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行纪事(一)

16926 发表于2019-12-04 19:50:14

东南初稳定,大军复西行。

先遣夺关隘,前锋待后勤。

急驰千里路,云集两家军。

父老倚门望,解放功克成。

《西行》  (1949年作于南京)


    一、入川前奏

    终于到了出发的一天,但并不意味着进军西南现在才开始。实际上,这场大进军开始已久。据我们所知,陈赓兵团在配合四野邓华兵团转战湘桂以后,已向滇南迫近,现在反过来是邓华兵团配合陈赓兵团在向滇边迫近。二野另一支主力五兵团已经进入黔境,三兵团已迫近了川东。我们后勤大批人员奉令赶到郑州。二野总部将要在郑州举行一次公开宣布向西南进军的大会。为什么不在南京就地或在前线某地开,而要退回到现在我们的后方中心地带——郑州去举行呢?

    这是战事的要求。战争开始,但还未全面启动。郑州地处交通枢纽,东西南北,四面可通。在郑州公开宣布进军大西南,是故意示敌以错误的信息,造成二野大军将从陇海路西进入川的假象。

    组织铁路车辆运送部队,这可是运输部的职责和任务,只有在这批车辆全部开出以后,才算任务的完成。在铁路运输的行进中,我们又担当了一个收尾的角色。然而这只能交给运输中转站的同志去执行,运输部机关也和后勤司令部及其他部一起,赶往郑州参加大会。照司令部的指示,参加这个大会就等于参加了一场巨大的战斗,不允许有半点松懈,贻误时间。军令如山,谁也不敢有丝毫马虎。我和肖鹏政委硬是在大会开始以前,赶到了郑州车站,大会就在车站前的广场举行。

    郑州,是一座不大的城市,但郑州火车站却早已名声远扬。选择在此举行大会,自然有其深意。同样,大会也不是部队召开的誓师大会,而是河南郑州地方政府迎接进军西南的部队,在过境的火车站广场举行的劳军大会。地方政府作慰问致辞,野战军首长讲话,会场气氛严肃庄重,大批军队人员整装入场,按行列排队,一部分精锐武器尽展街头。

    会议结束后,部队撤出也非常严谨,丝毫不乱,并有一部分部队,径往西去,但大部分部队仍回列车上去,夜里向南开行。参加大会的巨大兴奋尚未散尽,在火车上尚在高兴交谈。肖鹏说野司策划周到,以过境形式展现我军实力,暗示大军将自西往南,进入川西、川北,给敌人的侦察情报制造假象,利用时间完成最后进攻的各个部署,这个真了不起。我也深以为然,这个会其实就是一场无烟的大战斗,既鼓舞了士气,又迷惑了敌人。

    在郑州南行的火车上,我忽然发现专给后勤安排的一辆软卧车厢里,聚集了一大帮领导干部,一派喧闹热烈的景象。原来是为了在行军途中及时传达上级的指示,后勤部专门紧急安排的领导干部的临时车厢。

    郑州到武汉正常行驶本来不需要太长的时间,然而刚恢复运行不久的火车时刻很不准点,这倒无形中增加了车上的人们彼此熟悉、交谈和临时学习的时间和机会。邓存伦(后勤政治部主任)、杨白冰(组织部部长)、黄以仁(军械部部长)、陈居江(宣传部部长)、杨寿山、谭申平(民运部部长)、肖鹏,后勤各部的部分部长、政委等一帮人一起很快就混熟了。谈话自然很随便,有时为了一点不同意见争吵不休,尤以军械部部长黄以仁最为突出。他是一位颇有文化又能打仗的老红军,他与邓存伦、杨白冰和卫生部马琮璜等人之间,争辩起来,口无遮拦,嘴里常带“靶子”训斥别人。开始和我接触不多,但很快混熟,也同样如是,使人觉其有点“盛气凌人”。我也动了脾气,厉声回敬了两句。旁边邓存伦立刻说话:“都这么老大的人啦,还这样肝火旺干什么?”制止了两人的争吵。我本以为有过这场争吵,黄更会大发脾气,但他并未再说什么。第二次见到,他照样有说有笑,似乎我们之间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事后旁人告诉我:“老黄就是直筒子脾气,心直口快,有点什么意见,绝不会自己咽下去,说过以后,也不会再记在心上。他嘴里没遮拦,带点‘靶子,并不是发火训你,往往是对熟的同志才会是这样。熟的同志都亲切地喊他‘黄瞎子’,他反而更高兴,因为是谈得来的缘故嘛,他那天没有料到你会为一句话发火,自然不会再说什么了。”

    我听到以后,心里甚觉惭愧,为什么自己那样“小气”。那天邓存伦的谈话,实际只是对我一人而言的。在以后的了解中,果然发现他就是那样一个脾气,对待革命同志始终极为友爱,这也更加深了我们间的友谊。短短几天一起相处,我和黄以仁、杨寿山、谭申平连同肖鹏等几人竞成莫逆之交,建立起以后几十年间长久的友谊。

    不过车上的时间还是太短,到了武汉以后,话题自然就主要转到了接管的事情上来。

    在郑州停留中转时,已收到后勤转来的段君毅司令的命令,通知我和肖鹏两人带领数名干部和指定的几位中转站正副站长、科长到武汉待命。

    对此,我不觉得有什么大事,看来野司和后勤均将在武汉停留一段时间,段君毅司令要向后勤各部交代新的任务,这是很正常的嘛。肖鹏却不这样认为。他说:“前段时间就传出一股信息,那时你让个人问题拉扯了一点精力,我也没有及时告诉你。二野承担解放大西南,这是大陆上最后的大的行动了。接管的干部事先没有准备,西南服务团和老区支援的干部远远不够需要。现在已明确作出决定,各军负责解放哪个地区,缺少的干部就由这个部队抽调支援。咱们后勤没有解放地区的任务,但要按各部本身的工作去接管相应的单位,并抽出得力干部到那些单位去工作。这样卫生部就承担了几家大医院的接管,运输部就得负责运输部门的接管,要大家作好思想准备,俟情况摸清后再定,说不定就是布置这件事哩。”肖鹏还说,到重庆以后,西南局将要打出牌子,西南军政委员会的财委也即刻建立,据说财委是二号亲自挂帅,段君毅、刘岱峰都是未来财委的主要领导人。财委和军队后勤工作关系很密切,后勤还要向财委系统输送干部哩。

    解放西南地区,缺乏干部是件很突出的问题。全国的“五万三千”早就各就各位,从解放区支援干部的来源已绝。这在南京市委时已有所闻,倒不是什么新事。前段时间听说华东支前的几百名干部支援西南,西南服务团从宁、沪招收的大批青年知识分子、技术人员同样也是为此,但这两条措施和解决干部的空缺肯定相差很远。肖鹏说的这些事我也相信,但后勤抽调大量干部到地方,则还未想过。部队后勤身上担子很重,总不会因抽调干部而影响后勤的工作吧。

    但一到武汉,见到段君毅、刘岱峰,原先的想法就全变了。

    段君毅讲的和肖鹏听到的似乎差不多,但指明要抽出各部的当家人、部长、政委等等脱离原职去接管大单位,并在那里干下去。指定的只有十多人,但都是各部的负责干部,连同带领去接管的干部就是一大批了。宣布到地方去接管的就有供给部副部长杨寿山、卫生部副部长鲁人俊、运输部肖鹏和我、还有后勤政治部民运部部长谭申平、宣传部部长陈居江等。段君毅说,后勤司令部里,他和刘岱峰、邓存伦还有副政委稂明德也都在内。段君毅告诉大家,无条件可讲,即日到后勤政治部集中,分别了解将去的单位的资料,随后一同出发去接管。前方部队进展很快,贵阳、重庆等地不久将解放,我们必须迅速跟上。

    这并非我一个人单挑,而是一大批人一齐行动,不过我却是其中较为特殊的人,我到运输部至今也不过四五个月,这一下又挪动了地方,叫人真想不到。再说解放大西南是全国解放的一个重要局部,既然干了,分担了自己的职责任务,就应该全始全终干下去,如同淮海、渡江时干的那样,任务完成后再搬动这个棋子嘛。如今半途下来,跟在后边,完成解放任务后再去插手工作,这能算是为解放大西南出过力、执行过战斗任务吗?但看看周围无人说什么意见,我又能说什么呢?

    我单独和段君毅谈了谈,打听一下要我去干什么。段君毅告诉我:“先去接管重庆航政局、招商局等航运单位,长远的目标是做民生公司的工作,‘这既是航运业工作,又是重要的统战工作。我们权衡已久,认为你最适宜……” 

    “那肖鹏同志去管什么?”

    “肖鹏负责接管国民政府交通部所属第八公路运输处,这是川黔重庆等地拥有数百辆大卡车的企业,也是交通运输的重大单位。”“我不能干航运,那是很复杂的交通运输企业。再说民生公司和卢作孚都是国际知名的大企业、大人物,我一个只有初中水平的年轻人,怎么有能力和这样的企业、大人物打交道……”我有点激动,尽管我从来没有因为个人的原因向组织提过任何条件,但这一回,我终于忍不住了。

    频繁的调动,陌生的工作,从未打过交道的大人物,难缠的事情这次全凑在一起了。

    尽管我一脸激动的神气,段君毅还是那样平静地看着我,说:“你干不了,那谁又能干得了?很多事情要我们去学习、钻研,逐步克服并最终战胜困难,其实也是战胜自己。再说你还未接触,怎么就知道干不了?毛主席在七届二中全会的报告讲了些什么?还是好好地重温重温吧!”

    我立刻感到自己说的话十分幼稚,心里一阵懊悔。这样做有什么实际意义呢?情绪逐渐稳定下来,我不再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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