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克德讲述飞来的温暖

Admin 发表于2015-12-02 23:52:10
一九三六年十月,我红军西路军渡过黄河,向甘肃新疆地区进军,那时,我是三十军军长程世才同志的警卫员。国民党“五马匪帮”像毒蛇似的缠住我们,一路上,几个旅的骑兵对我们夹击围攻,每天都有决死的战斗。半年以来,我们在损失惨重之后冲出了重围,陷入了弹尽粮绝的境地。部队在荒无人烟的大沙漠上艰难地行进,找不到野菜和水,即使遇到几户人家,也很难买到粮食,什么时候遇到野牛群或野羊群才能填饱一次肚皮,但这总是饿上一两天才有的奇遇。我们嘴唇裂开了血口,嗓子烧得干疼,在这时用尿来解渴是很普通的事,但是尿水也是很少了。
气候愈来愈坏,生长在温暖南方的指战员,穿着破破烂烂的单衣,忍受着零下二三十度的严寒与风雪的袭击,手脚冻裂了,有的同志冻掉了手指和脚趾,但是红军的行列毕竟还是艰难地向西移动着,最终我们忍着饥饿寒冷到达了新疆东面的星星峡。星星峡只有几户人家,部队吃住仍很困难,除了少部分人住在老乡家里,部队仍住在沙漠上。我到星星峡之后就当了警卫班长。
这天清早,我们排长忽然把我叫了去,交给我一个简直可以说是新奇的任务。排长嘴唇抖动着,没法掩饰他的激动,慢慢地说:“你们八点三十分后,到村子南面两里路的地方去,布置好警戒,十点钟后有苏联飞机来给我们送吃的!听见了吗?送吃的来……”“苏联的吗?飞机……”“是啊!同志,想想吧!这么困难,苏联帮助我们……”我简直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但是,这一刻却是即到的现实啊!接到这个任务,我的心就不能安静下来,越想越是高兴。在这万分难忍的饥饿中,想到在遥远的地方有苏联同志关心我们,帮助我们,我除了用感激这两个字来形容我当时的心情,再也找不到更确切的字眼。
村南两里路的地方,说是飞机场,实际上只是一片比较平坦的沙漠。四面看看什么也没有,除了星星峡以外,大地全被厚厚的沙子覆盖着。这个地方飞机怎能认得出来呢?要是找不着我们怎么办?我把全班同志分散开,就坐在沙漠上等着,看看天,晴朗的空中连一点云彩也没有。太阳好像比往日升得慢,心里只盼着它快到当头,那时就会有从苏联飞来的飞机,就会有吃的了。“注意点,好好听着,别睡着了。我们是来接飞机的,别让飞机叫醒咱们,那就太不礼貌了。”我一再叮嘱战士们。我聚精会神地听着,不时看看西北方向的天边。总想在飞机还没飞到头顶时就提前发现它,好眼看着它一点点飞过来,但是又总怕自己听不到飞机声。好容易把太阳盼到了当头,还是看不见飞机,连声音也听不见。难道不来了吗?还是改变了时间?唉,世界上再也没有比等待更让人着急的了,何况又是等待苏联飞机,我真是恨自己的眼睛看得太近,耳朵也听不远。
正当我纳闷的时候,突然听到徐英文同志喊:“班长,来了!来了!”我们都急忙站起来,沿着徐英文指着的方向看去,可还是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细听听,真的听到北方有一种轻微的“轰隆”声,同志们都喊着:“来了!来了!”这时候,大家都是又高兴,又着急,不知不觉地喊了起来,跳了起来,跳动的身体中还有一颗火热的心也在剧烈地跳动着!马达声愈来愈大了。
飞机上的苏联同志,也许看到我们这十几个连蹦带跳的人了吧,他们直奔我们这个方向飞来。飞机飞得很矮,马达声却响彻了天空。四架飞机低低地飞过我们的头顶,我抬头看着这四架银色的双翼飞机,高喊着,一点也不害怕。过去我见到飞机就躲,因为那是国民党轰炸扫射人民的飞机,这是苏联的飞机,它给我们带来了友谊和吃的!我一直在喊,不知喊了些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被喊出来了!飞机绕了两圈,大约有两三百米高,这时我们模糊地看到飞机上的驾驶员还都笑着向我们招手哩,我们更高地跳着招手,更大声地喊。
正喊时,飞机打开了门低低地抛下一个个箱子,接着又绕了一圈,驾驶员再一次向我们挥挥手,就又向北飞去了。这时候,我们才好像从梦中醒来一样,也在这时才发觉胳膊酸了,嗓子也哑了。我们立刻朝箱子跑去,几十个箱子东一个西一个深深地陷在沙子里,有的是完整的牛皮包着的大木箱;有的已经摔碎了,露出了一包包的面包、饼干或是芝麻饼。我们围着这一大堆吃的,不由得想到这都是从社会主义的国家刚运来的啊,都是幸福的人做成的呵!面包的香味扑鼻,我真恨不得马上吃口尝尝,但是我们还是抑制住了自己,很快地把这批珍贵的礼物运到了驻地。星星峡这个小村落,立刻像过年似的热闹起来,每个红军战士都抱着一大包东西高高兴兴地回去了。我手里拿着这些东西,心里感激着苏联人民雪中送炭般的援助。分给自己的面包饼干的香味,使我想到很多东西。我似乎握到了苏联人民温暖的手,看到了他们的幸福生活。这些东西,不仅使我们有了为革命继续工作的能力,而且使我们更加向往将来一将来我们也能有这样一个幸福的国家。一连三天,我们忙着把飞机接来送走,又忙着把一箱箱的吃的运回来。我们驻地附近,粮食已堆成小山,我们再不愁没吃的了。
第四天早晨,首长告诉我:“今天飞机要给我们送棉衣来,要我们好好警戒,并帮助苏联同志卸东西,因为飞机这次不再是空投了,而是要降落在沙漠上。”我听了这个消息更加高兴起来:这些苏联人真好,给我们送吃的又送穿的!我暗地下了决心,一定要趁今天飞机降落的好机会,好好和那几位苏联同志亲热亲热,再看看飞机是个什么样子。我本来有一点担心人家看我这身破烂衣服笑话,又一想,我们都是无产阶级,哪能会笑话呢?苏联同志决不是那样的人。
和往日一样,四架飞机在中午到达了,他们盘旋了一周,贴着沙漠向下飞来。落地的时候,飞机在沙漠上一跳一跳,带起一阵阵黄沙,马达震天地响着,飞机头上的螺旋桨转动得愈来愈慢,最后终于成了一根棍棍,飞机停在距我们二百米远的沙漠上。
不知怎的,我看到飞机着陆反倒呆住了,忘记了跑过去和他们亲热了,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看见每架飞机出来两个人直向我们奔来,才想起来跑过去,我们像老朋友见面似的热烈握手,两个红脸的苏联同志走到我面前,他们都穿着黑皮衣服,皮靴,身材高大,我要抬起头来才能看到他们的蓝眼睛,其中一个拍拍我的肩膀,又伸出大拇指向我比来比去,然后他们两个又说了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正在挑起大拇指称赞他们的时候,没有防备地就被他们抱了起来,一下把我扔到半空中,我笑着摇手,但是他们不说话,只是一边喊着一边笑,连扔了我好几次。我们和苏联同志一起将棉衣卸下以后,我用手比划着表示要看看飞机,他们就拉着我向飞机跑去。我爬到飞机里去坐坐,虽然座位很舒适,可是那一个个怪里怪气的表,和一条条的电线却弄得我眼花缭乱。苏联同志笑着把我扶下飞机以后,就请我们全班站好,拿出相机给我们照了一张相,又要我们和他们合照一张。
临走的时候,他们把身上所有的扁盒烟卷全送给了我们,又和我们拥抱告别。苏联同志是多么真挚地爱着我们,多么支持我们所干的事业,又是多么热烈地祝福着我们啊!当天,我们每人领到一套灰色的新棉衣,一顶皮帽,一双棉鞋,还有两套衬衣(据说这些棉鞋衬衣是用汽车运来的)。脱掉我那一身破烂棉衣,穿上了新棉衣身上暖和起来了,再也不怕西北的坏气候了。
不久,陈云同志从迪化来接我们,我们分乘四十八辆汽车,向迪化开进。其中一辆汽车载着我们的破烂衣服和劣等武器,据说是要运到莫斯科去展览的。在迪化的苏联医院里,医生们为我们检查了身体,有病的得到了治疗,就是没病的也要连吃三天白色药片,据说这是一种“保健药”,在苏联也只有高级干部和大学教授才能吃到,而他们对我们一个普通的红军战士,都看得这样珍重。一个苏联老医生向我们说:“你们是中国革命的种子,比黄金还宝贵。”这些虽然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但回忆起来仍然犹如昨日,一切一切都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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