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帝国主义对中国发动的那场惨绝人襄的侵略战争,虽然已经过去整整六十五年了,但母亲生前给我讲述的她在那场战争中的经历,却始终铭刻心中,不容忘却。母亲对往事的记忆深刻弥坚,侃侃而谈:
家乡沦陷
咱们家住在鲁山脚下的博山县池上村,这里高山峻岭,地处偏僻,是共产党、八路军领导的抗日根据地。日本鬼子在根据地的周边,烧杀掳掠,无恶不作,多次进犯根据地,都被八路军和自卫团打退,他们把抗日根据地当成眼中钉,肉中刺。
1940年农历5月9日这天,日寇又向池上村袭来,你父亲是区长,他带着区中队的同志们拼命阻击敌人,掩护乡亲们转移,我也携儿带女的随着逃难的人群拼命向东跑,子弹在头顶上乱飞,不时有人被击中倒在路旁。我只带着你六岁的二哥和几个月的二姐逃到了你姥姥家。池上村一带被日本人占领了。敌人为了长期霸占这一地区,开始装出一副菩萨面孔,允许外逃的群众返回。后来你爷爷、奶奶、叔叔等回家,我也壮着胆子带孩子回了家。家里早已住上了“剿共军”的连部,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在鬼子和汉奸的监视之下。一天,翻译官陪着鬼子队长来到咱家,翻译官一进院子就嬉皮笑脸地说:“王老太爷,恭喜你了,皇军队长要和您老攀亲戚,认你的大孙子做干儿子,这是您老的福分,您可要赏脸呵!”说着就要向屋里闯,被你爷爷拦住。我在屋里听说后,便急中生智,抓了一把锅灰在脸上、身上乱抹一通,把头发也扯乱,鬼子队长推门见我这般模样,摇着头走了。
听说你爹自池上突围后,就在附近山上和敌人打游击,鬼子、汉奸吃了亏,于是放出风:只要你爹能归顺他们,还继续让他当区长。
虎口逃生
一天,你三叔悄悄告诉我:“今天我装做打柴上南山,见到了县大队的同志,三天后他们就来捣鬼子的窝。”果然,第三天深夜,村里响起枪声、爆炸声和喊杀声,住在院子里的“剿共军”大乱。八路军把手榴弹扔进院子里,炸得他们鬼哭狼嚎。天亮后,院子里一片狼籍,“剿共军”住的屋门大开着,空无一人,你爷爷、奶奶高兴地不得了,嘴里不停地骂着鬼子,语音未落,敌连长和一群鬼子已经进了院子。敌连长对着你爷爷抬手就是一巴掌,“老东西,夜里的事是你儿子干的吧,来人,先把这个老八路给我吊起来!”两个汉奸用绳子把你爷爷五花大绑,吊到了房梁上。敌连长抡起皮带,劈头盖脸地朝你爷爷抽去,顿时你爷爷的嘴、鼻子鲜血直流,你大叔也被捆了起来。敌人打累了,趁他们不注意,你爷爷朝我瞪大眼睛,用力摆摆头,暗示我快走。我往胳膊上挎了个水桶,一手抱着你二姐,一手拉着你二哥,假装提水给他们喝,跑出了村,拼命向你三姨家所在的小李家村奔去。
日伪通缉
虽然侥幸逃出了虎口,但处境仍十分危险,因为这里距敌据点太近,敌人随时可能会来。夜深了,突然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我赶快躲了起来。来人小声说:“不要怕,我是池上村来送信的,快开门吧!”一位年过六十岁的老人进屋后对你姨说:“如果你妹妹在这里,可千万别让她回家,回去可就没命了!让她带上孩子赶快逃命去吧!”原来敌人抓不到我,就把你爷爷关入了牢房,还把咱家的田地和家产全部没收,贴出布告,通缉咱全家。待送信的老人走后,我们又连夜赶到10多里路以外的一个亲戚家,这家亲戚胆小怕事,怕受连累,在我再三恳求下,才勉强让俺娘仨住下。过了一天,得知敌人要来,天不亮,亲戚把我们送到了北山的一个山洞里。敌人果然连续几天进村搜查,万般无奈,我只好趁夜深人静,带孩子向你舅家所在的郝峪村奔去。夜色茫茫,山风呼啸,上山的羊肠小道模糊不清,我又是小脚,带着孩子不知摔了多少跤,才摸上了山顶。突然,一脚踏空,抱着你二姐滚下了山。不知过了多久,我慢慢苏醒过来,嘴里火辣辣的,用手一摸门牙没有了,摸索着好歹找着了你的二哥和二姐,一步一瘸地上了路,没成想又遇到了恶狼,幸亏有人给你舅舅送了信,得知敌人正在抓我们,叔侄俩不放心出来迎接,吓跑了狼,救了我们。
深山藏匿
在你舅家,刚住了两天,就听说敌人要来清剿,这里也不能住了。天黑以后,你两个表哥护送我们上了人迹罕至的鲁山侧峰南栏道山坡上一座放牛人避雨的石屋,刚好我们娘仨能蹲下,外面你表哥用大石顶住,还折了一段树棍让我用来防身。在这深秋的山里过夜,狂风怪啸,你二哥又冷又怕,趴在我怀里,一种叫起来像老人咳嗽声的“恨虎”鸟吓得我们娘仨浑身发抖。虚惊过后,一只饿狼来到石屋前,围着石屋团团转,还从石缝里伸进爪子乱抓,几次被我用木棍打得缩回去。狼又疯狂地在石屋四周掘土,大约过了两个时辰才逃走。你两个表哥来到石屋里,周围坚硬的土层被饿狼掘了一条近半尺深的沟。
为了躲避野兽的威胁,你表哥只好连夜送我们去鲁山主峰的一个石洞里藏身,石洞太小,我在洞内只能半卧着,你表哥搬来石头堵在洞口。洞穴内尽管潮湿,但因不透风,倒也觉得暖和多了。到半夜你表哥送饭来,我才能爬出洞口活动活动手脚,可几天过后,我的两腿麻木,僵硬了,只好由你表哥把我从洞里拖出来,直到恢复了知觉再进洞。两个月后,我的腿逐渐肿起来,关节疼痛钻心,继续住下去,即使死不了,也要变成残废。于是一个深夜,天上飘着雪花,我们又转移到另一座山上的一间小土屋里住下。
去根据地
敌人抓不到你爹,就造谣说你爹已被他们打死,我虽不相信他们的鬼话,可是快一年了,你爹音信皆无,我无时不在为他担心。终于听到你爹的可靠消息:他已被派往滨海根据地沭水县工作。虽说去滨海区,还要经过敌占区,穿越封锁线,千里迢迢,我还是打定主意带孩子去。那个年月,躲避战乱,逃荒的人很多。我一个妇女带着两个孩子外出逃生,一般不会引起人的注意。可我们还是尽量避开大路和集镇,翻山越岭,饿了向人家要口饭吃,渴了喝口山泉水,晚上就寻一个场院棚子睡一宿。走了一个多月,终于来到了沭水县地界。当时你爹已经是沭水县的县长,当见到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妻子儿女时,真是悲喜交加!在他最后撤离家乡时,曾听说一家老小都叫鬼子杀光了,想不到还有见面的一天。
因环境恶劣,当时的抗日民主政府,没有固定的驻地,连一天三顿饭也无法保证,更没有能力养活落难的抗日家属。县政府的同志们为我们逃出魔掌而高兴,又为无法安置我们感到为难,我也理解同志们的难处,表示就是要饭吃也不给县政府添麻烦!县政府还是尽了最大努力,把我们安置在沭水县古城庄村可靠的老乡家里,为了维持生活,村里还拨出几亩地(公地)交给我耕种,同志们待我们就像一家人一样。
(王澄方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