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狭小的山坳里,大家稀稀落落地坐在一起,一边怀念着牺牲了的战友,一边考虑着今后的出路:怎么办?敌人重重封山围困,粮食来源没有着落,饥饿时刻威胁着我们每个同志的生命!大家目目相对,沉默不语,都意识到一场更严峻的生死考验摆在面前。
正当大家惘然若失时,性格乐观的杜处长站起来开腔打破了沉闷的空气:“同志们,莫着急,事在人为,会有办法的……”
“对!天下事难不倒红军!”一个洪亮的声音说,“今天我们暂时受了点挫折,这算不了什么!只要我们十几个人一条心,团结战斗,坚持下去,就一定能够走出祁连山,回到延安,找到党中央和毛主席!”短短几句话,坚定有力,叩击心弦。众人不约而同地寻音望去,原来是王树声军长!大家记得,部队在梨园口被敌人打散后,正是刚任九军军长不久的王树声同志带领我们几个乘黑夜冲出敌围,脱险进入山里来的。
大家都想听听王军长继续说下去。王军长对着眼前连绵大山,坚定地说:“你们看,这漫山冰雪,这高高密林,丛丛野草,吃的、喝的、睡的,大自然都给我们准备好了。敌人困不死咱们,更饿不死咱们!我们一定能生存下去,一定能看到革命胜利的那一天!记住,‘石在,火种是不会灭的。’”
王军长一席话,犹如一盏明灯,把大家的心照亮了。就这样,我们十几个人在王军长带领下,在祁连山的原始森林里,过起了“茹毛饮血”的生活。祁连山是一条东西绵亘千里、由无数个山峰组成的大长条山脉,平均海拔四千多米,山上气候寒冷,山峰和山谷终年覆盖着皑皑白雪和冰川。
每天,我们拖着疲乏不堪的步履,在丛林深处艰难行走。累了,闭上眼歇会儿;渴了,抓把雪嚼;饿了,拔草根啃。为了防止发生意外,我们几乎一天换一个地方。在雪地行走后,用树枝将脚印扫掉。山里寒冷,风特别大。我们衣衫单薄,饥肠辘辘,一个个被冻得脸发紫,手变僵,说话哆嗦。看到这种情况,王军长就让我们找个隐蔽避风处生火取暖。烤火时,大家围着火堆,脱下“百衲衣”,烤了胸前,再烤背后,抵御寒冷。晚上睡觉,就在雪迹稀少的大树底下或沟沿里,篝火长明,背靠背,肩挨肩打盹。
白天,除了注意观察敌情外,最重要的就是寻找食物了。所谓食物,只不过是些野菜野草而已。每次,找回野菜后,用随身带的小铁锅煮熟,放点盐巴,大家用树枝当筷子分着吃,吃得津津有味。
王军长吃得最香,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像在吞嚼红烧肉,还边吃边连声说:“不错,不错!”尽管如此,他还常把自己那份让给别人吃,一次,他把野菜夹到一个警卫员口缸里说:“小鬼,多吃点,我年纪大,身体好,你看,胖乎乎的。”随即他还用手拍拍胸膛。其实,大家早注意到了,王军长一副宽宽大大的脸盘,早已由于饥饿瘪成双眼深陷、颧骨突出的长脸了。
开始,我们还能找些野蒜之类来吃,不久,野菜找不到了,就吃野草根。由于长期缺乏营养,同志们一个个瘦得皮包骨,虚弱得厉害,连举腿迈步的力气都没有了。
一天,我们费了好大劲才爬到一块高坡草坪地,一坐下,大家都趴在地上不动弹了,大多数人口吐白沫,脸色苍白,怎么办?王军长独自坐在一边,双眉紧蹙,陷入长久沉思。突然,他站起来,两眼发亮地向大伙一招手,说:“有办法了!”
原来,白天我们正在爬山时,远远看见有人在山下小河沟里打捞什么东西,河边附近还搭有几个简易的草棚子,起先我们以为是打鱼的,经王军长用望远镜观察,才知道是些淘金游民。因为怕暴露目标,没有惊动他们。
现在,王军长决定晚上冒险下山去向这些游民商讨买粮。大家听后,心里不免顾虑重重,担心游民会走漏消息,甚至给敌人报信。王军长看出我们的心思,开导说:要相信红军在群众中的影响和威信,只要我们做好耐心细致的宣传解释工作,使群众明白道理,群众会拥护我们的。
晚上,我们悄悄摸下山找到了游民。他们只有十几个人,看见我们一个个荷枪实弹,吓得浑身发抖,以为碰上了兵匪强盗,其中一个老者边跪下磕头边战战兢兢地说:“我们都是穷苦汉子,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求老总开恩放过我们吧!”王军长笑了笑说:“老乡,别害怕,我们不叫老总,也不是坏人,我们是……”
老者似乎没有听清王军长说什么,依然自顾自地说:“老总,我们四海为家,天当屋,地作床,实在是一无所有呀!求求老总大发慈悲,饶我们吧,饶我们吧!”说完把头低低地伏在王军长脚前,一动也不动了。这次王军长没有回答,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弯下腰,双手扶起老人,他把老人拉到身边,并肩和老人席地坐下,然后亲切和蔼地对老人说:“老乡,我们是红军,是专替穷人闹翻身,谋幸福的。按你们说的,是‘替天行道’的绿林汉子。红军和专门杀人放火的国民党、马匪军不一样,红军对穷人不偷不抢,不打不杀。”
说到这,王军长举起手中的驳壳枪,“这个东西是专打日本鬼子、专打国民党反动派的!来,拿着这家伙,我再和你谈谈心!”说着把枪往老人怀里一放,哈哈笑了起来。老人被王军长的话语和诚恳举动所感染,疑惧逐渐消除,慢慢恢复了常态,脸上很快绽开了笑容。随后,王军长便严肃地向老人说明了我们的处境及意图。
老人听后,略微想了一下,立即回头对同伙挥了挥手,同伙们一个个会意地钻进了草棚,不一会儿,只见每人拿出些米和面,捧到我们面前,就这样,我们用银圆向他们购买了粮食。开始,他们执意倾囊相助,非要我们拿走所有粮食,并且说什么也不肯收银圆。经过我们再三宣传红军纪律,他们才勉强收下了。
离去时,老人频频叮嘱我们吃完了再来拿,最后他还关照说,这阵子马匪搜山搜得厉害,要注意躲藏好。
粮食解决了,在回山的路上,我们一个个十分高兴,王军长边走边对我们说:“同志们,干革命就要像这些淘金者一样,有一股吃尽艰辛、百折不回的精神,这样,才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成为胜利者!”祁连山里零零星星居住着一些以打猎为生的回人和藏民,其中回人居多,他们以捕捉山禽野兽卖钱度KI。由于国民党反动派的长期宣传欺骗,使这一带的回人对红军缺乏了解和怀有偏见,常常骚扰和杀伤红军。
一天中午,我们刚翻过一座山岭走进一片林间地带,大家又累又饿,打算在这里煮些野菜充饥,好好休息休息,“饭”刚要煮熟时,突然,“沙沙沙”一阵声响,一些石头瓦片雨点般地向我们袭来,又急又猛。王军长急忙下令隐蔽。我们以为是碰上搜山的敌人,立即掏出枪做好战斗准备。可过了好一会儿,没有什么动静,连个人影也没见。
又过了一会儿,才渐渐听见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说话声,从话音里辨出是回人,由于树丛遮挡,看不见人踪。我们摸着身上的伤口,见盛野菜的铁锅被打翻在地,里面全是混合着黑色火药的石头块块,心想这顿“饭”算是报销了!这些野菜是我们辛辛苦苦用一个上午时间一点一点在山里采集来的。一些同志感到这样欺人太甚,要冲上去跟他们干,却猛听得王军长大喝一声:“站住!”众人一防,停住了。
过了一会儿,王军长温和而激动地对大家说:“你们说说,我们是谁?是强盗?是土匪?是专欺压老百姓的国民党兵痞?不是!我们是有高度政治觉悟的工农红军!工农红军是替穷人求解放的队伍。回族人民也是穷苦人,是我们的阶级兄弟,天下穷人是一家,一家人怎能自相残杀呢!眼下这些回人打我们,是因为他们受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欺骗,我们的枪口应对准国民党反动派才对!”心中的怒火不知什么时候平息了,王军长句句人理的话,使我们每个人心悦诚服。后来,我们改道转移到另一个地方去了。
回人看我们并没有还手,就不再跟踪袭击我们。那时,我心想:王军长就是不一样,总比我们看得远,道理懂得多。
又过了一个多月,转眼已是五六月,气候逐渐暖和起来。这时,我们从路人口中打听知道并经证实:敌人已经撤兵停止封山,王军长便立即作出出山决定。
记得我们下山不久,首先碰到的第一道障碍,是渡过一条十多米宽的河。这条河叫清水河,由于冰雪融化,水流湍急,波涛汹涌,浪头冲击岸边石头发出哗哗响声,在山谷里终日轰鸣回荡。
连接两岸的是一条碗口粗的活动绳索,绳索下吊着一只仅能容身一人的藤筐,这就是所谓的“桥”了,要渡河,人就要坐在筐里滑过去。我们几个警卫员当时都是十七八岁大的孩子,从没有听说或见过这样的“桥”,更不用说要过“桥”了。所以,一听说要在这里渡河,心里直发毛,怦怦地跳动。王军长看出我们胆怯,就鼓励说:“咱们红军战士什么困难都经历过了,还能被这小小的河沟拦住吗!”话音未落,便进入吊筐里带头滑了过去,王军长的行动,给了大家勇气和力量,轮到我过“桥”时,我也学着王军长的样儿,心一横,眼一闭,“哧溜”一下就滑到对岸了。
过了河不久,我们就进人了甘肃、宁夏交界的沙漠地带。这里一马平川,沙海茫茫,经打听知道,穿过沙漠不远,是宁夏中卫县,再渡过黄河,往东南方向走便到甘肃镇原,那里有红军部队。
时值初夏,风和日丽。由于长期久困山里,一旦来到这一望无垠、阳光灿烂的广阔天地,真好比是冲破牢笼的鸟儿飞回了蓝天,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尽管我们经历了几个月饥寒交迫的磨难,人人瘦骨嶙峋,蓬头垢面,但透过每张面黄肌瘦的脸,都不难看出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
敌人想困死我们的阴谋失败了!我们胜利了!再过三五天,就要回到党中央、毛主席怀抱了!第二天中午,我们来到一家蒙古人开的小饭店。吃过午饭,王军长对我们说:“现在过往行人逐渐多了,情况复杂,这里虽然离根据地没有几天路程了,但越在接近胜利的时刻,越不能掉以轻心。为了安全,我们要分成两路行动,以免引起敌人注意,暴露身份。我们要克服困难,一定要找到党中央。”
这样,王军长、杜处长等几个人为一路,李参谋带着我们另外几个为一路,分道扬镳往东南方向前进。我们这一路走出沙漠后,在中卫县附近十余里处,坐老百姓的羊皮船渡过黄河,两天后赶到镇原,受到了刘伯承部的热情接待和安置。其时,地里一垅垅的高梁已长得与人齐高。后来听说,王树声军长直接去了延安。
西征虽然失败了,但当年红军那顶天立地的英雄气概,威武不屈的铮铮铁骨,坚忍不拔的顽强斗志,一直在激励着我英勇战斗,夺取一个又一个胜利。
浏览:1352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