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永银回忆终于看到了黄河

Admin 发表于2015-12-03 16:48:58
一九三七年三月,我们西路军在甘肃高台、酒泉之间,受敌人包围,遭到极大损失后,总部在石窝召开会议,决定将剩下的部队交由李先念等同志负责,开展游击战争;总指挥徐向前同志和政委陈昌浩同志回中央。我奉命与总指挥部参谋陈明义同志护送首长。
在祁连山上
们在祁连山中走了两夜,第三天拂晓来到黑河边上,因为白天不能走,就在附近一片树林里隐蔽起来,等到天黑后再走。在树林旁边有一条小路,整整一个上午,都没有人经过。到了中午,突然响起一片“嗒嗒”的马蹄声。我探头一看,原来是敌人的骑兵在过路。有些敌人骑在马上,一面走,一面还不断向我们藏身的树林子张望。
我紧紧地趴在地上,心里不住地念叨着:“千万别弄出一点声音,千万不要叫敌人发觉。”事不顺心,偏偏在这个时候,拴在我旁边的那匹栗青马被敌人的马逗得吼叫起来,前蹄还使劲儿地皮,刨得“得得”直响,摇得树上的雪团也落到地上来,这下真急坏我了,恨不得一把将马嘴捏住。我见势不妙,急忙掏出手枪,推上子弹,准备跟敌人决战,转头一看,首长们也握着枪,直盯着敌人。
敌人的骑兵,过了一批又一批,整整过了一下午,整整一个下午,我的心都像提到了嗓子眼,没有平静过一分钟。大概因为敌人自己的马也在叫,才没有发现我们。敌人走完后,我们才松了口气,收起枪,站了起来。我气冲冲地说:“这匹鬼马,差点把我们的命送了!不要了吧!”徐总指挥说:“不要了!”“那就打死它!”我举枪就要打。
徐总指挥急忙说:“打死它干啥?它跟我们一同长征过,也是我们的伙伴,放了它,让它自己去吧!”今天碰到的情况,使我们都为以后的行程更担心。前面的敌人还很多,该怎么办才好昵?我一边想着,看了看陈明义,他蹲在那里烧火煮饭,看样子也在想。首长们蹲在旁边,谁也不说一句话。
吃过饭后,总指挥对我和陈明义说:“往前走,敌人查得更严了,人多,不好行动,今天我们就分开走。我们分几路,就算碰到危险,总有一路可以回到陕北。”
他把皮包交给我们,说:“里面的东西,到带不走时,就把它烧了!”随即又把带来的金戒指分了几个给我们做盘费,又写了一封信,递给我说:“你们要是先到陕北,把这封信交给党中央,再说说我们的情况!”说心里话,真不愿离开首长,我的任务就是保护首长安全回到中央,现在才走了三天,就要跟首长分开了。离开了首长,首长没有人保护照顾了,我们也会像失去了掌舵的人,可是,不分散走就更危险。我接过信,看着总指挥,鼻子一阵阵发酸,哽咽地答道:“只要我们有一口气,一定想办法把这封信交给党中央。”
首长接着又对我们说:“你们往民乐方向走五六天后,那里有个石灰窑,如果碰到困难,就到那里去找王大哥,通过他找周五哥想办法,周五哥是我党甘州中心县委书记。”首长们化好装,把随身带的东西用褡裢装好搭在肩上,和我们紧紧握了手,连声说道:“到陕北见!”随即就离开我们走了。我和陈明义失神地站着,目不转睛地看着首长们的背影。
首长越走越远,我心里像失去了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空荡荡的。我们收拾好东西,把马拴在路边,走出树林,向黑河边走去。背后,不断传来栗青马长长的嘶叫声。
要活下去
来到黑河边上,夜已深。正向前走,我忽然踩着一个什么东西,滑了一下,急忙站稳,低头一看,原来是一具被雪盖着的尸体,我们停住脚一看,附近的雪地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片尸体。从染有血迹的衣服上,可以看出这是被敌人杀害的同志。我们低下头来,心酸透鼻,眼泪夺眶而出。
风呼呼地刮着,河水不停地流,阴森森的,一片凄凉。我们擦干眼泪,忍着悲痛,心里默默自语:“同志们,安息吧!这笔血债,我们总有一天要敌人千倍万倍地偿还!”涉过黑河,正要上山,山上有人突然喊道:“什么人?”我们一听是敌人,急忙往旁边树丛里钻,不顾一切地往没有路的地方爬。
山上“叭!叭!”打了几枪,跟着就跑下来几个敌人搜索,那些家伙一边用手电筒乱照,一边咋呼。我们躲在树丛里,动也不动,直到敌人走后,才又攀着石崖,往山上爬。敌人在这带山沟路口都放有警戒,专门扑杀我们回陕北去的同志。我们身上带着首长的信,这封信一定要送到陕北去,因此,我们决不能有半点疏忽,必须寸步小心谨慎。我们白天躲在山里,夜晚顺着祁连山向南走,准备走几天后,再看机会转向东北。
山岭大,雪又深,看样子,这些地方没有人走过,敌人也没有到过,走了几夜,倒还顺利,只是山里没有人家,买不到东西吃。我们在山里转了好几天,每次走到山边,想走出去,但都碰上敌人,又被迫回到山里。出发时带的干粮早已吃光,浑身饿得像棉花团一样软,肚子不停地叫,腿也直打颤。一天拂晓,我们发现就在藏身的山下,住着几户稀稀落落的人家。
看了一阵,不见有敌人的动静,心里高兴极了,急忙往山下走去,一来想买点东西吃,二来也想打探些消息。刚走到村边就发现了敌人,只得又转身回山上去。
几天来想吃顿饭的希望这时全部落空了,顿时,肚子也吼叫起来。我和陈明义在山上的石崖下并排躺着,挨着这难过的日子。我们用饿得无神的眼睛,直望着蓝天,耳朵在嗡嗡发响。我回忆起在长征中挖野菜、煮牛皮吃的情景,那时,再苦,再困难,是和同志们在一起,多少能搞点东西吃,但是今天,我们连想出去挖野菜也不可能了。看来,我们是难以冲出敌人的包围,只有在山里等着活活饿死。悲观的情绪,一阵阵涌上心头。
我们躺着一声不吭。陈明义躺了一阵,翻身坐起来,打开皮包,细心地翻着文件和照片,一份一份地把它们分开叠在一处。翻了一阵,他把一张照片放到我的手里,轻声地说:“你看看!”我接过来一看,是朱总司令的,我看了几遍,还给他。
他接着又递给我一张。一张,又一张,一直把皮包里那十几张井冈山时期的照片都看过了。看过这些照片,一下子,革命前辈们艰苦奋斗的情景在眼前闪现了,首长们以前讲过的那些共产党员战胜困难的故事也想起来了,首长分手时托我们办事的情景也涌上来了,全身顿时产生了一股强大的力量。
我责问自己:“难道我们今天就真的活不下去了吗?”我翻身坐起来,两手抓住陈明义说:“老陈,我们一定要把首长的信送给党中央!”他一下站了起来说:“起来!找饭吃去!一定要活下去!”我们脱下军装,换上带来的旧羊皮袄,把首长给中央的信仔细地缝在我的破毡帽里,把枪藏在腰间,化装成老百姓,接着又擦着一根火柴,把带来的文件和照片全部烧了。
然后,挺了挺胸,便朝山下走去。一天黄昏,我们来到了沙漠边上,听老乡说,这片沙漠不大,只有两天路程。走过这片沙漠,就到东乐了。我们向老乡买了些炒好的青稞麦,把鞋子脱下来装在口袋里,以北极星辨别方向,走进了沙漠。夜里,沙漠黑沉沉的像片平原,光溜溜的什么也没有。
赤着脚在沙上走,只觉得软软的,一脚一个坑,走一步退半步,走不多久,腿就酸了,这一夜走了五十多里地。天亮后,我们不敢再行动,便找了一个沙坑躲藏起来。天上的太阳一股劲儿往下晒,沙漠被晒得像蒸笼,蒸得我们直淌汗,不多久,就搞得我们口干舌燥了。
上午我们还能坚持住,有时还乱扯谈,但越晒越渴,VI里像有团火,只能张着大嘴呼哧呼哧地喘气,嘴唇都发焦了。
不一会儿,陈明义忽然翻身起来,拉着我说:“走!找水喝去!”我爬了起来,惊奇地问道:“这样大的沙漠,哪里去找水?”他说:“你看那只野羊,我们渴,它也渴,跟它去找水喝!”原来前面有一只野羊,看来,它是被猎人打慌了,才逃来的。它见我们俩一动,拔腿就跑,我们俩就紧跟着它的脚印走。本来就够渴了,这一走,更是喘不过气来。
走了不远,老陈一头栽倒在沙里,他耷拉着眼皮,嘴张得大大的,两手紧紧地抓住胸前的衣服。我这时也正渴得发慌,见他一倒下,渴也忘记了,急忙把搪瓷碗掏出来,在沙上用力往下挖,一面挖,一面想:现在只剩下我们俩,要是老陈再有个好歹,可怎么办呢!我越想挖得越快,挖呀,挖呀,只想能挖出点水来。
但是挖了一两尺深,还不见水,只是沙子比较湿润些,用手一摸,凉森森的。我急忙解开老陈的衣服,盛了两碗湿润润的沙倒在他袒露着的胸膛上,不眨眼地盯着老陈。看着,看着,沙干了,我把它拂掉,又盛两碗撒在他的胸上,这样换了好多次,太阳也慢慢落下去了,老陈才慢慢苏醒过来。我也用湿沙润了润胸膛,让自己心里好过些。
太阳落山后,凉凉的风,阵阵刮过,浑身也觉得舒坦一点了。老陈说:“今晚一定要走出沙漠,要不,就要渴死在沙漠里了!”我们拖着疲乏的身子,忍着饥渴,走呀,走呀!不知走了多远,忽然前面隐隐地现出一排黑影。又向前走了一阵,老陈高兴地叫道:“看,是树!”我看了一下也高兴得叫了起来:“是树!”我们像见了神仙一样,急忙向黑影跑去,一边跑,老陈一边说:“一定有水!一定有水!”夜晚,静悄悄的,黑影那边传来“叮冬叮冬”的声音,像音乐一样逗人喜欢。
我们静听了一会儿,同声叫道:“水,是水!”随即又向前拼命跑去。正跑着,老陈一把将我抓住,轻声地说:“要有敌人,怎么办?”我想了一会儿,说:“管他妈的,有就拼了!宁可拼死也不当渴死鬼!”心一横,我们就又朝前走去。
原来那里什么人也没有,除了一条小溪像哼着歌一样流着外,就只有风从我们身边吹过的声音。水,多好的水,蓝晶晶的,闪着光。我们一屁股坐到水边,我把搪瓷碗递给老陈,马上就用手捧了一口水喝。水从喉咙一直滚到肚子里,我觉得还不过瘾,索性趴到地上,把嘴埋到水里,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喝一阵,抬起头来换一口气。这时,老陈也把搪瓷碗甩开,像我一样,在水边喝起来,喝得“嗨嗨”地直嘘气。
我逗老陈说:“有本事,我们就把这条河的水都喝干吧!”他笑了,用手捧水来淋我;我也乐了,也捧水去淋他。我们都笑了起来。喝足了水,肚子哗哗地响起来。我们又洗洗脸,肩并肩地坐着,掏出青稞麦,一口青稞,一口凉水地吃了起来。这股水呀,是我生平喝到的最好喝的水!
长城——我们的向导
越过沙漠到东乐,就看见万里长城了。我们知道,万里长城是一直通向东方的,沿着长城走,即使是多走几天,也不会迷失方向,于是,长城便成了我们的向导,日夜伴随着我们。我们在寒夜里奔走,风凄厉地呼啸着,猫头鹰怪声怪气地叫着,一片凄凉景象。在这长城边上的寒夜里,见不到一个人影。但是,为了防备万一,我们还是避开大路,找人迹罕到的野地走。走到天明,就在长城附近的草丛中躲藏起来。等到黄昏,当人们吃罢晚饭快要入睡的时候,我们才钻出草丛,找家老乡弄点饭吃,然后再沿着长城,继续前进。
一天,我们走到一处人家较多的地方,准备去讨点饭吃。这些人家分散在两处,一处房子多些,一处房子很少。陈明义说到房子多的那处去,好多讨一些。我说到房子少的那边去,看样子那里的老乡穷一些,好说话,最后还是按照我的意见,到了房子少的那边。
我们走到一家门口,叫了一阵门,一个老乡伸出头来从围墙上看了看,停了一会儿,门就打开了。我和老陈走进大门,抬头一看,门里站着三个彪形大汉,一个拿着手枪,两个提着木棒,横眉怒目地瞪着我们。这时,开门的那人,哗的一声关上了大门。
拿枪的汉子,劈头向我们问道:“你们是不是‘共产’,到这里来干啥?”看样子,我们今天是走错了门,闯进恶霸家里来了。眼看形势不妙,我们只好和颜悦色地答道:
“我们是伤兵,韩旅长看我们身体坏,不要我们,让我们回家。今天路过这里,口渴了,来讨口水喝。”听了我们的话,拿枪的汉子把头向身边的人一摆,喊了声“搜”,两人一拥而上,从头到脚,搜了一遍,没有搜出东西来。当时,我们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有几个金戒指,都缠在陈明义的手上。
他的手爬山时划破了,化了脓,撕了一块破布缠住,金戒指就缠在破布里,破布被脓血浸透了,发出一股恶臭,我想这几个家伙是不会解开他手上的破布搜查的。其实,在此刻我倒不怕他们把金戒指拿去,最担心他们看中了我头上的破毡帽,因为破毡帽里有徐总指挥写的信。
搜查的时候,我故意把手举得高高的,一面表示没有东西,一面用手遮住破毡帽,哪知道搜查我的那个家伙,搜完全身,见我故意用手遮住毡帽,怀疑毡帽里面有什么东西,一把就将我的毡帽抓去了。我心里一阵紧张,刚准备冲上去和他拼了,这家伙把毡帽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又一下摔在我的脚边。拿枪的汉子,见我们身上没搜出东西,回过头就进屋去了。
不知他进屋干什么,另外两个家伙,也掉头向屋里望去。这时,我看闪出一个空隙,连忙弯腰抓起毡帽,低声向陈明义喊了声:“老陈,跑呀!”回头拉开大门,拔腿就跑。三个家伙,一见我们逃跑,脚跟脚地紧紧追赶上来。
我们的身体弱,跑不过他们,跑到高的地方,就捡起石头向他们砸去。砸一阵,回头又跑。他们见赶不上我们,就开枪射击。他们一打枪,就跑得慢下来,我们也不管枪打到没打到我们,只是拼命地跑。一口气跑了一两里,又跑到长城边上,看看后面没有人追赶,才坐下来喘气。
刚喘过气来,陈明义就埋怨开了,说:“我说不到那家去,你偏要去,看,差点把老命都送了!”我心里也正憋着一口气,也不满意地说道:“哪个知道是家恶霸呀!要早知道,我就是饿死也不去。”我们站起身来,又继续沿着长城向前走,肚子叽里咕噜地叫着,仇恨在心里翻滚。沿着长城,走到水泉子附近,长城向北弯去,我们仍向东走,不几天就到永昌县了。
到永昌城那天,正碰着下大雪,风呼呼地叫,寒风刺骨。
天快亮了,老百姓家里又不能躲,要躲到野地里,天这么冷,还不把人冻僵?想来想去,想起在城北四五里远的大山半腰,有一座庙,去年我们部队到永昌时,还住过那里,庙很大,有好几座殿,如果住人,一个团也住得下,却只住着几个和尚。我们盘算着,这样冷的夜晚,和尚们是不会起来的,于是决定大着胆子,到这庙里去躲一天。大庙的门紧紧关着,我们怕惊动了和尚和庙里的狗,决定翻墙进去。
陈明义用肩把我托上墙去,我又把他拉上墙来,然后,一起跳进墙内,墙下的积雪响了两下,我们往前张望了一下,见无动静,便急忙往大殿跑去。进了大殿,看到两扇大门,就想藏到门背后去,但一想,觉得不保险,又急忙藏到神龛下面,又一想,还不行,如果“善男信女”们来烧香拜佛,或者和尚们来打扫神台,会发现的。屋角不行,大鼓后边也不行……
转来转去,转到正殿来了。殿的正中是一尊几丈高的菩萨,但他身旁光溜溜的,简直无处藏身,我们又转到它背后去,这菩萨背上还开着一扇门。我们轻轻地爬上去,把那门打开,便钻了进去,擦根火柴一看,简直像间小屋子,站着能挺起腰,躺下伸直腿,风刮不透,雪飘不进,到NUt,去找这样又好又保险的地方啊!于是,我们就在菩萨的肚子里躲起来。天冷,手脚冻得生痛。我跑到正殿里去,把神台上的那些香、烛把子拔起来,抱了一抱回来,烧起火,烤了一阵,暖和了一些,才把火扑灭,躺下睡觉。“快起来!听!来敬我们了!”陈明义叫我。我翻身坐起来,只听得正殿里又是钟声,又是鼓声,又是磬声,还有拖着长音念经的声音。
我笑着对陈明义说:“哈!真敬我们两个活菩萨来了!老陈,怎么样,你也该显显‘圣’哪!”他说:“我要真是菩萨,一定要‘显圣’,把那些恶霸、地主、坏蛋们统统整死!”我抢着说:“呃,第一个就整死那天打我们的那家恶霸!”怕被外面听到,我们就用衣服堵住嘴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又躺下睡觉。睡醒时,钟也不响了,鼓也不响了,磬也不响了,看样子,敬神的人都已经散了。
我们轻轻地打开门一看,天已经黑了,四下无人,只有神台上的香烛还燃着,一闪一闪的。供台上还放着一些供品,好的已被和尚收走了,我肚子有些饿,管它好不好,拿起来就吃。老陈怕被人发现,急忙把这些残存的供品倒在我VI袋里,我往肩上一扛,说声:“大佛爷,道谢了!”便走出大庙。
下山后,老陈笑着对我说:“这回老乡一定会说菩萨真‘显圣’了!你看,把供品都吃了。”我说:“‘显圣’的是我们两个活菩萨,不是那个泥做的死菩萨!”
当天晚上,我们扛着供品,绕过了永昌城。
“顺水而逃”
永昌县以东,是一片光秃秃的山头,一个接一个,山上山下,没有树林,没有草丛,附近也没有庙宇,到处是一片白茫茫的雪野,白天走到这里,无处可以藏身。听说这一带马匪军少,防守不严,路上也没有盘查哨,于是我们就决定白天赶路。从离开祁连山以来,在白天走路,今天还是第一次。
太阳照在雪地上,到处都放射着明晃晃的白光,使人睁不开眼。长时间来,我们走惯了夜路,猛然在白天走,还感到很不习惯。同时,这一带仍是敌人的天下,走在路上,还是提心吊胆,生怕碰上敌人,一整天,我们心里又是紧张,又是着急,脚步也放快了。走到太阳偏西,就走了很远,比以往哪一天都走得多。
一路上,我们只碰见几个单身行人。离敌占区近了,我们不敢白天走了,于是仍然夜晚走路,白天睡觉,黄昏要饭,天天如此。一个晚上,我们凭着往日的经验,看着北极星,趁着月色,一股劲儿地往前赶路。大约走到二更天的光景,我们被一条水流湍急的小河挡住了,河上没有桥,没有船,也不能徒涉。我们两个人往上游走了许久,不能过去,又往下游走了许久,还不能过去。
两个人在河边转来转去,想不出办法。小河附近又没有老乡,肚子也饿了,腿也乏了,最后只好回头去找老乡问路,顺便也去要点饭吃。我们往回走了一里多路,找到了一个孤零零的茅屋。茅屋门前坐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汉,在月光下补鱼网。
我们心里一阵高兴,两步走上前去问道:“老人家,还没睡呀!请问你,从这里到十二洞怎么走呀?”老汉抬起头,睁着一双昏花的眼睛,望了望我们,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我们看这人蛮善良,就告诉他说,我们是红军。“啊,你们是徐向前的部下吧?”“是呀!老人家,你怎么知道呢?”“唉!”老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徐向前是地地道道的好人,可惜……”
老人惋惜地摇了摇头,没有再说下去。听老汉慢悠悠的语调里,他对我们很同情,对我们的失败,非常惋惜,我们知道这是一个好老汉,便大胆地对他说道:“红军是为了穷人翻身闹革命的。我们都是穷人,才出来跟着徐向前闹革命。
老人家,我们的革命一定会成功!地主老财、马步芳这些坏蛋不打倒,我们穷人就过不了好日子!”老汉听着我们的话,抬头望着我们,月光照在他满是皱纹的脸上,他忽然流起眼泪,对我们说:“唉,马步芳抓走了我的三个儿子,都被他害死了。”
老汉说到伤心处,声音哽住,说不下去了。我们安慰他说:“老人家,你不要伤心,我们还要到黄河东面去继续闹革命,将来我们一定给你报仇。你告诉我们吧,从这里到十二洞怎么走呀!我们就是到黄河东去的。”
老汉擦干了眼泪,问道:“你们晚上还赶路?还没有吃饭吧?”“你要是有剩下的饭,就给我们……”老汉没等我们说完,便抢着说:“行,你们先进屋坐坐吧!吃罢饭,我给你们指路。”我们随着老汉走进小屋,月光从门口射进来。
老汉摸到屋角,从一张破床上,叫起来一个年轻女人给我们做饭。我们忙上前说:“不用麻烦,我们自己来吧。”老汉挡住我们说:“别争啦!让她做吧,你们别客气!”我们在老汉家吃了一顿饱饭,便向老汉问路。老汉拉着我的手说:“这路不好走,我送你们一段吧!”
我们说:“只要指一下就行,夜深了,不要送了!”老汉一定要送。他一直把我们送到小河边。临别时,他一手拉着陈明义,一手拉着我,说道:“小伙子,你们知道当年有个姜子牙吗?”我们说:“听说过!”
他说:“想当年,姜子牙顺水而逃,逃到了渭水河边,后来替周朝打下八百年的天下。你们今晚要到十二洞去,从这里没有别的路可走,你们就像姜子牙那样,顺水而去吧!”我们告别了好心的老汉,朝着他指的方向,顺着小河走。
老汉在月光下,昂着头望着我们。我一面走,一面想着老汉临别说的那一段意味深长的话,越想越觉得有意思,忍不住拉着陈明义的手说道:“姜子牙顺水而逃,为周朝打下八百年的天下,老陈,我们今晚顺水而去,将来也有一天,要为人民打下千年万代的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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