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一张四十一年前的外调介绍信想起的(文/包镇龙)

西夹河 发表于2019-12-06 23:23:16

    二年多前,一位老人离开了人世间。但是这位老人的气定神闲的微笑,宠辱不惊的淡定,风过无痕的从容,不时地浮现在我的脑海中。这位老人就是宁波市原市委书记、宁波市原市长——葛仲昌。

    或许有人会问,你一位“文革”时极普通的中学生,怎么会与当时宁波市第一把手联系在一起呢?个中原因让我细细道来。因为我的身边至今还珍藏着一张四十一年前的外调介绍信(见照片),是这张介绍信将我与这位老人联系在一起。

    来来往往的尘世中,在我的灵魂深处仍有一块或大或小的净土,保留着我往日最宝贵的记忆。

    思维逆穿时间,字字行行已成为灵魂的符号,任自己的思绪信马由缰地驰骋……

    一九六七年,“文化大革命”已经进行一年多了,按照当时毛主席的教导:“正确对待干部,是实行革命的三结合,巩固革命的大联合,搞好本单位斗批改的关键问题,一定要解决好。”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我们究竟是打倒葛仲昌还是解放葛仲昌?这都要以事实为根据。因此,我受组织的派遣,与蔡志欣同学一起调查葛仲昌的所谓“三反”(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罪行。

    我们俩人手持介绍信,奉着“神圣”的使命,从11月下旬开始,用半个月时间,沿着葛仲昌工作生活过的路线,北上南下,分别向十几位人员进行调查了解,既有高官——如华东局组织部副部长杨心培(文革结束后任上海市委常委、组织部长),也有与葛仲昌一样同级干部——像上海市机电一局局长庞夫力、台州地委副书记吴书福,但更有普通干部和农民。

    从现在眼光来看,当历史变态,民族疯狂时,谁能清醒?文化大革命也让人性恶的一面大暴露,社会上不乏有:热衷于出卖灵魂、卖友求荣之人;乘人之危、落井投石之人;奸同鬼蜮、行若狐鼠之人。在这里,我可以欣慰地告诉葛仲昌老人在天之灵:在阶级斗争的腥风血雨之中,还有永恒的人性的晴空,当时所调查了解的人——的确生前够朋友,死后够义气!

    毛主席教导我们:“不但要看干部的一时一事,而且要看干部的全部历史和全部工作,这是识别干部的主要方法。”由于我们所持的介绍信上盖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浙江省军事管制委员会”的大印,因此接待、调查、了解工作比较顺利,一个活生生的葛仲昌浮现在我的眼前。

    一九三九年冬天,国民党反动派掀起了第一次反共高潮。蒋介石派嫡系部队,发动陆军、空军向陕甘宁边区进犯,侵占淳化、枸邑、正宁、宁县、镇原等五县,同时命令阎锡山向抗日的八路军和“决死队”进攻,在华北的敌后派朱怀冰袭击驻太行山区的八路军总部。此时,年轻的葛仲昌,在村子里与“抗日动员委员会”一起反贪污、斗保长、斗地主、搞斗争。

    一九四O年冬至一九四一年春,国民党反动派掀起了第二次反共高潮。在华东袭击了新四军军部,制造了“皖南事变”,同时在陕甘宁边区增兵封锁。葛仲昌这时已担任农会主任,组织游击小组进行抗日斗争,并于一九四O年十二月二十三日光荣地参加了中国共产党。

    第三次反共高潮是在一九四三年七月。国民党反动派下令撤走河防大军,包围陕甘宁边区,企图“闪击”延安,形势十分危急。当时年轻的葛仲昌,正担任代理区委书记兼区中队指导员,搞减租减息,开展反霸斗争。

    葛仲昌生于一九二O年,是山东省莒南县洙边区西夹河村人,家庭出身中农。从山东省莒南县洙边区大埠南村参加革命后,一贯对党忠心耿耿,工作有魄力,哪里局面打不开,他就去那里工作,因此提拔较快,从一九四O年入党到一九四三年就担任区委书记。葛仲昌在当地还是一个比较红,受人民爱戴的区委书记——那时在山东莒南县流传着这么一句话:“能文能武杨广益(宋代杨家将之后),打遍天下葛仲昌。”一九四六年,葛仲昌在山东省莒南县涝坡区立大功一次。

    随着革命形势的迅猛发展,解放战争取得了节节胜利。为了进一步支援前线,葛仲昌(此时已是县委宣传部长)带领一个担架团支援前线。济南战役结束后,跟随部队继续南下参加淮海战役。葛仲昌(已任团政委)所率领的莒南县担架团在淮海战役中比较有名,团里有钢铁担架连,曾受到上级党委登报奖嘉。

    一九四九年全国基本解放,但国民党遗留下来的残匪和地主恶霸的活动仍然十分猖獗。为了保卫胜利成果,在农村中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剿匪运动。葛仲昌(担任山东南下干部纵队第六大队第五中队支部副书记兼队长)于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一日南下浙江任台州专区三门县委书记。当时三门县土匪活动十分猖獗,严重时,没有一个排的兵力不敢轻易下乡。葛仲昌在这样的艰苦环境中,放手发动群众,办了两期学习班,培养了一批干部积极分子,基本上完成了上级党委提出的剿匪反霸、坚持斗争、发动群众、培养干部的任务。

    一九五一年在党的领导下,农村中展开了土改运动,葛仲昌此时已任三门县委书记兼县长,他对敌斗争掌握比较准,几个主要恶霸地主被抓,使整个三门县土改工作比较顺利,也比较彻底。一九五一年十一月葛仲昌任黄岩县委书记。一九五三年,贫下中农纷纷组织起来,办起了互助组,有的办起了合作社。面对着这场风起云涌的群众运动是鼓励还是打击,对每位领导来说都是一次考验。当时黄岩有个略洋乡,那里有个转业军人,他自发办起了合作社,省里不承认,说是土匪社,并全省通报批评,通知解散。这对当时担任县委书记的葛仲昌压力很大,他亲自到该社蹲点,了解第一手资料,认为这个合作社有缺点也有一些错误做法,但方向对头,坚决支持该社办下去。

    一九五三年葛仲昌调到台州地委,任宣传部长、地委委员。一九五四年七月台州地委撤销,葛仲昌调到宁波市任副书记兼宁波市市长,不久任宁波市委书记兼市长。为了纯洁革命队伍,经省委批准葛仲昌担任了宁波市肃反审干小组组长。

    在三年困难时期,葛仲昌不突出政治,不抓阶级斗争,在宁波市搞了许多“复辟资本主义”的东西:在工业上搞了二十六条,搞“二定三包一奖”;在农业上主张大搞自留地、自由市场,提倡包产到户,分小小队;在商业系统合作商店推行“死分活值”的工资制度。这些,从目前的眼光看,是为了发展生产力,是完全正确的。

    一九六四年十月,葛仲昌去杭州、温州搞社教,分别担任中共浙江省委杭州江干区工作队队长,中共浙江省委城市社教工作团第五分团团长兼党委书记。

    翻开葛仲昌的参加革命的历史,他的历史是清楚的,他的大节是好的,他的成绩是主要的,用当时一句时髦的话讲:葛仲昌是“延安”而不是“西安”。

    人的一生时刻都在选择,有的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有的选择则是一瞬间下意识地做出的。但是不管怎样选择,他们都在不断地改变着人生的轨迹,使人生刺激、精彩,同时也带来很多烦恼、无奈和困惑。

    我与蔡志欣,在外调葛仲昌的所谓“三反”罪行的过程中,却做出了一种选择,这种选择并不一定具有特殊意义的觉醒,那只是一种远远超过世俗同情的抽象至极的“善”,它生发于刹那,却终生受用。

    外调结束,我们回到宁波后就投入“解放葛仲昌”的行列中,用我自己一支稚嫩的笔写了1-5论宁波干部问题。’老辣的文章(当时许多人怀疑我,一个中学生绝对写不出这样的文字,在我的背后一定有一只巨大黑手在操纵),旗帜鲜明地喊出了“解放葛仲昌”的口号。

    毕竟生活太复杂了,动机与效果更是颠三倒四,葛仲昌没有如我所愿获得解放,没有被结合到“宁波市革命委员会”,反而受到了更深、更重的迫害,精神和肉体上受到了严重创伤,几乎断送了生命。但我始终相信,在阶级斗争腥风血雨里,还有永恒的人性晴空。人世间许多人和事犹如不测风云,说去就去,转眼间烟消云散,但过眼烟云只要在民心中,只要在史书里,却成永恒!

    对当年的选择,我始终不悔!

    哪怕当年被另一派人追杀,我被迫在东海上漂泊生活了十五天……

    对当年的选择,我始终不悔!

    哪怕当年宁波市革命委员会专门派了三个人,到北大荒给我办“学习班”….

    对当年的选择,我始终不悔!

    哪怕一九七一年第一次探亲回宁波,每天叫我到市革命委员会“890办公室”(宁波市外滩外马路89号)报到,企图把我打成516分子,“890办公室”头头威胁我:随时可以把我关起来……。对当年的选择,我始终不悔!

    三年前,当我带着妻子、女儿、女婿、可爱的外孙女来到宁波市李惠利医院高于病房看望葛仲昌时,他紧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下,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我——他要讲的话。我在葛仲昌的耳边大声说了一句话:“你是好人!”。他把我的手握得更紧更紧……。我们应该怀旧,因为怀旧轻纱的背后有着更深的生命追问。罗曼•罗兰说:回忆,洋溢着青春、欢笑和泪水,是我们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也是最宝贵的部分;回忆,是对流逝年华的一次回眸与触及,是一次深情的眺望,也是一次自我拥抱;回忆,纪念那些已经融人我们生命的感动;回忆,让你发现现实世界改变的其实是你的外表,却不能改变你的内心。

    四十一年前的外调介绍信,我将会永远珍藏在身边。清明节到了,写上述文字只是为了纪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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