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玉坤讲述一个连阻击敌人一个师

Admin 发表于2015-12-03 15:52:17
一九三六年十月底,红四方面军三十、九、五军西渡黄河后,大批敌人赶到,渡口被截断,我们过不去了。
我当时在红四军十二师二营九连二排当排长,我们红四军十二师当时只有两千多人,一到打拉池,知道有敌人十多个旅准备包围我们,就赶快向东面的盐池、定边方向转移,那天走时正准备煮饭,炊事员把没烧开的热水都倒掉了。
我们几乎是昼夜不停地走了三四天,每个人的干粮袋里都几乎没有炒面了,又一直没有什么大休息,人困得非常厉害,天气寒冷,有的人脚上生了冻疮,肿得亮光光的,但是行军时脚碰上石头出了血,都不知道,走着走着就睡着了。所以在一天黄昏到了洪德城时,因还未发现敌情,上级就决定休息一天,让大家把疲劳恢复一下,筹些粮食再行军。
不知是因为当时的洪德城确实很小,还是我连只是驻在了城外的乡村,我觉得这里简直太不像“城”了,虽然也有个土围墙在围着,但只有疏疏落落的几十个破窑洞,旁边没有几棵树,在黄昏黯淡的光线中,给人一种不是十分熨帖的感觉。
地方四周是黄土山坡,上面长了些稀疏的草,也都枯黄了,四围没有一道小河,有些小沟底有些水,冻了冰,我们这群饥渴了几天的人,初一见都很高兴,可是,不喝还不过只是渴,喝了后简直令人半天都展不开眉头——那水苦呀,比药还苦!苦得人舌头都快麻得不能动弹了!大家不敢再喝,这晚实在太困了,除个别同志在烧这种苦水烫脚外,大多数人都倒在还没有下雪的黄土草坡上,四五个人紧紧挤在一堆,用夹被单裹着睡去了。我把我们排的同志安顿好后,便躺下也打算睡会儿。
虽然一躺到地上,就能感到凉气透过了我破旧了的青蓝色对襟夹衣,不过浑身紧张的肌肉却因此完全放松,还是很舒服,我打了个哈欠就闭上眼睛,这时大约是三点多,还没等我睡着,饭来了,炊事员把我们都逐个叫起,给每个人的小碗打了一勺,这哪能算是饭,只是一碗冒着热气的水,上面浮了点儿未脱尽壳的养麦目而已。不过,这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已经是太好了!这真要感激后勤的同志,他们真有办法,除了不知从哪儿弄来的甜水和荞麦外,还给了每人一小块冻羊肉,这多少解除了我们的饥渴。有些同志因为太疲倦,也没起来吃。
我吃好不久,正打算回去睡,忽然,“轰隆、轰隆”,“哒哒哒,哒哒哒……”的炮声、枪声在几里路外响起来了。是敌人又来袭击了!睡着了的人这时精神都振作起来,可他们,再没机会吃东西了,接着我们师就到一道山梁子上去做工事。这座山的地势很好,后面还有连绵不断的更高的山,前面是缓坡,最多只倾斜三十度,有四五里路长,下面便是极为宽敞的大平坝子。所以我们只要守住山梁,仗着简单的工事——卧射单人掩体,胡宗南的部队是难以仰攻的。
第一天,战斗很猛烈,敌人两三个师向我冲击,都被我们打下去了。敌人也曾打到半山腰,好几次都被我们的反冲锋给赶下去,直到天色黄昏,敌人不敢进攻,战斗才停下来。我们一天没喝到几口水,每个人的干粮袋也都干瘪得倒不出一点儿东西来了。
快半夜,很多同志都已忍着饥渴睡去,忽然营部通信员来,说营长叫我们连陈连长、王指导员和我们几个排长去开会,我们便向营部走去。营部在山梁后面不远,那晚,天黑得像刮过的锅底,上营部的路只隐约可辨。到了那里,营长让我们坐好后,就交代任务:“你们连阻击战一向打得很好,明天又要你们负起阻击任务来。”
黑暗中也看不清楚营长的脸,但觉得和白天不同。他的声音一向很大,说话一向很急,今天也许怕惊动周围战士们的酣睡,声音轻了些,但还是斩钉截铁:“张师长刚才命令我们,你们连要掩护全军撤退。你们的正面有敌人一个师,他们的力量是你们今天看到了的,也并不很强,我们的地形很好,可以坚守。困难,也免不了,我想你们可以克服!”营长说完,教导员又指示我们回去把政治工作做好,接着,连长和指导员就提出了保证,我们几个排长也当场表示了决心。
当时,我并不清楚撤退的意图,今天来看,那时无粮、无水,又要向东转移,是不能和敌人拼消耗、拖时间的,如果全军和敌人硬拼,即使有些胜利,也要付出很大的代价,因此上级才下决心,留下我连打阻击,掩护全军撤退。
从营部回来,连里召开了支委会,分析了我连的情况,又分配了各人的任务。我连除了一个新战士,都是经过长征的、久经战斗锻炼的战士,党团员占了全连三分之二;武器却只是川造步枪,每人身上原有三四发子弹,因担任阻击,又从别的营连拨来些,也不过二十来发;全连只两挺轻机枪。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同志们很好地组织起来,鼓动起大家高昂的战斗情绪,至于弹药补充,只能从敌人那里去夺取。
指导员做动员和组织工作,连长就带领我们几个排长去看地形了。这时天已近拂晓,启明星已升了起来,我们的主力部队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消失了,阵地上只剩下了我们连。我们的战线布了足有二三里长,因此,等把兵力布置好,天已经亮了。
昨天在战斗中只喝到一两口水,今天早上更加口干舌燥,光靠吸高原上的冷空气也不能使舌头流出一点口水来呀!我看见同志们黑瘦的脸上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坚定地盯着山下,知道指导员已经把动员工作做好了。这些贫雇农出身的战士,每一个都是钢铁般的英雄,这时,他们的身旁都已经垒起了高高的一堆石块,这说明,战士们对即将到来的战斗有多么凶险作好了最充分的准备!太阳升起来了,下面六七里地之外的敌人的活动,在我们的工事里都能看得见,敌人大概在生火做饭,还可以看到敌阵上空的袅袅炊烟。大约在上午八点,敌人开始进攻了,来的人不多,大约一个排,鬼头鬼脑地向上面拱,因此,等他们到了离我们一百米时,只一阵枪,就把他们打了下去。第二次,敌人上来了两个排,第三次上来了一个连,但都是很容易地被我们打垮了。
我们居高临下,每一枪都有准头,而且士气旺盛,敌人来的数量不多,可能因为他们摸不清我们主力究竟在不在,不敢使用较多的兵力,加上又是些贪生怕死的家伙,所以头三次阻击没费什么大力气。大约到了正午,强烈的阳光晒在我们头上、身上,虽然一夜又一上午没喝水,也晒出了汗,混合着硝烟和黄土,十分难受,这里又没有一点隐蔽物,有的战士干脆就把上衣脱了,撑开在头上。
真没想到,高原冬天的正午竟是这样热!我也感觉鼻孔热辣辣的。恰在这时,敌人来了三架飞机,在我们头上盘旋,嗡嗡的噪声吵得每个人都厌烦透了,可是,它们飞得高,我们也奈何不得,只有在心里咒骂。
这一定是来侦察的敌机,我心里想:“这次侦察可能使我们的战斗更艰苦了!”果然,飞机回去不久,敌人的冲击部队激增,一下就是三个连,声势比之前大很多。前三次敌人的迫击炮弹大都落在我们阵地后边很远,这回却在我们阵地前后不远爆炸了。炮弹的碎片呼呼地在头顶飞过,黄土一下掀起一片,烟雾把我们的视线都挡住了,我当时真捏着一把汗,担心这一次可能会使我们有伤亡。
可是,这种担心是多余的,当敌人的面孔在我们阵地前一百多米出现的时候,敌人的炮弹就停止发射了,只见一大群灰溜溜的敌人,缩头缩脑地向上面拥来,显然,敌人对自己飞机的情报信心并不大。我们连长早命令了:必须等敌人进入三五十米内才准射击,而且特别要准确地消灭敌指挥人员,因为前三次的战斗已把弹药耗去了大半。我这时正在主要阻击方向的四班,眼看见气喘如牛的敌人拥挤着往前走,连他们的叫喊声也听得很清楚,敌指挥员缩头乌龟一样地在后面吆喝……“这帮混蛋,该回姥姥家去了!”看着他们那副鬼样子真是又好气又好笑。“五十米,四十米,三十……”
我数着。“放!”连长在一排那儿大叫了一声。“突突突突……”“啪啪”,机枪、步枪、手榴弹一齐向敌人打去,石块也在敌人头上飞舞,阵地前一下倒下了一大片敌人,敌人几个指挥官也都回去“报伙食账”了。趁他们惊魂未定,我们前面三四个班就叫着“冲呀”插到敌人中间,端起刺刀杀开了。
这一下对这群敌人真是一次极大的打击,他们根本不敢和我们拼刺刀,就一窝蜂地溃退下去,加上互相践踏,总损失了有一连人!我们立刻抓紧时间到敌阵上去捡枪支弹药,收获可大了!单是我们排就拿回轻机枪一挺,东北造马枪十多支,子弹和鸡蛋形手榴弹也不少,有了这么多“粮食”还怕什么?每一个人的脸上都露出兴奋的笑容。口太干了,有的战士就喝起自己的尿来,可是一天多没喝水,又出了那么多汗,哪来多少尿呢?能挤出一点尿的人是不多的。我们重新组织火力,换班休息还不到半个小时,敌人又上来了两个营,可是,他们除了又多丢些尸首在我们阵地前,又能做些什么呢?我们的弹药武器反倒是愈打愈多,士气愈打愈高,敌人是愈打愈不行了。
虽然他们是生力军,但在山下也同样弄不到水喝,他们又缺乏我们吃苦耐劳的精神,所以尽管人多,进攻的劲头并不很大。我们又利用上一次的战术取得了又一次的胜利。这一次,我排又获得两挺轻机枪,其他武器也不少,同志们干裂的嘴角旁都掠过一丝笑影。远远的地方这时还有零星的枪声,也许还有我们其他部队在阻击另一部分敌人吧!•
已经是下午三点多,敌人稀疏的枪声又密集起来,迫击炮弹片又在我们四周蹦跳,阵地上又是一片烟尘,我把头伸出去一看,嗬!上来的可真多呀!一个连、两个连……八个连、九个连,在烟尘中拥上来了!显然,敌人已确信我们主力不在,想以绝对优势兵力来歼击我们。“好小子!”一个战士愤怒了,被黄土染黄的睫毛眨呀眨的,眼珠里透射出火光来,“仗着人多欺人,老子不换你五六个就不叫红军了!”我听见他牙齿咬得格格作响。
鸡蛋就是鸡蛋,石头就是石头,以卵击石,只有自找苦吃罢了。敌人虽然人多,难道一大筐鸡蛋就能把坚硬的岩石砸坏吗?敌人越来越近,面目都隐约可辨了,可是,其中尽管有些生得浓眉大眼,却不能掩饰面临死亡的内心恐惧,两眼中没有坚定信心的光,他们的指挥官脸上虽然很狰狞,还高声喊叫,可脸色却也与前几次的指挥官一样是青白色的,他们与前几次所不同的就是要大胆些,步子也跨得大些,以为我们阵地上的战士绝大部分被炮火消灭了,哪里知道这里还有七八十个“以一当千”的健儿们哩!炮火停止了,敌人越来越近,我们却越来越静,这是连长的命令:“这回不到二十米左右不许打!”敌人见这么沉寂,胆子更壮了些,开始跑起来了。
这时,我只感觉心在胸口“嗵嗵”地跳,太阳穴的脉管也忽闪忽闪的,枪捏得更紧了,背上像有一块大石头压着,有非要掀去不可的感觉。
可是,我强制自己压抑着激/情,紧盯着面前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的人影,敌人的刺刀在太阳光下亮闪闪的,像森林一样密。“人在阵地在!”我脑子中电光似的掠过这个念头。“打!”连长的声音像巨雷爆响了。“打!”我也拼命地大叫了一声。
“轰隆”“哗……”一霎时,我们的手榴弹、石头像决了堤的洪水冲向了下面的敌人。“突突突、突突突突……”“啪!啪!”
我们的机枪步枪都一齐吼叫了。断臂、残脚和红黄混合的橙赭色的泥土凶猛地飞迸起来,还有些白惨惨的染了血的一截截肠子,也在阵地前的上空飞舞着、抖动着,敌人的指挥官大都被消灭,有的脑袋被揭去了半个,这是用敌人的武器给敌人的“回敬”!“冲呀,杀!”敌人一乱,我们都从掩体里站起来了,一股巨大的力量在我心底升起,我左手一挥,端起步枪就冲上去了。
我们这一连人,除了重伤的同志都投入了这次反冲击,真如猛虎入羊群,横冲直闯,敌人蒙头转向,全力往山下跑,有个别敢于回手的,不一会儿就死在我们的刺刀之下。我们缴到的机枪也发威了,像狂风一样在敌人背后扫过去,阵地前一下堆积了近一百具敌人的尸体,而我们却只有三五个挂了彩。
回到阵地后,我们都已疲惫到极点,刚才那股劲头一过,只觉得两腿两臂发软,口里干得发火,胃在摩擦着,这时才感觉太阳晒得脑皮发疼。我们虽然又打了这一次胜仗,但兵力已经彻底暴露了,我们的作战方式经过这几次的实施也不会再有什么大的效果了,而这一天,也应该完成了阻击任务,是该撤退的时候了。
太阳离山头已不十分高了,只要个把小时天色就会暗下来的,是可以撤出阵地的时候了。为了防止敌人再度猛攻,我们用了“蛇蜕皮”的方式,三个排交相掩护着,向后方撤。
利用路上的小山头、小土堆,我们缴获的五六挺轻机枪始终在指向敌人,所以敌人也不敢大意地冲击。当夜幕降下来,群山阴暗起来的时候,我们已经有两个排到达一个小村子,敌人却还在一里路外和我们三排在打,但枪声却不很密集了。这个村子同样无水无粮,一家老乡院子里有两小缸喂猪用的“潲水”,上面浮了点剩菜叶子,就都吃开了,只几分钟就把这两缸潲水吃完,也不觉得脏臭。
我们是太饥渴了!老乡看到我们这个样子,又知道我们是今天上午过去的红军的一部分,对我们很亲近,所以没大一会儿就有个老乡告诉我们不能直走,前面有马步芳的队伍,并告诉我们该怎么走,我们按老乡的指点悄悄地绕道而行,当我们全连从村子北面走出五里路时,碰上了来接我们连的军部通信骑兵,我们朝主力运动的方向快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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