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国海回忆三千里路云和月

Admin 发表于2015-12-02 23:14:46
一九三七年二月初的一个早晨,甘肃梨园口的山头还罩着一层烟雾,我已经在那潮湿的山沟里睡了一夜,这时,刚想坐起来抖擞下精神,突然听见从山头上传来一阵喊声和枪声。
“他妈的,马匪又在进攻了!”我顺口说了一句,眼睛还没有向山头西看去。
“我们队伍昨天夜里突然走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这些伤员。现在敌人来了,大家赶快找个地方藏起来吧,那些狗日的来了没有好受的。”一位我不认识的同志向我说了这么几句,就迅速地向山林爬去了。这时,睡在这一条山沟里的数千名伤员,也都惊动了起来。这位不知道在我身边躺了多久的同志,我虽不认识他,但他那简短的几句话,却使我很震惊:“怎么?部队走了?就只丢下我们这些伤员?”我是头一天下午在一次战斗中负伤的,我们红军西路军三个军两万多人垮得只剩下一千来人,最后编成了一个团去了新疆这件事,我当时一点也不知道。这时我好像失去了什么似的,两眼瞪着山头茫然地看了半天,最后,也只好爬到一个半山腰,找了个大石缝藏了起来。
不一会儿,山头上出现了马匪兵,敌人持着枪,拿着大刀从山上到山下搜查着,一见到我们的伤员就乱砍乱杀,梨园口山头山尾躺满了烈士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那里的黄土!
天黑了,我怀着沉痛和仇恨的心情,钻出了石缝,这一天虽然不见一滴水一点粮,但这时怎么也想不到饿和渴,不管自己怎么控制,脑子里总还是浮现着白天从石缝里看到的那些悲惨情景,好长时间内我一直这样想着:如果我将来能回到部队,再碰上这些狗日的,我一定要狠狠地揍他们一顿,好叫烈士们瞑目!我正茫然无边地想着,忽然在前面一个石缝里又冒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看,原来是我们三十军军部的李参谋。
“何营长,你也掉队了?”李参谋同我是较熟悉的,我在二六九团二营代理营长时,他常到我们营部去,这时见了我,他也似乎觉得有些突然,一边往我身上看,一边问我。“我的左脚昨天下午负了伤,天黑前就被送到山下的。”我回答着他,同时也看了看他的身上,他是左臂受了伤,看样子不算重。“现在我们怎么办?”“赶快离开这里赶部队去。这里还藏有人没有?走,我们去找找,好大家一块儿走!”我一边回答他一边拉着他,在那黑黑的林子里走着找着,好容易集合起了十二个人,于是我们便连夜离开了梨园口向西走了。
过了梨园口没多远,就进入了像是沙漠一样的地方,四周不见一个村庄,一眼看去净是沙漠,在那里走了两天,没有碰到一个老百姓,问不到部队一点消息,几个同志剩下的一点干粮,这时也吃光了,口里干的冒青烟,也找不到一点水喝,到后来实在支持不住了,无奈只得接自己的尿喝,因为两天不喝水,再者又是负了伤的人,这时连尿都是少的,我想:“部队到底走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如果前面都是这样的地方,我们怎么能支持下去?这样倒不如回返向东走,到延安去找毛主席,找一方面军去……”我很快地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大家,大家也都同意我的意见,只是延安到底在哪里?我们这些伤员一无钱二无粮,怎么样才能走到延安?这些问题都得不到解决,于是十二个人就展开了讨论,有的说,反正延安在陕西,陕西在甘肃的东面,我们只管向东走,总有一天会到延安的,有的说,没粮没钱也没关系,我们还有几支没有子弹的枪,这几支枪打不了敌人,但拿它吓唬吓唬地主老财,让他们给我们拿出路费来还是不成问题……我们就这样确定了行动计划。
我们一步一步地走到第四天,终天又回到了梨园口,当时我们真是后悔得很:当初要是好好想一想,不是完全可以避免白跑这四天的路吗?腿子真是一点向前移动的力量也没有了,十二个人都饿得头晕眼花。想找老乡找点吃的,老乡们又因逃避战火和马匪军的骚扰还没有回家,找了好几个村子不见一个人,我们当时真担心会饿死在那里,好在后来还是找上了一个放羊的老汉,向他说了许多的好话,把身上仅有的两块白洋也给了他,他才卖给我们一头小小的山羊,因为肚子饿得太厉害了,附近又找不到人家,那头小羊,我们只是用火烧了烧,便半生不熟地吃光了。一个没有月光的黑夜,我们离开了梨园口向东走,眼见梨园口附近的山峦已经远远地消失在我们的背后了。
我们顺着一条大路蹒跚地走着,突然从正面冲来一支敌人的骑兵,原来十二个人,这一下子被冲得四散,我和李参谋以及另外两个同志,在黑乎乎的山林里找了半天也找不见一个人,只好连夜向着东方在山林里爬着,快到拂晓的时候,大家都感到腿子拖不动了,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正在眼巴巴地期望出现一个好隐蔽地的时候,一个同志高兴地叫了起来:“何营长,那里不是有个黑洞子吗?”“又叫营长?”我疲倦地回头向着叫我的同志笑了笑,又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原来那洞就在对面一个山坡下面,门口只有一条小路,看起来很荒凉,我们都以为是没有人住的地方,便迅速地走过去,钻进洞了。
这洞子里面是弯曲的,走过一个弯,才发现在一个角落里有一盏一闪一闪的煤油灯,灯下还睡着一个人,“啊!原来这是一个小煤窑!”四个人差不多同时这样啊了一声。我们正想悄悄地去叫醒那位睡着的人,那人却忽地一下坐起来了,他用惊慌而又严厉的眼光看着我们,好像是问我们是什么人,干啥来的,我们看到他满身都像抹了一层黑似的,才知道是个煤矿工人,所以没有等他开口,我们就先说明了我们的身份,他很快就把我们四个人领到另一个土窑洞里,这个洞里有锅有灶,还住着一个年龄大些的工人,开始我们心里很疑惑,怕是坏人搞我们的鬼,待那位年轻的工人同那位年龄较大些的工人说明了我们的情况后,那个年龄较大些的工人就满怀热情地给我们搞水搞饭。“同志,你们现在准备往哪里去?”那个年龄较大的工人一边看着我们吃东西,一边问我们。听对方叫我们“同志”,我心里一下子就亮堂了:“我们想到陕北去,听说红一方面军在那里呢。”“对,应该往那边去,你们就是吃了往西走的亏了。可是你们这种样子是走不过去的。”他这句话,正打在我的心坎上,我停住了筷子,急忙问他:“那么你说,要怎样才能过得去呢?”他笑着回答我们的问题,他说:“前几天你们有几位同志已经从这里化装走了,我看你们也得化装,一路上就说你们是打长工现在回家去的。”我们细细地想了想这位工人同志提出的意见,认为他说得对,最后决定脱下我们的军服,换上工人同志给的几件旧的没有挂面子的老羊皮,而把我们的枪留下了,向两位工人同志致谢告别后,刚走出窑门,那位年龄较大的工人又叫我们等一会儿,而他却又返回窑洞了,“糟了!我们把枪交给他了,这会儿他要整我们了!”我心里忽地起了疑团,以为遇见了坏人。但只是转个背的时间,那位工人又从洞里出来了,他一手拿着两块白洋,向我手里硬塞:“同志,我们都很穷,手边只有这两块钱,好歹你们带上,留到最紧急的时候用!”
啊!我真是错怪了这位工人同志了!我怀着感激和内疚的心情呆呆地看着他们,我说:“好吧,我们收下你的钱,我们会永远记住你们对革命事业的关怀,对我们的鼓舞和帮助!”我们告别了,但他们的形象很久以后一直在我脑海中难忘,可惜当时没有问这两位同志的姓名,也没有问他们工作的那个小煤窑所在地的地名,以至现在大海捞针一样无法寻找。
离古浪还有两天路程的时候,我们进到一个二十多户人家的村子里讨吃的,这个村子的人,对我们很不一样,有的给一些冷馒头,有的一点不给反骂我们一顿,全村跑遍了还没有搞个半饱,只好赶快出村,刚出村不到半里路,从侧面走来几个匪军拉动着枪栓,叫我们站住。
“我们是打长工的,现在准备回家。”我们站住了。“胡说,刚才保长还说你们是红军,现在你们又变了。”原来我很奇怪,为什么突然来几个匪军要抓我们,这时才知道,是讨饭时那个村子里的保长告的密。但我们还是坚持说我们是打长工的,并主动地叫那几个匪军搜了搜我们身上,这些家伙在我们身上什么也没有发现,但还是不放过我们,硬要把我们带走,去给他们往青海送台子。那时枪在人家手里,我想送就送吧,等送到青海……我要把你这些狗日的送的更远些!我用眼瞪了瞪我们那三个同志,他们也似乎明白了我的意思,便随哪几个拿着枪和刺刀的匪军往我们来的方向走了。
那时虽然年轻,但负伤和多少天的饥饿,已使我们筋疲力尽了,而睡在台子上的那个匪军副连长却又像猪一样肥胖,压得我们汗流浃背,伤口像刀子割一样痛,就是这样,匪军还时不时用枪托子打我们,逼着我们走得更快一些。
太阳下山了,通往青海的山一片黝黑,我们早就盼着天黑,这时看山林山El已经黑糊糊地连成一片,不觉高兴起来:“这些狗日的快到倒霉的时候了!”不一会儿那个背长枪的匪军要到一边去小便,我看上了这个机会,就有意地咳嗽了一声,那一个同志也立即懂了我的意思,便放慢了脚步,我一看那个小便的匪军还站在那里小便,很快就反过身,拦腰一抱把跟在台子后的背刀的匪军提起来又狠狠地摔到地下。差不多和我叫“跑”的声音发出的同时,我们把那个躺在担架上的匪军副连长连着担架一起扔到沟底下去了,我们跑进山林多一会儿了,山下才传出一阵“快快……捉住……捉住……”的喊声和叭叭的枪声。土匪被我们摔掉了,但我们四个人也跑散了。
摔掉那些匪军后,我在大山林子里整整等了两天,身上没有带一点吃的,山上除了一人抱不住的大树外,什么也找不到。头一天饿急了,还可以用睡的办法支持一下,到第二天,这办法也不行了,只好回忆过去听到看到的一些我军英勇作战的故事,好容易等到天黑,才小心翼翼地溜下山找到一个小村子,叫开了几家的门,讨了一个冷馒头和几个生洋芋,狼吞虎咽似的一气吃个精光,然后又返回到山林里估摸着向东方走着。
从此以后,我的生活就全同乞丐一样了,白天躲在山沟里,躲起来睡一阵,睡不着了,抓抓虱子,挤一下伤口上的脓,到了天黑,就探头探脑地下山,先讨些吃的,然后又回到山上胡乱向东走,现在想起那情景,真是连乞丐也不如,乞丐白天还敢见人!我白天只能躲在山里,怕再遇见敌人;即使是在夜间行走,一听到人声,也要赶快往高山上爬,弄得满身大汗,过后又渴又冷。
就这样,我走着、乞讨着、躲藏着……不知经过了多少艰辛,也不知遇到多少次危机,凭着对党、对红军的一颗忠心,我只知一路向东走,向东、向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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