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城外的小山上,过去马匪军修了一些砖头碉堡,我们来到后略加整修,就成了我军城外的警戒点。战斗开始的第一天,敌人的骑兵向我外围发起进攻,碉堡里的战士凭借着有利地形,给敌人以大量杀伤,沉重地打击了敌人的猖狂气焰。入夜,部队调整了部署,除留一部分部队在城外支撑点坚守以牵制、阻击敌人外,其他小据点的部队,一律撤进城内准备守城。
第二天,敌人的步兵来了。加上头天来的骑兵,兵力共约七千多人,等于我们的七倍。敌人凭借着优势的兵力,向城外的碉堡发起了疯狂的进攻,我军也进行了英勇的抵抗,尤以二营六连最突出,该连战士们和敌人浴血搏斗了一天,最后,除三个战士在我城头的重机枪掩护下撤回城里外,其余全部壮烈牺牲。我军守的碉堡和城墙约有一千米之隔,我们在城墙上从望远镜里清楚地看见敌人攻上了碉堡,把负了重伤的战士剥光了衣服,推到碉楼顶层的平台上,一个长满络腮胡的马匪军,提着明晃晃的马刀,把伤员们一个个活活砍死,然后割下头,挖出心,用枪尖挑着挂在碉楼上。我们的心被仇恨的怒火烧焦了,恨不得插上双翅,飞出城去,救回同志们,把残暴的敌人全部歼灭。可是城墙被数倍于我的敌人团团围困着,力不从心,只得暂时压下悲痛坚守城围,相机歼灭敌人,为战友复仇。
第三天,敌人开始攻城。我当时在师部任侦察参谋。为了加强防守,及时而有力地支援守城部队,师首长命令我从师的领导机关、直属部队及交通侦察队当中,选拔一些人员组成一支强有力的突击队,每人带一支驳壳枪,背一把最好的战刀,带上充足的弹药,由我带领着,不分昼夜在城上巡逻,发现哪里危急,就赶到哪里去支援守城部队。这支突击队的成员,有机关干部,有传令兵和侦察兵,还有炊事员,马夫和理发员……这支突击力量出现在城头,给守城部队很大鼓舞。
当天夜里,我带着突击队在城上巡视,战士们用柴草扎成火把,点着扔下城墙,借着火光观察敌人动静。忽然传来消息,说城北关敌人开始了攻城,情况非常危急。我们像一阵风似的扑到城北,只见有些敌人已经爬上城墙,城下还有许多的敌人,抬着梯子继续靠上城来,城外的一片房子被敌人点着了,火光映红了半边天,敌人像一团团的蚂蚁,密密层层地顺着梯子爬上城头,喊声、枪声响成一片,我一挥手喊了一声“打”,一排手榴弹在敌人堆里爆炸开花。敌人随着爆炸火光纷纷摔下城墙。后面督战的匪军官又赶着匪兵一次又一次地往上爬,只见刀光闪闪,热血飞溅。子弹打光了,我们就举起大刀砍,刀刃砍卷了,就搬起砖头砸。靠着城墙,有一排破旧的房屋,我们把砖头梁柱拆下来,搬到城墙上,用它来打击敌人,砖头滚木像下雨一般飞向敌人堆里。师部有个老理发员,过去一直没有参加过战斗,但当他看见城外同志们被残害,心中无比仇恨,不分日夜,冒着炮火上城送弹药、抬伤员,并坚决要求参加突击队。在战斗中他一连砍死了几个爬上城头的敌人,最后负了重伤。就在这时,一个冲上来的敌人,用马刀戳穿了他的肚子,腹内的肠子一涌而出,他忍痛把肠子塞进肚里,紧了紧皮带,猛地从后面扑向一个敌人,一口咬住敌人的脖子,死死地抱住敌人就地一滚,一起摔下了几丈高的城墙,与敌人同归于尽。
经过十几分钟的血战,敌人终于被打了下去。月亮升上来,照着这片刚刚血战过的战场,城头上到处是砍卷了刃的大刀,砸断了把的步枪和敌人密集的尸体。战士们连夜打扫了战场,修补了城墙,补足了弹药、砖头、滚木,并进行了动员,准备迎接更残酷的战斗。过了一阵,南关的敌人又开始发起攻城,我们提着刀,又向南关奔去。
激烈的血战,一直连续了五昼夜。
敌人的攻势,越来越猛,城内的处境也越来越危急。每个战士身上只剩下几粒子弹,粮食也吃完了,伤员不断增加。最令人焦虑的是战斗打响的第二天,旧城与总部的电话联系就被切断了,全师已处于脱离上级指挥的孤立无援的境地。
师部决定派小部队突围,与总部取得联系。
第一次派出的部队,刚刚出了城门,就被敌人密集的火力压回来了,第二次突围部队冲到城东的大路上,又遭到敌人骑兵的包围,经过一场激战,突围人员全部壮烈牺牲。从此,敌人更加强了城外的警戒。
傍晚,我走进指挥所,政委正在屋子里焦急地徘徊着。师长左臂负了伤,脖子上挂着一条沾满血污的绷带,伏在桌子上看地图。他们已经有三天三夜没有合眼,眼皮浮肿,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桌上摊着一张地图,地图上从旧城通往新城的一条大路上,用红铅笔画了许多符号,师长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仿佛是要从这张普通的白纸上,寻找出如何解救全军危境的秘密来。
我知道我们目前的处境是非常严重的,部队距离主力很远。总部又不知道我们的情况,坚守下去?弹尽粮绝全军覆灭的危险在等着我们,全军突围?也势必受到重大的损失。部队处在这样严重的情况下,对一个负担着全师命运的指挥员来说,心情该是多么的沉重啊!
政委见我走进来,抬起了头,用严肃的声音对我说:“曾绍山同志!你来得正好,我们决定再派几个干部带领一支部队突围,不论多么困难,一定要设法冲出去,与总部取得联系,你看谁去比较合适?”
我说:“干部们经过了几天几夜苦战,都累垮了,还是让我去吧。”
政委听了以后,一句话也没有说,他摇摇头,踱到屋子角落里,顺手撕下一张废纸,撒了些烟末,卷上一支烟,使劲地抽起来。
我心里暗想:在司令部的干部当中,我曾多次勘察过城外的道路,并且掌握我军部署和敌方的详细情况,便向政委要求说:“城外的地形和城里的情况我比其他同志熟悉,一来出城比较有把握,二来也便于向总部汇报情况,再说新城又不太远,最多一昼夜就赶回来了。”
政委还是沉默着,不断地喷着烟。
我想,政委也许是在担心我的安全,我清楚地知道,执行这个任务随时有牺牲的可能,但一想到我军目前的处境,我的心便沸腾起来。在全军命运处于危险境地时,个人的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呢?
想到这,我更加坚决地要求政委派我出城。经过了反复的考虑,他终于答应了。
根据上两次突围的教训,我决定只带两个交通侦察员。之所以这样做,一来为了不影响守城的战斗力;二来人少目标小,行动灵活便于隐蔽。
我来到交通侦察队,把这次突围的计划一宣布,一群侦察员立即包围了我,决心书像雪片一样递到我的手上来,个个要求同我一起出城。
侦察员魏生友同苟元书把两份血书塞到我的手中,恳求地说:“带我去吧!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我望了望这两个青年人,问道:“这次出城,是老虎嘴里敲门牙,脑袋别在胯腰上,你们不害怕?”
魏生友一瞪眼睛虎彪彪地答道:“反正一辈子只死一回,怕个啥!”
我深深懂得我们战士的性格,在需要的时候,就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在所不辞,便笑着对他说:“为什么打算死呢?我们要活着完成任务回来!”
我决定带苟元书、魏生友出城。我们从师部抽了两支最好的驳壳枪,带了充足的弹药,每人背上一把最锋利的马刀,换上草鞋,又把身上伪装得同自然景物一样,一切准备停当,天已经黑下来了。
那正是九月中旬,月亮很明亮,政委陪着我们走上城头,远远望去,城外敌人烧起的篝火,一堆连着一堆,一团团的火光,把城墙层层围了个水泄不通,火光近处,人影晃动,战马嘶鸣,敌人盘问口令呼喝声不时传来。我们准备先用筐子绑上绳子,一个个吊下城去。试了一次,又觉得不保险,万一被敌人发现,坐在筐里,悬在空中,上下不得,岂不束手待毙?经过研究,决定从南门出城。
月亮偏西,已经到了后半夜,城外敌人的篝火有的已经熄灭了,我们来到南门,政委握着我的手,声音低沉而有些嘶哑地说:“你们的成败,关系着全军的命运。你们要想尽一切办法完成任务,祝你们成功。”
城上的战士和伤员们,也团团围上来,伸出包扎着绷带的手,向我们告别,我环顾了一下,战士们大多是带着伤坚持战斗的,身上溅着血污,瘦削的脸上,呈现着兴奋的神色,无数对陷落下去的眼睛里,闪射着关切、鼓励和希望的神情。我用力握着他们的手,说:“同志们!等着好消息吧!我们三个人,只要有一个人活着,剩下最后一口气,爬也要爬到新城,同上级和兄弟部队取上联系。”
守城门的战士,搬开了堵城门的沙包,伏在门上听了一阵,听城外没有声音,才轻轻地把门开了一条缝,政委亲自指挥部队掩护我们出了城。
我们先顺着城墙根向东爬行了约百多米,在一段土坎下伏下来。三个人不约而同地回头望城上,在昏暗的月色照耀下,城垛上露出了许多黑色的人影,那是政委和守城的战士们正关切地注视着我们的行动。我的心里突然升起了一个念头:“如果顺利,两天后我们就会把援兵带回;如果不顺利,也许这就是与同志们最后的告别了。”我努力压下自己纷乱的思绪,留恋地向城上的战友最后望了一眼,带着苟元书和魏生友,看准城外一间平房和一个碉堡之间的空隙,慢慢摸过去。
靠着身上伪装的掩护,我们越过了城外第一道警戒线。我们时而身体紧贴着地面,时而匍匐向前,时而低姿跃进,经过了无数的洼地、田坎、刺丛,爬过了敌人的尸堆,向敌人第二道警戒线爬去。为了绕开敌人的哨兵,我决定从敌人两堆篝火当中的田坎边上摸过去,因为往往越是在敌人眼皮下,敌人越是容易麻痹大意。
火堆越来越近了,几个敌人围着火正在煮夜饭,麦秆子劈劈啪啪地烧着,火星乱飞。窗体底端两个马匪军一边吃着饭,一边哇哩哇哩地不知说些什么,其中一个站起身来冲着我们隐蔽的地方走过来了。我回头一看,见我们左边有一堆麦垛,我做了一个手势,魏生友和苟元书连忙爬到麦垛后边隐蔽下来,哪知这个匪军竟向麦垛走来,黑暗中我碰了魏生友一下,他轻轻抽出了大刀,准备敌人万一发现我们,就挥刀将他砍倒。敌人越来越近,差一点踩上了苟元书的脚,黑暗当中,幸好没有被他发现。原来匪军们麦秆烧光了,他是来抱麦秆的。敌人哗啦啦地抱着麦秆,叽里呱啦的回去了,趁着这阵响动,我们迅速地越过了麦地。
月亮落了,天显得特别昏暗,几米外的树木草丛都模糊难辨。
我们在黑暗中摸索了两个多小时,忽然感觉正前方有一些黑压压的东西挡住了去路,又行几步,觉得手上摸到了一摊湿漉漉的东西,一闻原来摸了一手血,地上横七竖八放了几具血肉模糊的尸体;仔细一看是被敌人残杀的战友,有的被砍断了手,有的被割去了头,看样子牺牲前都与敌人激烈地搏斗过。再抬头一看,我们吃了一惊,原来我们摸到敌人碉堡边上来了。
碉堡里的敌人,这时已沉沉入睡了。匪军的哨兵夹着枪,揣着手,缩着脖子,在碉堡四周踱来踱去,魏生友气得红了眼睛,他一伸手拔出马刀来,就要向碉堡奔去,干掉哨兵。我挥手止住了他。当时我也真想向枪眼里甩几个手榴弹,炸他个血肉横飞,为死难的战友复仇。可是一想到我们的任务,我压抑住了愤怒。我知道稍一暴露,我们就将前功尽弃。我们绕过碉堡,沿着一条小河,飞快地向河下游跑去。
一口气跑了十几里地,这时天已经蒙蒙亮了。我们爬上一道山梁,想把周围的道路地形观察清楚,以便确定我们继续前进的方向,但是丘陵起伏,晨雾迷茫,夜里出发时看到的判断方位的目标,现在都看不见了。哪个方向是通向新城的道路呢?我们一刹那间转了向。
苟元书焦急地说:“天快亮了,到处是敌人,要是摸到敌人阵地上,牺牲了事小,完不成任务怎么交代?”
魏生友操着一口大别山六安土话说:“管它三七二十一,依我说,我们朝东方顺大道放开胆子走,冲出去了算我们命大,冲不出去,豁上这百来斤,拼他几十个也够本。”
我开玩笑地安慰他们说:“我们三个是程咬金搬兵,福星高照。有马克思在天之灵,一定会马到成功,先莫着急,我们顺着南边的山梁走,天亮了就会找到道路。”
三个人正在商量,忽然听见草堆里有响声,仔细一听,一个微弱的声音在喊:“同志!同志!”把我们吓了一跳。走近一看,见一个重伤员躺在草堆里,他遍身是伤痕,面色苍白,伤口流出血,把草地染得鲜红,已经是奄奄一息了。原来他是城东北角碉堡里的射手,在敌人攻占碉堡后,负了重伤,藏在战友的尸体下躲过了敌人的屠杀,夜里,忍着痛咬着牙爬到这里来。他紧紧地抓着我们的手,眼泪夺眶而出,断断续续地说:“……同志,请转告首长……我们全连的同志,同敌人拼到最后一口气……没有辱没红军战士的光荣……”他吃力地喘着,还想说什么,但还没有说出来就昏迷过去了。
我同魏生友、苟元书三个人抬起他,想把他安放在一个较隐蔽的地方,但他却挣扎着,用极轻微的声音说:“我不行了,你们不要管我了,快赶路吧,城里的同志等着援兵呢!”苟元书安慰他说:“我们不能丢掉你,我们把你背到新城去。”走了几步,他冰冷的手臂垂了下来,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牺牲了。
我们把他安放在一个土坑里,盖上青草,含泪向他告别,怀着悲伤和仇恨,飞快地跑下了山,根据牺牲射手提供的情况,大致上判定了我们的方向,顺着一条土路,放开大步,向太阳升起的方向跑去。
走了不远,突然土路上出现了敌人的骑兵巡逻队,我们连忙让开道路爬上路南的山梁,刚走几步,山梁上也出现了敌人的骑兵。在山梁与土路之间的半坡上,有一片刺丛,刺林很密,下边还有一个半人深的坑洼,虽离土路咫尺之隔,倒也十分隐蔽,我们急忙钻进刺林,紧紧靠在土坑的壁坎上,驳壳枪顶上了膛,手榴弹抽了弦,注视着敌人来的方向,耳听纷乱的马蹄声由远而近,渐渐来到我们的头顶上,领头的匪军勒住了马,同山梁上的敌人互相打着招呼,然后扬鞭驰去。马蹄掀起的灰尘、石子,纷纷掉到我们的头上。
苟元书拍了拍身上的灰,俏皮地说:“敌人真个是瞪眼瞎,做梦也想不到,在他鼻子下还有我们三个程咬金。”
敌人走远了,我们才深深吐了一口气,这时猛然感觉到浑身发痛,原来全身的衣服和肉皮都被荆棘剐破了。正准备上路,敌人的巡逻部队又出现了,如是者三。我们见敌人巡逻很严密,只好伏在刺坑里等待天黑。
我们靠在刺坑里,眼巴巴地望着天上的太阳,盼它早些落山,可是太阳却像故意与我们作对一样,一动不动的挂在天上,手表上的秒针滴滴答答地响着,每一秒钟每一分钟都比平常慢好几倍。
到了下午,肚子里叽里咕噜叫个不停,魏生友摸了摸,才发现带的干粮袋在沿河边奔跑的时候丢掉了,饿了一天一夜,肚里实在难受,魏生友风趣地说:“现在要能有一块牛肉干,那可真解馋。”这一说不要紧,把苟元书的话匣子可打开了。他滔滔不绝地吹起四川吃食来,什么回锅肉、炖蹄子、炖腊肉……来了一顿丰富的精神会餐。
太阳落山以后,路上巡逻的稀疏了,我们赶紧登程,一口气跑了二十几里路,只觉得腰酸腿软,口干舌燥。抬头一看,迎面有一道小河,清亮的河水从一道堤坎上奔流而下,靠着堤坎,有一座磨坊,流水哗哗啦啦的冲击着一个巨大的木头轮子。我们觉得又渴又累,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歇歇脚。我派苟元书到磨坊侦察了一下,磨坊主人跑了,我们顺着石阶,走到河边上,把头埋在水里,饱饮了个痛快。坐了一会儿,正准备继续前进,忽然听见大路上有人说话的声音,急忙闪进磨坊隔着门缝向外窥视,见有两个马匪军挑着两担麦子,下了台阶,径直向磨坊走来,看样子是来磨面粉的。
我向魏生友使了个眼色,他们闪身躲在门后,磨坊很窄,狭路相逢,敌人一进门就发现了我们,一场搏斗开始了。敌人摞了麦担子,伸手拔出明晃晃的鬼头刀,猛地向苟元书头上砍来。苟元书一闪身,刀刃砍进了一个木柜子,陷得老深,拔也拔不出来,敌人回头抽出了扁担,劈头就抡,被苟元书伸手夺过扁担,当头一棒,把他打翻在地。另一个大胡子慌了手脚,拔腿就跑,魏生友抽刀堵住了门口,大胡子敌人见势不妙,抛了大刀,连喊带叫地跳上窗户,还没有跨出前腿,魏生友蹿上去手起刀落,把大胡子一刀砍倒,狂叫着摔到窗外的河沟里,水里浮起了一阵红色的泡沫。
我们不敢再顺大路前进,只得沿着山梁后的小路行走,午夜,在起伏蜿蜒的丘陵地带里,呈现出了新城模糊的轮廓来。
“到了!可算走到了!”我们三个人不约而同地欢呼起来,顿时精神百倍,忘了饥饿,忘了疲累,脚下像长了翅膀似地飞跑起来。不一会儿,新城的城门、寨墙、房屋愈来愈清晰了,几天以前,我军路过新城时的情景又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那时,城里的地主老财都跑了,老乡们在街头上热烈地欢迎我们,我们砸开了地主满登登的粮仓,把粮食分给群众。夜里,在十字街口搭上台子,点着亮堂堂的火把,向群众宣传党的政策和革命的道理。想着想着,不觉来到了城下,抬头一看,我们吃了一惊,城墙上贴着敌人的告示,城外的广场上,横列着许多被残杀的群众的尸体,许多房子被烧成了废墟,出发前,分析说新城驻着我们的友邻部队,可是看看现在的景象,明明是敌人刚到过这里,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我们费了很大的工夫,才敲开了城外一家老乡的门,走出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一看我们的打扮,急忙把我们拉进房子,拴上了门,向我们哭诉起来,原来新城的红军在上午撤走后,马匪军的骑兵进了城,又是烧又是杀,他的儿子因为给红军带过路,也被匪军用马刀劈成了两段,听完了老人的话,就像是迎头泼了一盆冷水,我们的心凉了半截,三个人沉默了半晌,苟元书抬起头来,问道:“怎么办?我们不能再耽误时间了。”我站起来,一摔帽子说:“走!再往东走,一定要追上部队,他们不会走远!”
绕开城墙,我们又出发了,刚出城不到两里之遥,迎面又来了一支骑兵队,眼前是一马平川,没有一块可以隐蔽的地方,骑兵队立即发现了我们,纵马奔来,马蹄扬起的灰尘,遮住了昏暗的天际,我们三个人,立刻抽出了手榴弹,拉天线,准备同遭遇的敌人作最后的搏斗,骑兵愈冲愈近,看来约摸有三十多个人,带着皮帽子,穿着大皮袄,手里挥着雪亮的马刀,眼看就要冲到我们的面前。就在这一刹那,我的心被一种懊悔的心绪纷扰着,想起了旧城的战友们,他们正在殷切地盼望着援兵,想起了政委送我们出城时的嘱托,想起了牺牲射手临死前眼睛里闪射着那种期待的神色……这一切都像钢针一样刺着我的心。我们几个人,牺牲了事小,而没有完成求援的任务,这将要使城里的多少同志遭受到更大的流血和牺牲啊!
骑兵队冲过来了。我正要拉开手榴弹的保险弦,领头的一个大个子突然勒住马,挥手喊道:“不要开枪!你们是干什么的?”
我们一听他那满口的大别山土话,心里怔了一下,正要答话,魏生友却操着大别山的六安腔开了口:“我们是旧城出来的,你们是哪一部分的?”
领头的大个子听见了乡音,对我们打量了半天,笑着跳下马来,说:“同志们,是自己人!我们是九军侦察排,来增援你们的,你们辛苦了!”说着一拥而上,使劲握着我们的手,一股热乎乎的暖流,涌上我们心头,我回头一看,魏生友的眼睛里已经包满了激动的泪花。
不一会儿大队赶到,九军政委陈海松同志也来了。我把城里的情况向他做了详细的汇报,他立即命令炊事班为我们做饭,并热情地对我们说:“你们守得很顽强,我们带了两个师来增援你们,只要城里能再坚持一夜,明天拂晓,我们就能赶到了。”
我们三个人在他热情的招待下饱餐了一顿挂面,我骑上一匹马,走在前边为骑兵部队带路,星夜向旧城飞奔。
第二天拂晓我们赶到旧城。
敌人步兵事先得知消息,已有一部撤走,另一部分正在仓惶地收拾行装,我们催动战马,排山倒海地向敌人冲去,杀声震天,雪亮的马刀飞舞,把敌人杀得人仰马翻,乱成一团,纷纷向西边溃退。
城里的同志,一见援兵来到,个个精神百倍,集中火力,猛烈向敌人开火,顷刻,一片火海扑下城来。在我们内外夹击下,敌人死伤无数,匪军的骑兵也拨转马头,狼狈逃窜。我带领了城内一队骑兵,狠狠地追赶敌人,战士们被复仇的火焰烧红了眼,刀光四起,枪声稠密,子弹连串的射进敌人胸膛,矛头戳进敌人的肚子,大刀飞向敌人的颈项,敌人的脑袋,像落了蒂的西瓜纷纷滚地,断胳膊断腿的敌人,狂叫着翻下马来。一口气追了三十多里地,田野里扔下了三百多具匪军的尸体,我们终于给死去的战友们报了仇了!
援兵同守城的部队在城下会师了。锣鼓喧天,红旗招展,歌声、笑声和欢呼声,响彻了田野。守城的战士们把魏生友和苟元书围起来问长问短,问着问着,把他们抬起,向空中扔啊扔啊,扔了好半天,沉寂了七昼夜的旧城像一片沸腾了的海洋。我同师政委站在城头,望着这欢腾的胜利情景,回忆起几天来的浴血战斗,真是百感交集,激动得说不出一句话来。
浏览:854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