治均在纵队里任师长或政委。经过抗战和这两年的战斗锻炼,这个部队已经打出来了。他们接受此任务可能很艰苦,但我相信他们能够顶上来。我暗自期待这帮老伙计,会在这次大战中获取新的胜利,作出新的贡献。

    当我再次在司令部值班旁听之时,二号首长忽然注视到我,他问:“听说毕占云来了?那他为什么不到司令部来?”

    我答:曾请示过毕副司令员,该到司令部办公值班,他说要去三分区部队,来不及,这次就不来了。

    “这纯粹是借口!”二号显然有些发火,“到这里来,不过半天时间,他的时间就那么重要?明明是害怕来司令部见我们。你回去马上打电话告诉他,下次再如此,非狠狠处分不可!”

    我回到“前办”,立即与三分区通话,毕占云的确在三分区,还没有走。我如实地将二号首长的原话向他转达,并说明我未增减一字。

    毕占云说:“我现在即回军区,这趟实在来不了啦。你别说和我通了话,就说我已走了就行了。下一次我一定会去向首长报告,接受批评。”

    我实在纳闷,毕占云为什么那样怕几位首长?但我也只好代他撤了个谎。给姚继鸣打电话,请他转告二号首长,说毕占云已经走了。事后姚继鸣告诉我:毕占云就是怕二号首长。其实他们在中央苏区就很熟,首长们都熟知毕占云的德性。他怕首长训斥,老是躲着走。其实他只要挨一回训,浑身的劲都来了。

    在短暂的时间里,战事似处于胶着状态。

    李延年、刘汝明部已出淮河北进,但速度不快。

    我华野两个纵队,已赶到前方开始和敌对峙,华野十几个纵队均集结于徐州以南。徐州以西陇海线上则由张国华、毕占云率领的豫皖苏军区部队在商丘一线守护,防止徐州之敌向西进犯。整个第二阶段的战斗,是以中野围歼黄维兵团而展开的。现在战局决定于对黄维部的歼灭战何时能够取得胜利?

    我依稀感觉到,中野拿下这场战斗,似较吃力。从头几天插入敌腹部薄弱地带后又撤出后,新的大规模进攻的战斗一直未能开始。此时我理解为可能准备不充分,导致行动不得不推迟时间进行。直到战争过去半年后,在桐城听刘师长讲话才知道其详情。师长对中野在淮海战役中担负歼灭黄维所部,作了一个幽默、生动的比喻,叫做“瘦狗屙人屎”。就是说,这场战斗,中野投入的全部兵力只有十三万人,黄维部则有十二万人,其武器装备又远优于中野,打起仗来,我们要一人歼灭一个敌人,其难度可想而知。

    时近午夜,我已朦胧入睡,在旁站岗的战士唤起我去接电话。拿起电话,浑身还有倦意,一时未听出是何人的电话,仿佛觉得应该是姚继鸣向我通报情况或交给临时任务。但电话里一开口显然不是姚继鸣的声音而是更高的首长,他以浓厚的四川乡音问:“你是郝炬吗?我是二号!”

    我顿时愕然惊醒,连忙回答:“我是郝炬,首长有何……”

    “现在,这一着非常重要!”没等我把话答完,电话里的声音显得异常迅速、沉着而坚定,使我听着也不得不跟着紧张起来。“杜聿明所部今天已弃徐州向西南突围,直奔永城方向而来。永城是我军后方的中心,许多军用物资都集中于此,前线转来的伤员,目前也集中于永城就医,若被敌占领,后果将很严重!”

    事情确实如此,我后方人员包括伤员在内,均集中在此,物资包括后方运来的大量血被也都在此。如发生敌情,撤出的困难很大,而且永城距“前办”驻地只有十几里路,和野司距离也有限。听此消息,令人不禁愕然。

    “现在谁在永城驻守?”二号直接问我。

    我答:“三分区政委寿松涛带有少数兵力在此驻守。”

    “我命令你立即向寿松涛转达我的命令,要他死守永城,即使只剩下一个人,也不准回来见我!”

    “是,我立刻去办,请首长放心!”这一瞬间,对话显得十分紧张、严肃,我不经意地立正接受首长的命令。

    转移到永城东南以来,三地委和我只有电话联系。现在二号把任务下达给我,我不敢贻误半点时间,立刻接通寿松涛的电话,把已经躺下的他唤起来:“寿松涛同志,我向你传达二号首长下给你的命令,请你听着。”

    “是,我听见了。”寿松涛低沉的声音回答。

    我原封不动一字不差地重复了二号首长的命令,最后谈到“剩下一个人,也不准回来见我”时,我的嗓音也倍感沉重,严肃立正地对着话筒。

    “是,是,是!我立刻去办。”寿松涛连声说,可以听出他一样紧张。

    我传达完命令,自己也觉得缓了一口气。于是我降低嗓门:“老寿,问你一句,到底你有多少兵力,怎样去死守?”

    寿松涛倒是不慌不忙地回答:“我这里有分区两个连,不到二百人,各有两挺机关枪,两个掷弹筒。不过不要紧,永城周围都是小河沟,光东北方向就有十二条河沟。现在我立刻把队伍拉出去,依靠小河沟的有利地形,星夜挖起掩体,敌人来时前边肯定是马队向前冲,这些河沟最有利于阻止马队前进,延迟敌人进攻的时间。有这十几条河的天然工事,准能抵挡敌军一大段时间。我们坚决做到人在阵地在,坚决服从命令,有一个人也不准回来!”

    我还叮嘱老寿,永城那些伤员,还有血被和其他物资,要迅速疏散出去,我们不能在这些方面造成大的损失。

    寿松涛说:“我们立即派地委、专署的人组织民工,把人和物资通通疏散出去。”

    我还告诉他,永城那样紧张,李时庄即刻回去,帮助你做疏散工作。

    老寿说:“那好,多一个领导,更好办事嘛!”

    短短的一瞬间,命令已经转达下去了。但寿松涛临危受命,从容不迫的回答,令我久久不能忘怀。一百多名战士,几挺机枪,去阻击不知多少倍的来犯敌人,他无半点叫苦、畏葸之意。共产党人就是要有这铁一般的意志,生死何足道哉!明日以后,大家还能否再见到面,谁也说不清。一个电话,颇有几分悲壮苍凉之感。

    此时命令已为“前办”人人共知,大家已无法再休息。我们几个人严肃地坐在一起,话语不多,神情凝重,大家合计着有些屯粮点、物资集中点、伤员医疗点,哪些地方需要疏散转移,使之不致落人敌人手中。情况只有李时庄最熟,但他在三地委得到电话通知以后,已连夜上永城去了,无法听到他的意见。但想到一点,就是徐州之敌西来,目的并不是向我军展开进攻,而是为了避免被我大军围歼,而采取了突围转移的行动。虽然他们人数很多,但决不可能把网撒得很宽大,据此,只有少数地方可能受其害,多数地方问题不大。最要紧的是伤员和血被,必须及早转移至安全地带。最后商定,一般点上要和所在县打招呼,就地隐蔽保护,陈觉带几个干部和通讯班,追上李时庄,配合地委、分区做转移伤员和血被的工作。

    随后我即给姚继鸣通电话,请他把寿松涛的表态和永城的兵力情况报告二号首长,并报告说“前办”本身,也在积极准备,视情况准备行动。

    姚继鸣的声音很平静,他告知:首长已经草拟了电报稿,发到好几处,他们肯定要扯回销。你那里力量最弱,回销却扯得最早。敌军似已出发在半道上,但他们一般行动不快,估计明天可能到达永城。我建议你还是抽时间每天来一趟司令部值班室。随时能听到新的情况,对下一步棋子该怎么走会有帮助的。

    一宿过后,白天我即去司令部值班室。姚继鸣告知:三位首长均是彻夜未眠,现在刚作短暂休息。他要我看几份电报,最大的一份是华野发往各纵队并抄报中野的。电文很简略,大意是徐敌向西突围,目标似在永城一线,我华野各纵队即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前进,务期抢在敌军之前,阻其前进,以保障中野部队对黄维部围歼任务的进行。这里没有指定各纵队前进目的地的位置,可以想见当时情况的紧迫。另一个是张国华复野司首长的来电。原电要求张国华即率部队在商丘堵击徐敌,期以固守三日。张国华回电称:即率部驰往商丘,保证固守五日。豫皖苏另一支部队原在永城以北活动,接张国华命令后,飞速来电,他们已开赴前哨阵地,阻止徐敌向永城方向的进犯姚继鸣还告诉我:昨晚紧张了一夜,首长最早给你打的电话,随后又给前方各纵队一一通报,要他们警惕防止黄维部趁机突围。拂晓前收到华野急电和张国华来电,张国华又通知豫皖苏在永城一带单独活动的一支部队,飞速送来报告,这才稍事休息。

    姚继鸣自然也是一宿未曾合眼,但仍是那样精神抖擞,毫不疲倦。这也是参谋工作者多年来经过战时特别磨炼所形成的巨大耐力。他自称,这没有什么了不起。在一次战役中,三四天没合上一次眼,并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这一回情况特别紧张,和在大别山区的鏖战差不多。

    他低声说:“咱们中野从大别山转回来,消耗很大,又没有机会补充扩大,这回打黄维,就是一比一,现在杜聿明大队人马,突围向西南来,正对着我们的后方,我们没有兵力抵挡,所以连寿松涛那点小队伍,也下死命令,拉出去‘壮烈’一回。二号昨晚告你‘这一着非常重要’时,我就在他的旁边。有什么大事他非得亲自给你打电话,其紧张程度也就可想而知了。现在好了,华野部队已经紧急启动,并且要以最快的速度抢到前头,只要我们在永城能够阻止敌人一天半的时间,杜聿明这伙子突围的企图必将被阻止并最终把自己毁灭。”

    我没在值班室久停,仍回到“前办”驻地。在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我也应该坚守自己的岗位,准备最坏的情况发生。同时我还有保持与寿松涛联系之责,并随时向野司报告永城的情况。为此我几乎是每个时辰都在与姚继鸣处通话。

    军队派出的侦察员目睹了我军与敌军竞相快速前进的景象。他们还从未见过有这样的战场奇观:国民党和共产党双方的军队都从东向西南推进,不过蒋军的速度还是赶不上解放军的速度,解放军却从东向西后再稍向南绕了个弯,争取抢过蒋军的前头。越是往前,南北间的距离也愈来愈窄,互相都能清楚地瞧见,却是各走各的路,谁也不向对方开枪。倒是蒋军空军新从美国得到的大型轰炸机,从南京方向飞来,在解放军部队的上空往来盘旋,并曾几次低空扫射和投掷重磅炸弹。而行进中的部队根本不顾,照样挺起胸膛,不停地前进。事后有老乡讲到此事:两军各行其路,互不动手,让老百姓非常纳闷。老百姓当然关注解放军,他们晓得,陈军长的队伍本事大得很,是不会让蒋军跑掉的。

    我也从永城方面获悉,当天下午大约未时时分,敌军一批骑兵径直来到永城东北。寿松涛率领两个连队,倚仗河沟的屏障,在河边掩体中隐蔽,俟其迫近,即以机枪步枪向马队攻击。

    这些骑兵是敌军先遣部队的前哨侦察兵,发现我方扼守阻击时,未再继续前进,即掉头回去。看来蒋军指挥层次也多,报告送达最高指挥所,辗转需时,冬昼苦短,天色已晚,敌军此时遂停止向前冲击,就地安营。

    寿松涛率领部队,当然不知就里,只能死守河边战壕里,全神贯注,时刻准备迎击来犯之敌。一时竟是沉寂无声。

    时近午夜,“前办”驻村,大批部队蜂拥而来,先派骑兵来通知,系华野纵队奉野司紧急命令昼夜兼程来此,拟在此宿营。我们一听十分高兴,便帮助他们找屋子,并把“前办”人员集中于两三间屋里,腾出房子,让他们先住。

    我即向姚继鸣电话报告此事,姚也正欲和我通话。原来他们住地早有华野部队进驻,且人数众多,致显拥挤,一部分已挤入值班室。姚等工作人员正要找该部负责人交涉,以确保几位首长生活和办公。但三位首长终于说话:“部队同志远路兼程来此,真正是一场及时雨,我们应该尽量把房子腾出来给部队住,不要再谈别的什么了。’’首长表了态,工作人员包括姚继鸣处长在内,自然会无条件按首长的意图去办理。

    次日我去司令部值班室,姚继鸣告诉我,首长们的脸色可比头天好多了。现在部队全都赶上来了,杜聿明一伙怎么也冲不出人民解放军的天罗地网了。我也向姚报告,一大早就得到寿松涛的电话:在永城经过从黄昏到拂晓这一大段时间的沉寂,华野八纵经过一天半的强行军,终于在拂晓前进人永城,寿松涛所在的前沿阵地,已由主力部队完全接替下来。

    至此永城以东以南均已驻满部队,两个战场尽管还有不小距离,但华野与中野大军,事实上已连接在一起。现在我们已具备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争取及早拿下“第二阶段”,务求三阶段的任务提早圆满完成。

    时隔多年,一些同志相聚,笑说当年的情景,议论颇多。战争的胜负,依其战争的性质,人民的拥护和支持,决定于毛主席、中央军委的英明战略决策。蒋军一意孤行,发动内战,失信于民,失道寡助,失败的命运注定不可避免。从局部或具体战斗而言,却又存在一些偶然的不确定的因素。蒋军不善于打运动战、遭遇战,一发现周围有意外情况就停步不前,摆起一副挨打的架子,最后导致其失败被歼。拿永城当时的状况而论,如果杜聿明部在与我小部队接触之时,倚仗其装备精良、人多势众之优势,加速行军,甩掉我大量的尾追部队,不顾伤亡,拼命前冲,则战役第三阶段的决战将不在这一地区这一时间进行。不过对当时蒋军一泻千丈的战场形势和指挥状况来说,这种可能性几乎为零。

    杜聿明突围未成,也不可能再回徐州,被迫在陈官庄周围十多个村庄范围安营扎寨,并处于我四面包围之中。华野部队对其采取大包围的形式,暂时围而不打。我军得以在战地休整,等待第二阶段的战斗胜利完成,再求歼灭杜聿明部。此时被包围的黄维兵团,尚有相当的战斗实力,且与杜聿明部处于遥相呼应之势。南边李延年、刘汝明兵团,虽经我军阻击,仍逐渐向北推进,距离双堆集战场日益迫近。此时拿下黄维兵团,已成为战局的关键。

    我虽然常去司令部值班旁听,但对何时总攻,仍不得消息。姚继鸣此时此刻,嘴自然绷得很紧,这对粮食、担架等战勤支前工作也有影响,胸中无数,准备多了不好,少了怕耽误战事。终于有一天,从姚继鸣处知悉,华野六纵司令员王必成和“渤纵”一位指挥员跑来司令部请示,据说他们先向华野司令部请示,华野要他们直接向前委请示,这样他们才来的。陈军长专门和他们谈了较长时间,具体内容姚继鸣也不清楚。事后已久,我才听说,陈军长当时向他们指明,由于中野兵力所限,总攻准备时间可能延迟,要求六纵、“渤纵”坚决遵从前委、华野的要求,顶住李、刘两部的前进步伐。王必成等陈述两部担任阻击,频繁的阻击战,几乎每天消耗一个团的兵力,现在十几个团消耗近半,往后阻击更为困难。建议前委增调华野部分兵力,参加双堆集歼灭战,弥补兵力不足的缺陷,尽快把战役拿下来。陈军长同意考虑这一意见,但再三嘱咐,一定要阻止李、刘两部向北迫近,这是大局,必须坚决顶住,要他们想出具体办法。王必成最后表示:他们回去后重新组织力量,以三个被消耗实力的团队联合在一起,再去打一场强力的阻击战,这样可以增加五六次的战斗力,若时间再迟,他们恐怕就力所难及了。

    安顿好阻击部队,回头来再研究如何及时把黄维兵团拿下来的事。姚继鸣会后告诉我,前委已经与粟裕、谭震林协商,增调两个纵队在中野指挥下参与对黄维兵团的歼灭战,究竟来哪两个纵队,姚继鸣也不清楚。过了两天,才知道华野七纵、十三纵已经前来参与对黄维兵团的战斗。

    时间是以分秒来计算的。自我军对黄维兵团实施包围以来,小的战斗几乎天天都有,一直未停,这几天进攻势头明显加强。突得姚继鸣通报,黄维所属廖运周师,在战地起义,这就为整体歼灭黄维所部打开了缺口,意味着总攻当不远矣。姚继鸣说:“这支队伍早和我们有过联系,但在前些日子,和黄维核心部队夹在一起,无机会可以利用。这次我军英勇出击,在敌营内打上了楔子,隔断其与其他部队的联系,给该部起义提供了良好的条件。现在,该部起义以后,已奉我方命令撤离现场,异地进行教育整训。首长们计议,按规定我方应派军代表率领军事工作人员,进入廖部进行军事政治工作,不能因廖早已与我党我军有过联系而例外。但目前都在战地,一时未想到合适之人,最后认为你能够担起这项工作。’’他突然降低了嗓门对我说,“不过目前战勤工作也正在关键时期,担心将你抽走后,于工作不利,一下未能定下来。”姚继鸣又说,“趁还没有定下来这个节骨眼上,我向首长积极反映了意见,部队即将进行全歼黄维部的关键时刻,战勤支前工作仍不能放松一点点。如郝炬离开‘前办’,对工作极为不利。请首长再作考虑。我观察到首长们对此事仍在考虑之中,先向你通个气。”

    姚继鸣传播的这个信息,不可能不在我的思想上引起一阵波动。毕竟又是一个新的工作单位,新的工作环境,而我在这方面,毫无一点经验,真要搞这项工作,可说是信心不足。不过真要这样决定,我也不会提出“干不了,不同意去干’’这一类的话来。一时内心很别扭,不知如何是好。

    还好,次日姚继鸣即告诉我:此事已决定由中野二纵政委王维纲前往,估计他已在走向该部的路途中。

    双堆集战场上的对峙形势剧变。我军已于日前向黄维部宣布总攻令,发起强攻。入夜双堆集附近枪声时断时续,依稀可闻。战地目击者说:亏得我们加强了进攻力量,增强了火力。敌军被围已久,食品、弹药等全靠从南京来的飞机投送,有些还落在我军阵地上。此时敌军斗志全无,三五人一组,各自成群,落荒而逃,作鸟兽散了。我军一团部通讯员,在半路上碰见一伙人过来,在黑暗中,他大声吆喝:“放下武器,缴枪不杀!”结果十几个人都放下武器,反带帽子,举手投降。次日得知,敌酋黄维已被生俘。

    这一晚,我们“前办”住地和司令部那边一样,人人兴奋,彻夜不眠。近两个月来,军队、地方围绕这一战斗目标所作的许多努力,终于在今日结了胜利之果,尽管整个淮海战役还未结束,但这场我们为之付出巨大劳动、付出许多心血的重大战役的胜利,怎不令人兴奋万端,欢欣鼓舞!

    这几天毕占云副司令也来到了“前办”,自然和同志们一起庆祝双堆集一战的伟大胜利。前些日子,在获悉徐州之敌向西南突围的信息后,他就赶往永城,指挥几支地方部队参与围堵徐敌的行动。他来“前办”几趟,都是即来即去。这回我问他:“二号首长对你的批评,要你来此,一定要去司令部一趟,这回你该可以去了吧。”

    毕司令闻此,哈哈大笑:“该去我就去,批评有啥,反正我带队参加围堵徐敌,首长都清楚,有什么不能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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