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癸亥夏日重过陵县洄河、滋镇喜赋小镇重来四十年,忍将少壮易霜残。枪鸣古寨奔洼底,绿满长堤映水天。新麦初收愁满囤,可堪麸壳当佳餐。凄凉故地江山换,为有源头活水添。张龙、傅洁民与我们一起来到这次鲁北行的第二站——陵
县,这是当年我活动时间最长的地方。在那艰苦的岁月里,我常和陵县这个名字连在一起。它原本是人口不到七万的偏僻小县,但全县五个区,就有三个半是在我们坚持游击战争的中心地区。由于它的县城处于全县的西沿,西边属德县管辖,东边最远的村庄却在五六十里以外,无疑使驻县城的敌伪鞭长莫及,却有利于我抗日军民在此生根和长久地坚持斗争。如今区划的改动,德县以东,德平以西、以南一大片划人,陵县只划出东边的一角。陵县县城不再是原先的偏僻一角,而是东、西、北距离相仿的半圆中心。记得抗战胜利后,我曾经过这里,那时城里没有几户人家,极显冷落。如今却已有一条宽敞的大街,街两厢一溜溜新建的房屋,颇引人注目。县里几位负责人都聚于招待所来看望,其中除主要负责人自外县调来,其他均是当地土生土长的干部,他们中只有一位副县长(以下称“N副县长”)是抗战后期参加工作的。他们说,早已听说“大哥”在咱们这里坚持领导抗日斗争,远近闻名,老少皆知,好不容易回咱这里看看,大家都十分高兴。
我和大家摆谈中问到现今群众的生活。他们说,有一段时间很困难,当然比起战争年代还是强多了。这几年引来黄河水灌溉,粮食产量上了个台阶,国家又实行奖励棉花增产的政策,更把劲头鼓起来了。头年咱全县就种了大约三几十万亩棉花,粮棉双丰收,日子过得可惬意呢!
张龙插话:“陵县头年收五六十万担子棉,是咱德州地区的产棉冠军呀!”他这么一说,使我倍感兴奋,陵县老区发生这样大的变化,怎不令人欣喜莫名!
张龙还说,原先的德县八九区,就是大哥你经常活动的地方,那些漫洼地的庄稼向来都不咋的,如今都划到陵县来了。自从引了黄河水,现在也大翻身,出现了好几个种粮大户,一年生产上万、几万斤粮食,中央都派人来调查,给他们以奖励。咱们抓紧时间下午去看看。
午餐时我向主人提出个要求,盼望能吃上几顿窝窝头,多年没见过这玩意了。得到的答复和在德州时的一样,招待所平素没有准备,临时要做来不及,只好算了。
下午驱车前往陵县城北,原先就是德县八九区的边界。这里原来是一片大洼,盐碱很重,庄稼地常是一块块的刺藜头。如今却是一大片翠绿欲滴的庄稼,麦收刚过不久,二茬的玉米、谷子又出苗了。我们走进前面的村庄,被引进一户人家,据介绍是闻名的农业劳模——种粮大户。他们这个生产队年收几十万斤粮,主人是一个壮实的小伙子,为人朴厚,不多说话,你问什么,他就简单回答几句话。他家的墙上,有国家、省、地、县发的许多奖状,还有国务院总理与他的合影也挂在墙上,据说是头年来到这里的留影。
这就是引黄灌溉,把低洼地变成了高产庄稼地,取得了巨大效益,多么令人高兴!亲眼见到老区农村生产条件的改善,犹如甘霖的黄河水引进到万千农家的土地,农民鼓足了劲头,甩开膀子大干,农村处处是一派勃勃生机,使人欣悦,使人陶醉。
晚餐仍然找不到窝窝头,陪同我们的N副县长说 ‘不仅是招待所没有窝窝头吃,老百姓家里也很少见到窝窝头。这几年有了黄河水,麦子占了大头,窝窝头也给白面馒头让位了!”
我说,咱们这里都听说过,托人几十里路上南皮捎窝窝头的事么,那比大白馒头好吃多了。
N副县长笑了. ‘话是那么说,如今不是那个年月了。就连南皮的窝窝头也让位给馒头了嘛!俺们这里是白面馒头当家,小米熬粥,玉米拿来喂牲口,从前兴粮票的时候,在济南大米也只顶粗粮粮票,面粉才算唯一的细粮。现在日子过得更好,小麦年年大丰收,白面馒头、包饺子成了家常便饭,庄户人家还有几个啃窝窝头的呢?”
次日,驱车直往陵县老四区,现在变成了滋博店镇(也称滋镇)的管辖范围。说真的,在陵县该去的地点太多,我们此行也只能去少数几个村寨罢了。现在第一个目的地,自然是以前王世英不好说出口的,老百姓那时的顺口溜讲的“咱们这一带的小莫斯科”——三洄河。
车要跑三四十里路。路旁那一片片的庄稼地里,新麦收割已有些日子,二茬的玉米、谷子已经出土,一块块地里稀疏的高梁迎风摆曳,几乎占了一小半地面的棉花,细秆绿叶,轻盈地向上生长,渐渐掩映着身下的土地。带着潺潺流水的黄河渠道遍布广袤的土地。绿色的庄稼,金黄的土地,交织如画,尽人眼帘,陵县的大地,显得更滋润更美好。
三洄河原本就是个大村,但也就是一百多户人家。可这次一进村便感惊诧,从村外大道到街里,密密麻麻添了一大片房屋,看来村里的人口是暴涨了,林林角角都塞满了房子。刚过麦收不久,从村外大道到街里,满地都是散落的麦秆,场边上、角落里,一个个硕大的麦秆垛阻隔着人们的视线。
三洄河真的变了,变得如此富饶!
村里几个管事的,那时还都是孩子,现在也四五十岁了,他们都听老人们讲起过,如今才真正看见“咱们那时的大哥”来了。
F君的年纪稍大些,他不是村干部,但他的话最多。他一定要拉着我去他家看看,指着那间小屋说:“大哥,你不会忘记吧?就是俺这间小屋,你、还有‘八四三’(即邹玉峰)都在这儿住过很长的日子,领导咱这块的抗日斗争,还有龙司令也住过,我清楚地记得看见过他。”他说话时不顾别人,只是自己一个劲不停地说上说下,那几位村干部在旁边听着、看着、笑着。
“俺记得清楚,每回你从别乡过咱村来,俺娘总是要给你熬杂面面条喝,说老远来,别饿着累着。”
“这哪能不记得!”这是我的实在话。到陵县来,我第一要看的就是三洄河和F家这间小屋子,这是我时刻不能忘的栖身之地呀!我忘不了F家大娘,对我们在这里坚持斗争的年轻人是多么的关怀和照顾呀!遗憾的是我来晚了,见不到老人家最后一面。前些日子就听说,大娘十多年前就不在世了。
“我说的嘛,大哥你怎会不惦记俺娘呢,俺娘老是怀念着你呀!直到她去世前,还和俺们提到过你。你走了多年,也没个信息,不知怎的了,在那打仗的年头……”
我从内心里感到一阵痛疚,我来得真是太晚了,对我们这帮年轻人巴心巴肝(即一心一意),为我们十分敬爱的大娘,竞不能见到最后一面。回想在这里我走过的一些地方和村庄,见到过多少始终关爱着革命战士的人民,可到后来,没有能去见一见他们,怎能不受到老人们的责怪和埋怨?我也无言以对呀!
从F家出来,和村里干部摆谈,他们告知,三洄河不再像以前只有一百多户人家,人口多了,分家的多了,现在已经是有二百好几十户的大庄子了。他们还告诉我,在成都的就有好几个,一位在四川林业科研所当所长,在“文革”中不幸去世,他在转业前就是部队的团级干部了。还有刚从成都调到杭州的卫立勋,他那时化名王世英,就是咱这块的区委书记呀!他们提到的这几位同志,我在成都全都见过。
说起村里生产、生活状况来,他们说,解放以后的日子,比以前好得不知有多少,不过也有几年不怎样的,在咱区里排名次,老是靠后。这几年引了黄河水灌溉,生产变了样,再加上种了棉花,好上加好,生活也好多了。你没看见今年的麦子可是个好收成。俺们不那么清楚,听老人们说,1943年大哥还在这里时,头年大旱灾,二年麦子得了个大丰收。这回不一样,有了黄河水,收成年年直往上蹿。老人们说,咱这四五十年,碰上好几件大事,头一件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咱这块全都遭到鬼子的糟蹋、蹂躏,接着就是八路军援助了咱们十八团,狠狠地揍了鬼子、二鬼子,坚持抗战到最后胜利。1943年大灾荒,咱陵县遭灾最严重,共产党、人民政府从灾情轻的地方调粮食,保灾区人们的口粮。军民一心,对付鬼子、二鬼子来抢粮食,赢得了第二年麦秋大丰收。第二件大事就是引黄河水“饮”了这一方水土,保庄稼的好收成,保人民过富饶的生活。你一看准就看出咱这大小爷们一脸欢欣的神气。
从村里出来,N副县长悄悄对我说,三洄河是战争年代的堡垒村,老党员多,牺牲的烈士多,参军在外当干部的多。原先村干部也都是老资格,不过解放后,长期是落后村,好听一点吧,叫“后进村”。
我诧异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N副县长似笑非笑地说:“直说吧,就是老资格多了,区里的干部都不大上这个村来,要谈点什么事老是碰一鼻子灰。区里向村里布置点什么任务,常常被村里顶住,和你辩论辩论,动不动就提到‘八四三’怎么说的,万书记怎么说的,兴许还说俺那大哥怎么说的,俺们经历的事多了,那时候你们不就是小娃,你们哪弄得清楚什么事该怎么个闹法?还有在外边的军官和干部,比现在这里的干部职务高,他们就搬来对比,说你这不行,那不行。日子久了,区里不大来过问村里的事,有些工作就这么拖着办不下去,自然就落后了。说个不恰当的比喻,这里有的人摆起老资格,有点‘戈尔洛夫’①呢!”
“那上边领导就应该深入这里,帮助他们摆正位置,端正思想呀!”
“现在比你们那时候不一样,上面事又多又杂,能深入区乡的能有几个人?平素就靠区里去推动工作,一顶牛难免就耽误下来了。”
N副县长又说:“近几年老村干逐渐下来了,你看今天这些干部,多半是战争以后,从小娃逐渐上来的,虽说还有从前那些影响,但已好办得多。不过一个不服一个,村里不大和区里顶牛,可他们又撼不动F这样的人。在村里,F动不动就是‘八四三’、大哥,还有在他家住过的龙司令怎么说的咯,动不动把村干部和上边的领导对比。村干部说不过他,只好遇事一走了之,也把他自己弄得在村里有些孤立,虽说和旁人之间并无什么大事,可总有点疙疙瘩瘩。今天大哥你来,按说只要村干部出面就行了,可F君听见信,不用打招呼自己就上来了,他抢着说就没别人说话的份了。”
“这些同志的劲头还真有点可爱!”这句话我几乎想脱口而出,不过还是憋回去了。“这些同志有不对的地方,不过素质和信念还是好的。县里的同志有责任对他们进行教育,要求他们赶上时代的步伐,不能老停留在‘戈尔洛夫’的状态之中。难道连县里领导对他们的教育批评,他们都不听吗?”
“那倒不至于。”N副县长说,“这些同志组织观念还是好的,他们对县里领导很尊重,不会不听对他们的关心教育。”
“这就好!”看来这些老同志思想缺点还真是不少,但他们的素质好,有较强的组织观念,总是可以接受党的教育帮助。
从三洄河出来,没多远就到了南徐家,那是我和小耿、贾金砚、尹寿和几人经历过的一次涉险之地。村子原比三洄河小许多,现在也不过百把户人家,乍看还是那个老模样。前后两条小街,当中一片房子,东西朝向,分作几条巷子。记得那天晚上,我们就住当中那条小巷子中老徐头的杂货小铺里。老徐头下半夜到前街发现鬼子已堵住街头,赶快招呼我们几人翻墙跳下后街,又从靠围墙的猪圈顶上跳过围墙,落在围子壕的水坑里,爬上漫洼地,在背后机枪追踪扫射之下,钻进玉米地,一口气跑出好几里路远,在地里蹲了一个大白天,到晚上才又回到村里。遗憾的是,这次再也见不到老徐头了。村里人告诉,他已经过世十几年了!村里现在管事的都是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但都听说过那年秋天在半夜里发生的事。那一回村里的爷们儿差不多都挨了鬼子的揍,真算得遭了一次大劫。那年长的人说,他那时还是七八岁的小娃,在睡觉时叫鬼子闹起来,眼见鬼子见人乱打,还有那汉奸二鬼子,在老百姓家里抓鸡、抢包袱,如今也记不太清楚了。年轻一点的是听大人讲起过这个故事。N副县长对村里人说,这就是那次在咱村被围后翻墙跳围子跑出去的大哥,这回他特意到这里来看看,人们全都投以惊诧的眼光。有人说,这太不容易了,这么多年了,是该回来看看呀!
我们一直走到后街猪圈那个院子里,村里几个人还有一位妇女也跟着上后街来了。猪圈和原来一模一样,但感觉上比记忆里的形状矮小多了。从围墙上边下看围子壕,也看不见记忆里布满水的壕沟,原来的沟底和围墙根差不多都平了。沟底很干,没有一点水,和那时的泥水沟已大不一样。四十年了,年年淤点,那沟本来不深,就变成现在这样了。原来那个妇女就是有猪圈那家的人,那时还是十几岁的小媳妇,现在已是五十多的人了,至今还记得那晚上闹腾的景象。第二天鬼子已走,村里人们仍失魂落魄的,真把人给吓木了呀!
从南徐家过来,又到了前后高家,这几个村都集中在原陵县四区,现在都归滋博店镇,按现在的说法,都是战争时期我们的堡垒村,也都饱受敌伪的蹂躏之苦。前高家的几个共产党员,置身于群众之中,和大伙儿一起,开展坚壁清野,掩护游击队,掩护干部,坚持与敌人周旋,工作一直做得很出色,为人们所熟知。这个村的老支部书记在人们心目中印象深刻,他从1943年起就一直担任村支书,如今已四十年了。那时村里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如今已六十出头,他更是年届古稀,真算得是“长寿”书记呢!我前些日子就听鲁北的同志谈起,七十来岁的老支书还骑单车从村里到济南,办完事当天往返。这事是作为很富传奇的事来传播的。年届古稀的他却不轻言退出,一是他认为自己身体甚好,应该将革命进行到底!还有一条理由是找不着合适的接班人。他对村里的未来,总是放不下心。头年里,好不容易劝服了他,最近他才真正解脱了。为了做到这一点,县里可费了不少劲呢!
也真是不凑巧,我们原想看看这位老人,但到村里只见到新支部书记,一问才知道,老人刚上济南去了。他卸下担子后,人却闲不住,每跑一趟济南顺便给村里供销社捎点杂货回来,可以省一点开销。N副县长说:“老人就有这股子劲,一心为集体办事,也不用合作社支销,全是自己认了。劝他别累着,他却说没有啥,不费什么力气,给公家省一分钱是一分钱嘛!”
见到我们的时候,新支书正在看村边一块闲置的土地,肩上还扛着一把锄头,说村里正准备修个敬老院,想用这块地,由村里出人出力。敬老院要修得和农家房舍差不多少,要紧的是老人们住得清静,住得高兴。我说,新支书一上来就敢办这件大事。新支书却笑着说:“这还不是老人家早想要办的事,俺们按他的心思接着办的么。”
这个新支书是个女同志,看年纪也不小了。N副县长问她:“你接下老人手里的棒,他老人家该放心了吧?”她说:“俺可不清楚俺爹怎么想的,要说俺爹这副担子,想接好怕是不容易!”她又说:“俺现在尽力在学,就怕学不好,还得村里老人家的帮扶才行。”
我正纳闷她怎把老支书叫做“俺爹”,N副县长回头笑着对我说:“大哥,你可能有些摸不着头脑,其实她老早就是前高家党支部委员了。老支书老是不放心谁来接他的班,总觉得这也不‘中’,那也不‘中’,大伙儿才想起了她。她本人就是老支书的儿媳妇,人挺勤奋,在村里口碑也好,可老人家开头还是觉着不行,怕工作拿不下来,直到今年过大年时,总算开了口:‘不行,咱就试试!就这样定下来了。’后来再也没听老人家叨念什么了。”
我插上两句:“老人家一心为公,他就怕村里的事没有接好,完全是出以公心,为的是把事情接着办得更好。咱们年青一代要认真体会老人家这番心意,要时刻有思想准备,时刻为公家着想,把事情办好,这才对得起老人家对年青一代的期望。”
中午,我们在滋博店镇就餐。按我的想法,在这个小集镇上总能吃到陵县老百姓的家常便饭——窝窝头和小米粥了吧。但还是事与愿违,照样是白面馒头,粥倒是有的,另加四菜一汤,挺丰盛的!你批评他可以检讨,汤菜还是照上不误。理由是“大哥”几十年没来,还能就啃这窝窝头、喝豆芽汤?俺们这些人于心也过不去呀!张龙也在一旁帮腔,他先说,大哥的意思你们要体会到,不能说是到老区来,就可以铺张浪费,毁坏自己的声誉。接着他又转过来说,事已至此,别再责备大家了,这是大伙儿的一片心意,再说啃窝窝头喝酽粥,原是村里派饭时的标准,现在你就是到村里,也不会拿那个标准来安顿你。张龙又接着讲道:“如今要是留在村里与人们一道吃派饭,要按以前那样去做,其实还给派饭人家增加麻烦和负担。大哥的心意大家都领会了,但确实做不到以前那个样子了。”
在陵县的土地上,我还有多少地方需要去走走?就拿我常住或住过的地方来说,二区的赵马拉家,三区的老官张,路南的谷马二庄,还有大宗家,总该去看一下吧!和村里老人家聊聊天也好嘛。张龙、傅洁民都说这是没法办到的事。他们说进一个村就得耽误个把小时,还得除去路上花费的时间,跑上两三个村子, 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搞不好连陵县县城也回不去,有的村庄想见一面的老人也不一定能见到。他劝我别打这个主意,可以绕个道从大宗家神头街边过去,看看沿途引黄河水进地里的状况,也算了却了这番心事。
我告诉他们一则小故事。那是1977年农机化会议时,各地同志都集中到济南,我见到云南省的刘士杰,他是1945年冬鲁北禹城县县长,后在云南水利厅工作,他在“文革”中受到严重的冲击,刚“解放”不久,我们见面时几乎不相识了。他告诉我,在他被斗逼得走投无路之时,跑回山东,因担心造反派对他的追赶抓捕,他从自己家里又转移到凤凰店附近的E村他岳母家中,才暂时安定下来。老大娘有空时和他摆谈,忽然想起一件事问他:“你想必晓得,从前在俺这里打游击,坚持抗日斗争的人中间有一位大哥,据说就是你在的云南、四川那厢的人,他在这里冒着生命危险和咱老百姓一起吃糠咽菜,和鬼子、二鬼子们拼死拼活地斗争,咱们这里谁不晓得他?听说他是个大干部,在‘文革’中肯定跑不脱挨斗挨整,没听说现在怎样了。”她问刘士杰,你知道这个大哥的下落吗?说到此处,刘士杰笑着说:“你真是在咱那里扎下了根,连俺老岳母那样的农村老大娘,都一直没有忘记你,担心你在‘文革’中吃大苦头呀!”
说完这个小故事,我对张龙、傅洁民和N县长说:“多少年了,鲁北的人们没有忘记我,我又怎么能忘记大家?怎能不多去看看呢?”
“话是这么说,但现实不可能把每个村庄都走上一趟嘛!我们从村寨旁边过去,看看庄稼地,看看村寨的形影,从这里看一下鲁北人民生产生活的现实也就行了。”张龙十分理智地说。话说到这个分上,还能有别的什么办法?只是在我的心中,
留下了诸多遗憾,颇感怅然。
回到陵县城已是华灯初上,蔡玉田、王直已在那里等候。他们一到陵县,即各自去本村看望,第二日下午赶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