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一望无际的戈壁,走三步,退一步,真是艰难,但这天夜里我们仍走了九十里地,黎明时分到了只有九家小铺的白墩子,各班刚吃完了用洋磁盆子煮的饭后,就听说马回子的骑兵又追上来了,于是不得不拖着十分疲劳的两腿往前走,这天我们第二支队走在后面,走不到十来里,敌人骑兵就追上来了,我们采取交替掩护转移的办法,边打边走,穿着草鞋的两条腿怎能跑得过敌人钉了掌的四条腿呢,不久敌人已分成两路从我们左右两侧包抄前去,不过并未敢轻易向我靠拢,只在两里外乱打枪,死死地缠住我们。
下午敌人赶来的越来越多,几乎已将我们的整个队伍包围起来了,于是开始向我们猛烈地冲击,我们这长长的疲困的队伍突然被敌人骑兵冲成三个大群,这一来每一大群里都必须独立采取掩护方法转移了,我所在的队伍属于最后的一大群,这一大群,不久又被冲成两个小群,我带领的机枪排是最后的一小群,排里有两挺轻机枪和九支步枪,一个机枪射手不幸中弹牺牲了,我们亲自拖起机枪边打边走,敌人想彻底把我们冲垮,一直没放松地向我们冲击,我已来不及卧倒架机枪射击了,便端着机枪横扫,还好,战士们都是在长征中久经锻炼的勇士,在这种情况下并没慌张,已经冲到跟前来的十几个敌人仍被我们打退了,但情况越来越严重,时间再长一些,整个部队就会更乱了,幸好这时黄昏将近,离红柳园子还有十多里地方有一座小山,部队便猛地向山上收缩,总算把插入我们中间的敌人挤了出去,部队收缩在小山后,上级就决定在这光秃秃的山顶上坚持到天黑,天黑前,敌人在迫击炮掩护下,曾发起了几次冲锋,但都没成功,我指挥的机枪排十多个人就在这山顶上崖边,向下监视着,打着打着,一些同志睡着了,直到晚上转移时,我才把他们叫醒起来,有一个战士仍坐在地上,双手靠膝捧着头,睡着不动,当我走去拍他起来走的时候,才发现他不知在什么时候胸部已中弹牺牲了,排里还有一个同志头部负了伤,我们为他包扎好后,就跟着又前进了。
天寒地冻,夜晚部队走得很乱,从山上下到平原沙地上时不久,又响起马蹄声,枪声,喊杀声,喧嚷乱成一片,敌人骑马挥刀,在我们人群中横冲直闯,许多战士在沙地里躲避敌人的冲杀,转了几个弯,迷失了方向,走在我们前面的都反而向我们跑来,队伍更乱了,我忙命令我排的战士紧紧跟着我,不准乱跑,敌人杀来,立即卧倒,躲着马蹄,等敌冲杀过去,再起来跑,我怕跑错了方向,便沿着电线杆一直向西跑,中间又遇到了成群敌人三次拦路冲杀,第一次过后战士们还是紧紧地跟着我,可是第二次冲杀过后,我身边只有一个战士了,我怎么样喊他们也是无用了,在这样的夜晚,到哪里去找呢,四周只能听到马蹄奔腾的声音。躲过第三次敌人的冲杀后,我身边唯一的一个战士也被冲散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之后每隔三两分钟都会遇上一次敌人骑兵,敌人仍挥舞着战刀,在这深暗的沙原上横冲直闯,时时还向天空放枪呐喊,可在这样的天黑夜晚,他们始终也没把我抓住,我躲闪地跑,身上那件打甘南缴获来的灰大衣也被汗水湿透了,胸腔累得好像快爆炸似的,咽喉也干燥得着了火,我仍坚持着奔跑,在快接近红柳园子的公路旁,突然幸运地碰见了一个水坑,管它是什么水,我冲下去捧起就喝,呼啦啦地喝了个痛陕才起来,可是肚子又马上饿得难忍,全身酸软得说什么也跑不动了,然而我知道这里是停不得的,于是就大胆地沿公路走去,眼见前面不远黑糊糊的一片,像是山,我想跑到山上去躲一躲,随手在身上摸一下,带的干粮和火柴一点也没有了,又考虑到天亮敌人定要来搜山,那就可能被敌人俘虏,不行,必须在今天黑夜逃出敌人的包围,早点到新疆去,我便咬着牙忍受着周身的疲惫继续沿着公路向西走,忽见前边有一匹马站在那里,身上也不知驮了些什么东西,这真使我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判明情况,忙上前去把马身上的东西弄掉,骑上就跑。
公路沿地势渐渐地向山上爬去,我刚跑到山下不远就听得半山上有人在说话,烟火的光更是显眼,慌忙勒马静听,奇怪,其中有个人的声音似乎十分熟悉,或许是自己人,于是我就大胆地向山上问道:“你们是什么人?”对方似乎惊住了,回问:“你是什么人?”我一时也难回答,对方接着又连问几声:“你是什么人?哪部分的?”我一听心里似乎更有些把握了,于是干脆地回答:“二支队的。”并接着反问他是哪一部分的,对方回答是一支队,我还怕不太准确,反问道一支队队长是谁,对方停了一下似乎笑着说:“一支队长就在这里!”啊!这时我想起刚才那熟悉的声音原是我们的副师长杨学坤同志,于是高兴地拍马上去,他们一共十一个人,我们队的政委也在那里,他们问我后面有什么情况,我说天黑看不到什么情况,好在他们每个人都有一匹马,于是我们就一起沿着公路向西闯去,这夜我们似乎没让马停一会儿,天亮前就到了大泉。
在大泉饱餐了一顿,并喂了马,虽然已疲倦得不得了,但也不敢休息又上马赶路了,我们这孤零零的十二个人,身上的衣服各式各样,长皮衫短皮袄,敌人的蓝军服,大衣,所骑的马的装束也不整齐,有鞍马,有光背,好久没有理发了,头发胡子长得特别长,沿途老百姓都把我们当成土匪,见了我们都害怕,我们在甘南打土豪时得来的金梳子、戒指、洋钱,统统拿出来请老百姓煮点吃的,要多少钱,给他多少钱,当然不管怎么疲倦,吃了饭立刻加鞭赶路,虽然我们身上都带有短枪,但仍不免有些胆战心惊,见到一支骆驼队也得先派人前去侦察好后才敢前去,马跑一阵又走一阵,绝不让它偷懒,当天中午到了马连井,下午太阳还没落山,就赶到了新疆边境上的星星峡山下,只见山上新疆边防军哨兵的刺刀闪闪发光,峡口两边山峰陡峭,虽然早就知道他们是在苏联帮助下装备起来的,而且口号也是“革命”的,但到底还是初次见面,也难完全相信,想了想,还是先派了个人上去联系了以后,才一同走了上去。
他们是一个什么主任来接待的我们,很热情,口称他早就来这里等着迎接我们了,给我们烟、茶,安置休息吃饭,还问我们大部队什么时候上来,我们当时只好装着说,我们是先遣侦察队,大部队不久就会上来。夜里我们正睡得甜的时候,忽然那位主任把我们叫起来,把盛世才给他的电报念给我们听了,说是驻在哈密的姚司令率部叛变了,要借送军火物资的名义来缴红军的枪,投降蒋汪,盛世才叫他坚守住星星峡,等候部队空投增援,可守卫在星星峡山的只有一个排,兵力实在薄弱,因此请求我们这支“侦察支队”援助,我们当时答应了,也顾不上休息就连夜与他们的四十多个人共同守在峡后的两边山上等着叛军。
叛军当夜并未到来,直到第二天中午才开来一辆装着烂棉被等物资的六轮卡车,里面有一位副官,我们当场逮捕了他。正如昨夜盛世才的电文中所说的一样,这位副官是先前来试探情况的,叛军不日即会向这边打来,为了不使敌人直逼到星星峡来,第二天清早我们就同他们的两个班乘上那辆卡车赶到若水去设伏,在半山上等到下午,叛军果然乘着汽车和战马扬长而来,在半山坡上我们首先打毁了他们走在前面的一辆卡车,随即向敌群猛烈扫射,奇怪,叛军没多会儿突然冲哈密方面缩回去了,大概是他们知道阴谋已经败露,又不清楚红军目前的底细,轻举妄动也未必妥当,因此不如赶快回去守住哈密为妙吧。
这天黄昏,我们凯旋地回到了星星峡,这时李先念等同志已带着八十多位同志来到星星峡了,他们并没有沿公路来,而是在红柳园子以北插入山区后,再向西插到这里来的,我们这十二个散兵,总算又回到了红军大家庭里来,往后天天都有我们的人向这里跑来,一天三个两个十个八个,十几个,不久我们的队伍又有四百多人了,在星星峡住了两周多,哈密之敌基本上已平定,盛世才从迪化派出一个大队,党中央派陈云、滕代远同志带了一批汽车来到了星星峡,把我们全都接到了迪化。后来,我们又从迪化来到了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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