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农历5月9日,日寇在“剿共”军的配合下,对博山县第五区、第七区进行了规模空前的大“扫荡”。这天凌晨,日寇在“剿共”军的指引下,避开了我方设岗的路口山头,直向我第五区区公所驻地池上村扑来。拂晓,我像往常一样来到村西头察看,发现村西南山梁上黑压压的人群正向山下运动,我意识到情况不妙!设在离村西口一里多地的哨兵也跑来报告了
敌情。我命令区中队紧急集合,并朝着敌人来袭的方向连开数枪。敌人见偷袭不成,就展开队形向村子射击,枪声顿时响成一片。被惊醒的村民惊慌失措,呼喊着四处奔跑。我们招呼群众向东跑,命令区中队就地阻击敌人,争取时间,掩护群众转移。当时区委、区公所的同志大都不在机关,能集合起来的人有限,刚重新组建的区中队更谈不上战斗力,当看到敌人向村子包抄时,即惊恐万状,有的就要跑,眼看敌人逼近,敌众我寡,处境十分危险,我只好下令沿河岸向东转移,敌人的机枪追着我们打,区粮食助理张同志当场牺牲,我们摆脱敌人后,来到花林村西山一一大花林峪隐蔽待命。
敌人这次进犯,来势凶猛,目的是要彻底摧垮我池上抗日根据地和抗日民主政权,消灭我们的抗日武装。短短几天,形势急剧恶化,池上、李家庄、赵庄均被敌人占领,驻临朐的国民党吴文化部也与敌、伪暗中勾结,形成了敌、伪、顽合流的局面,屠刀一齐指向共产党、八路军和抗日民众。他们疯狂地搜捕杀害我抗日人员,叫嚣“共产党、八路军完蛋了!”扬言要把“共匪”斩尽杀绝!我们这支不足二十人的小队伍,完全处于敌、伪、顽的夹缝中,天天在崇山峻岭中与敌周旋。最初几天群众还能按时给我们送饭,随着敌人清剿力度的加大,只能夜间送饭上山。花林村老村长花明魁同志不顾个人安危,坚持给我们送饭送情报,对我们帮助很大。敌人的重兵围剿和缺衣少食,使部分队员开始动摇。
一天,我得知原驻五区李家庄的博山县政府及四支队的一个营,夜间经店子、花林西撤上了鲁山。我安排队员原地休息,立即赶到了鲁山主峰,在大涝洼见到了张敬焘县长,汇报了近期的情况,请示下一步的任务。张县长指示说:“上级决定由八支队一团和你所带的区中队组成工委,坚持博(山)临(朐)边区斗争,目前形势十分险恶,下一步斗争会更艰苦,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你要抓紧和八支队一团取得联系,县政府可能会转移到响水湾一带。”接受了任务,我马上回返,下半夜回到了区中队露营地。得知已有八九个队员逃跑了。有的队员哭着对我说:“你走后,他们几个人就说散伙吧!趁区长不在跑吧。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了,八路军不行了,我们被困在这山上,不被日本人打死,也得饿死!我们也拦不住,他们扔下枪就跑了。”逃跑的队员都是刚收编的原反动武装吴鼎章的旧部,是被我们俘虏的,这些人兵痞习气严重,贪生怕死,只是为了混碗饭吃才到中队当兵的。天亮后,我给大家开了个会,要求坚持斗争,说明只有抗日才有出路。在敌人持续地清剿下,又有2名吴鼎章的旧部趁夜间转移时开了小差。又过了几天,我看仍有个别队员不坚定,就对大家说:“我们现在的处境确实十分困难,非常危险,但必须坚持下去,完成上级交给的任务!愿意打鬼子的就留下,咱们一块干,不愿意留下的我也不难为他,但回去后不能当汉奸,谁要是当汉奸,我决饶不了他!”有2个人提出要回家,我答应了他们。烈火知真金,留下来的4名队员都是原自卫团的骨干,表示要与我有难同当,抗战到底!最早逃跑的区中队队员大都投降了“剿共军”,他们熟悉我们的活动规律和藏身之处,敌人对我们的围剿更有针对性,遭遇战几乎天天发生,有几次还差点被敌人合围。一天傍晚,我们五个人在璞丘岭与搜山的国民党吴化文部20余人突然遭遇,对方可能把我们当成了“自己人”,问道:“你们是哪部分的?抓到八路了没有?”一听是敌人,我们二话不说,举枪就打。走在前边的两个家伙应声倒地,其余的敌人叫喊着“八路!八路!”慌忙逃命,过了一阵子才响起漫无目标的枪声,我们则趁机摆脱了敌人。
为了切断群众和我们的联系,进而消灭我们。敌人严格限制群众上…,群众的正常生产、生活受到严重影响。敌人还强迫各村村长签字画押,立下保证,不准接济我们,不准知情不报,否则就以私通“共匪”论处,格杀勿论!敌人抓不住我们,就肆意逮捕群众,施以酷刑,逼问我们的下落。因叛徒出卖,花林村老村长花明魁同志被敌捕去严刑逼供,手指都被打断了,死去活来不知多少次,他始终未吐露半句真情。敌人残酷地镇压吓不倒英雄的抗日人民,仍有群众冒着生命危险给我们送吃的。但周围环境越来越复杂,我们一两天吃不上饭是常有的事。
有一天队员们向我提出,分头回家弄些吃的来,考虑到这几个同志比较坚定,我就同意了。叮嘱大家一定小心,三天后仍来这里找我,如见不到我就去响水湾一带找县大队。一位家住小峰村姓刘的队员,回家后被敌人发现,捕去杀害了。我只身在山上,渴了喝山泉水,饿了就拔野菜充饥。苦熬到第三天下午也未见有队员返回,我不怀疑这几位同志对抗日的忠诚,却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危。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下来,我饥肠辘辘地来到了店子村舅父家。舅父大吃一惊:“你不要命了!鬼子白天还来抓你,把我捆起来打了半死,逼着我把你交出去,你不远走高飞,还想来送死吗?你快走吧!”边说边把我推出了门。舅父也是个老实巴交的庄户人,只是被日本鬼子的淫威吓破了胆。我实在饥饿难忍,第二天傍晚又硬着头皮来到店子村头,发现不远处有哨兵站岗,显然村子里有敌人,我赶忙返回山上。我翻过一道山梁恰巧遇到了正在寻找我的父亲。父亲王会明小时候读过几年私塾,有强烈的民族精神,他和本村的鹿墨林、东石马村的王其苟等抗日志士是无话不说的好朋友。父亲一贯支持我抗日,他常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好男儿志在报国;我泱泱中华,岂能受东洋小鬼子的欺负;共产党、八路军抗日是民族之大幸,中国之大幸!抗战一定会胜利!我大口吃着父亲给我的煎饼,父亲悲喜交加,他告诉我:“自鬼子占领池上后,一家老小都已疏散躲避起来,敌人抓不到你,又想引诱你投降,叫伪镇长鹿邑山传话说,只要你能归顺他们,保咱们全家无事,你还可以当‘区长’、或当‘剿共团长’,当‘县长’也可以,这是叫咱出卖自己的祖宗当汉奸啊!”我告诉父亲:“对鬼子这套把戏,我是回头不瞅(不予理睬)!今生我跟定了共产党、八路军!只要一息尚存,就抗战到底!”我请父亲找机会代我给鹿邑山写封信,正告他认贼作父、当汉奸只有死路一条,赶快悬崖勒马!日本鬼子可以杀我全家老小,毁我家产,要我投降永远办不到!我绝不做辱没祖宗的事。父亲坚持陪我去北部I川夏找部队。中午时分,直到太阳偏西才看到有个人到山下地里干活,我悄悄走近告诉他,请崔玉振来见我,他满口答应走了。崔玉振同志是池埠村人,是自卫团骨干成员,我曾指派他在这一带协助自卫团脱产警卫连扩军,为部队筹集给养,传递情报。他抗日坚决,工作认真负责,为人忠厚,处事机敏。崔玉振很快就来到山上,并给我们带来了饭。见到崔玉振,父亲也就放心了,转道去亲戚家暂避一时。天黑了,崔玉振先送我去北崖村他姐姐家,才知敌人白天刚来搜查过,为了安全,又连夜把我送到池埠村北山他秘密挖掘的一个土洞里住下。我向崔玉振交代了两件事:第一,打听八支队一团在什么地方,我要尽快与他们接头;第二,这一带是吴鼎章的老巢,对他的余孽要加倍提防。夜深人静时,崔玉振送饭来告诉我:“吴鼎章的余孽正领着鬼子逐村逐户搜查你。”敌人白天也加紧了搜山,有几次搜到了洞口附近。由于洞口伪装得好,四、五天过去了,敌人始终未能发现。
后来听说,父亲回去按我的意思给伪镇长鹿邑山写了信,敌人为之大怒,下令“没收”我的全部家产,部分房屋被拆除,部分用做敌医院和伪镇公所;同时对我悬赏缉拿,并宣称活捉“共匪”头子、八路区长王子虹赏大洋三千,毙其性命者赏大洋一千五百。敌人抓不到我和家属,就在汉奸的指认下抓我的亲戚,从上郝峪村抓走了我的三内兄白廷佐,用烧红的烙铁烙他的肚子,用削尖的竹签穿扎十指,将铁钉钉人手心,灌辣椒水等,用尽酷刑,逼他说出我的下落和我委托他替区公所保存的武器、文件,他始终说不知道,并大骂鬼子汉奸。
经崔玉振多方了解,得知八支队一团已经西撤,附近几个主要村庄都驻上了鬼子和“剿共军”。我想情况已经查明,一定要冲出敌人的封锁线,尽快向县政府报告。在这危难时刻,崔玉振同志主动提出要陪我一齐去找县政府,我把携带的两枝匣子枪分一枝给他使用,当晚就出发了。我们避开大路,翻山越岭,从池埠向南到了赵庄的福山,再西行来到陡沟村,断定没有敌情后,疾步来到一个亲戚的家门口,睡梦中被轻轻地敲门声叫醒的亲戚知道是我时,却怎么也不肯开门,显然是怕我连累了他。无奈,我们只好在夜幕下涉过南河,直登南山顶峰“志公坪”,此时,天已放亮了。奔波了一夜,又累又饿,我俩躺在一块巨石旁昏昏欲睡。突然崔玉振轻轻推了我一把,耳语道:“好像有什么动静。”顺声音望去,只见一个手提鸟笼子的人正向山顶爬,离我们已经不远了,我们目光碰到了一起,来人一惊,显然他认出了我。此人是七峪村的一个地痞,因横行乡里干坏事,曾被区公所传讯警告过,听说已当了汉奸。我欲开枪射击,他突然躲向一块大石后面,没命地向山下逃去。未能除掉这个汉奸,让我后悔不已。为防不测,我们转移到“志公坪”西侧,遇到上郝峪村的一位村民,请他给地下党员——我大内兄白廷信传个信,白廷信很快就送来了饭。白廷信把我们引进一个十分隐蔽的石洞里休息,嘱咐我们一定等天黑后再走。过了一段时间,就听山顶上狂呼乱叫:“王子虹你跑不了啦,快投降吧!”“我们看见你了,快出来吧!”透过洞口,看到有二、三十个鬼子和“剿共军”上了“志公坪”,朝着乱石、树丛胡乱地射击,这肯定是那个“捉鸟人”给敌人报了信。敌人在山上折腾了好一阵子,一无所获。就朝山下的郝峪村窜去。郝峪村,特别是我亲戚一家人又在劫难逃了。好不容易盼到天黑,天又下起了小雨,我俩像掉进了一个无底洞,什么也看不见,全凭感觉,深一脚浅一脚地在群山中奔走。半夜时分,我们涉过郝峪河,又登上了西边的甘泉坪,在甘泉村附近过淄河上北山,直插北峪,天亮时到达东木张。雨过天晴,山路上也有了行人。对面走来两个人和我们擦肩而过,就听其中一位说道:“这不是王区长吗?”崔玉振十分警觉,拉了我一把,我们很快进了麻庄东山的密林。整个白天,尽管没吃没喝,但还平安无事。夜幕降临后,我俩来到山脚下一户以走村串巷卖食油、豆腐、锅饼为生计的老乡家中。主人又惊又喜:“我就知道鬼子、汉奸捉不到你,汉奸造谣说把你打死了,我们都不信!”他马1-生火做了一锅香喷喷的豆腐烩锅饼,我俩狼吞虎咽一口气吃了个精光,这顿饭让我终生难忘。主人望着我俩吃饭,深情地说:“为了救国救民,你们吃大苦了,老百姓啥时候也忘不了共产党、八路军的恩情。”我一阵激动,有这样诚心实意拥护我们的老百姓,抗战一定会胜利。临别时,这位乡亲还特意包上了一个锅饼,让我们带着路上吃。
当晚,我们翻过麻庄西山头到郭庄,郭庄修有围子墙,为防鬼子来犯,围子门已关闭,并用土围死。时任五区区委书记的焦天民是郭庄人,当时就在家中,我请守围子的自卫团员把他找来,我站在围子墙下向他做了简要汇报,表明我要去找县政府。焦天民回答:“现在形势非常严峻,敌人到处抓你,你还是尽快走吧,祝你一路顺风!”天亮前,我们来到五福峪,在三支队后勤留守处的一个地洞里休息了一天。当天晚上我们踏上了去县政府的最后路程。天亮时,我们终于到达了县政府驻地响水湾。几天过后,另外三位区中队战士也历尽艰辛到达了晌水湾与我们会合。
作者简介:
王子虹,1911年出生于山东省博山县池上村。1938年2月,任“堂天道”大师兄,8月份“堂天道”接受改编,任八路军四支队参议。1959年6月,任八路军驻博山道会联合办事处主任、博山县抗日民主政府五区区长。1941年6月,任临沂沭水县县长。解放后,王子虹历任省农业厅农政科科长、林业局局长、省农林厅副厅长、省林业厅副厅长等职。
(池上突围王子虹遗稿 王澄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