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第一次见到海东同志是在长征结束后。
一九三五年九月,红二十五军从鄂豫皖根据地西征到达陕甘革命根据地,同刘志丹同志率领的红二十六、红二十七军会师,合编为红十五军团,徐海东任军团长。同年十月,毛主席率领中央红军长征到达陕北吴起镇与陕甘红军胜利会师。直罗镇战役后,中央派红一方面军大批干部到红十五军团工作,我当时就是被调去的干部之一,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一天晚上,上级通知我和谢海龙、吴信泉、吴烈等几位同志到十五军团司令部报到。司令部驻在一个只有十多户人家的套筒镇,海东同志的副官苏焕清把我们领到一间磨房里坐下。不一会儿,海东同志来了,他身材高大,披一件半新半旧的黑色斗篷衣服,他打仗十年,曾多次负伤,在依稀的月光下仍可看见他脸庞上的伤痕,他像亲兄长和我们摆家常一样,说话间总是带着笑容,使我们一点也不感到拘束。他首先向我们介绍了十五军团的情况,部队装备、实力,有多少武器弹药,有多少马匹,各部队主要领导人的姓名,哪些团有参谋长,哪些团还没有,以及陕北的民情,特别讲了陕北的粮食困难情况,介绍得非常详细。
他说:“要你们来就是要加强我们机关的领导,健全司令部的工作,过去我们不知道毛主席、中央红军搞机关建设那一套的好处,不善于运用机关,打起仗来营长带一个连,团长政委各带一个营,各冲各的,没有充分发挥司令机关的作用,统一指挥搞得不好,你们要把司令部的工作健全起来,要抓作战参谋业务训练,抓通信保障,抓敌情侦察,要使参谋人员不仅会说会传,而且要会写战斗文书,会画简要的行军路线图,抓到了俘虏,要会审问情况,会写敌情通报。”
我们聚精会神地听着海东同志的谈话,不觉已经到了深夜。陕北隆冬,寒风凛冽。海东同志怕我们冻着,就叫苏焕清同志找来些玉米秆点燃烤火,熊熊的大火,烤得我们身上暖呼呼的。他一面烤火,一面继续和我们谈话。他要求我们要放手大胆地工作,不要有什么顾虑。他说:不管是一方面军,还是四方面军,都是毛主席领导的队伍,是我们党的军队,要团结一致,共同搞好工作,有什么困难要及时反映,以便及时解决。最后,他对我们每一个人的情况作了询问,多大年纪,哪里人,过去干什么工作,身体怎么样,生活上有什么困难,我们都一一作了回答。谈完话,我们该回部队了,海东同志考虑到我们刚来没有马骑,又叫苏焕清同志到骑兵团去,给我们每人弄了一匹马来。这一席话谈了两个多小时,不仅使我们明确了今后的工作任务和工作方法,而且亲身感受到了海东同志对党中央和毛泽东同志的深厚感情,对下级的无微不至的关怀。第二天,我就被分配到七十三师二二三团任参谋长。
在以后的工作中,我一直牢记着海东同志的这些教诲,想到他的话,我就增添了克服困难的勇气和力量。由于海东同志对外来干部一视同仁,我们和原红二十五军的干部战士之间相处得很好,丝毫没有亲疏之感。
徐海东同志是我军优秀的军事指挥员,具有很高的指挥才能,亲自组织指挥我们打了一个又一个的胜仗。每次打仗前,他总要亲自带着干部跑到山上察看地形,明确打法,区分任务,作具体部署。定下决心后,他不轻易改变。他常说,要不怕苦,不怕牺牲,英勇顽强才能取得胜利。在他的领导下,部队一直保持了优良的战斗作风,不讲价钱,指到哪儿打到哪儿。在作战中他经常把指挥所靠近团,亲临第一线指挥,以身作则,身先士卒,因此在部队中的威望很高,同志们见到他,就觉得有了成功的希望,胜利的把握。
一九三六年四月,我们七十三师东渡黄河的任务完成以后,正要撤回黄河西岸,阎锡山派重兵、飞机追赶我们,企图将我们消灭在黄河以东,敌军压境,形势十分危急。我们七十三师担任前卫,接着是兵团部,后面是七十八师,即刘志丹同志率领的一个师,当们二二三团赶到离黄河不远的离石东面的黄狮渡时,敌人一个团已经在我们前面展开,后面七十八师也已遭到敌人追击,看样子敌人是想来一个前后夹击,将我们围歼。在这关键时刻,海东同志骑着大红骡子从后面赶到我们团指挥所,亲自带着我们看地形,部署兵力,还给我们做宣传鼓动工作。他说:“我们后面是刘志丹同志的部队,正在和敌人激战,再后面就是毛主席、军委机关。你们团是一个大团,一定要把这一仗打好,不惜任何代价,吃掉眼前的敌人,决不能让敌人打过河!”他一面用手指着前方,一面布置了具体打法:黄狮渡居高临下,让我以一个营从右边插下去,切断黄狮渡与离石的交通要道,另一个营从左边发展进攻,还有一个营作预备队。军团长亲I临指挥,全团斗志旺盛,情绪高昂,不到一个小时,敌人约一个团大部被我歼灭,而我团只伤亡五十多人。
徐海东同志实事求是的优良作风也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他性格直爽,有啥说啥,毫不隐瞒自己的观点,他善于批评别人,也敢于作自我批评,严于责己。他常说:仗打好了,要认真总结经验,以利再战;打得不好或者打错了,由我负责,你们不要泄气,认真吸取经验教训,争取下一仗打好就是了。他是这么说,也是这么做的。在他担任一一五师三四四旅旅长期间,在粉碎日寇对晋东南的九路围攻战役后,三四四旅有几个伏击战打得不理想,只讲猛打猛冲,对战术研究不够,因而虽说全歼了敌人,而我军伤亡也很大。以后朱总司令到了前线,召开营以上干部大会,传达毛主席关于游击战争的战略思想,联系三四四旅的作战情况,讲运动战、游击战的战略战术,指出了存在的问题,徐海东旅长主动承担了指挥上的责任,却一再鼓励我们振作精神,使我们深受教育。以后在海东同志领导下,在打晋城到侯马之间的刘村伏击战时,我们六八八团在友邻的配合下,就以很小的伤亡,换取了大量毙伤敌人的战绩。
西安事变前,我被调到十五军团骑兵团任团长。海东同志对骑兵团的建设非常关心,管得很具体,很周到,每隔一个时期,他就要把我和政委、参谋长和供给处长叫去汇报情况。有一次,他向我们详细地询问了全团的军马情况,黑马、红马、白马、青杂毛马各有多少,管理调教得怎么样。他告诉我们,这四种马都是阉马和母马,要合理使用它们,母马是不能上阵打仗的,因为母马负伤以后,一步也不能走动,这种马只能放到后勤驮运物资,这是我第一次听说母马有这种特性。他还问我,马鞍中间有一个汗屉,是用什么东西做的?这下可把我问住了,虽然我每天都和马打交道,可对这种东西还没有去注意过。海东同志就微笑着告诉我,汗屉是用白粗布做的,中间用荞麦壳填充。海东同志对部队的情况了解得那样细致,真正做到了了如指掌,他这种深入细致的工作作风,使我深受教育。
西北的冬天,异常寒冷,骑兵要冒着刺骨的风雪在马背上训练和打仗,而我们的物资极度缺乏,那时骑兵是多么希望有一件御寒的大衣啊!不久,我们从东北军缴获了一批大衣,有的领导考虑到大衣的数量有限,暂时还不能发给骑兵团,这件事被海东同志知道了,他就把供给部长胡部长找去,说:“即使大衣数量不够,也要优先考虑骑兵团,给骑兵团的战士每人发一件大衣,他们整天在马背上,冷得很,冻着了就不能打仗,数量不够,就给连队每人一件,机关两人一件。”胡部长按军团长的意见办了,发给全团四百多名战士每人一件黄色大衣。在那样艰苦的条件下,部队始终斗志昂扬,战斗力强,固然有各种因素,但的确与军团长关心爱护战士是分不开的。
一九三九年,徐海东同志调到华中任新四军江北指挥部副指挥兼第四支队司令员,我们就分别了。海东同志平时谦逊待人,很少讲自己的过去,关于他的家世,我们知道得很少,直到解放战争时期,我们部队到了他的家乡湖北大悟县徐家桥,看望他的亲友时,才从他们那里了解到,海东同志是窑工出身,他的许多亲人都被国民党反动派杀害了。他曾上过几天私塾,可地主的孩子欺负他,叫他“臭豆腐”,逼他退了学,从此他便去做了窑工,饱尝了人间辛酸。后来他带着强烈的阶级仇恨参加了革命,成长为我军卓越的军事指挥员,出生入死,屡立战功,被毛主席誉为“工人阶级的一面旗帜”,是当之无愧的。我和海东军团长相处虽只有短短的四年,但他那卓越的指挥才能、英勇无畏、身先士卒的战斗精神以及朴实诚恳、平等待人的工作作风,永远留在我和许多战友的脑海之中,鼓舞着我们努力战斗,不断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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