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崮突围脱险记(文/孙精言)

南邢村de 发表于2019-12-20 11:37:59

   1941年12月上旬,费县、平邑、邹县、滕县等地的日、伪军数人,分路向我天宝山根据地“奔袭合击”。我们一旅三团团长王吉文、团政治处主任陈小峰亲率一、四连和团部部分人员,于12月7日抢占苏家崮要点,顶住敌人的进攻,掩护党代会代表、军政大学和其他分队安全转移。8日拂晓敌人从山崮西端小路向我们进攻,连续十几次均被我们打退,消灭敌人五、六百人。我们也付出了极大的牺牲。

    F午三、四点钟,我们抗击敌人,掩护任务已经完成。王团长决定黄昏之际,组织团部人员三、四十人突围。苏家崮东西端小路都是敌人集中进攻的方向,从这里突围是不可能的。唯一办法就是由崮的东北面崖壁较低的地方下去。大家解下腿上的绑带,拧成三根又粗又长的布绳,就从这里攀着布绳下崖后,沿着山沟向东北蒋家庄方向撤退。我们走了没有多远,被敌人发现。鬼子一面集中火力封锁我们,一面从背后和右侧向我们追击,情况非常危急。我们边掩护边撤退,

    敌人的机枪子弹“嗖嗖”地从身边穿过,炮弹不断地在人群中爆炸,溅起的砂石打落在头上,不少同志倒下了。跑到蒋家庄时,突然一颗子弹穿过我的左臂,那是一颗炸子,把我棉衣的棉花,炸得纷纷扬扬。我回头一看,好几个鬼子追来,还哇哇的乱叫。前面也看不到我们的人,只听到庄南边也有枪声。跑进庄子,翻墙进了一家农院,各个屋门都锁着,在靠墙的一垛柴草旁倚坐下来。天黑了,枪声也消失了。只听到鬼子的叫喊声,吹哨声,杂乱的跑步声,是敌人在集合。我忐忑不安,心想,如果敌人在这里宿营,那可就糟了!庆幸的是鬼子兵没有住下,向苏家崮方向返回了。

    我的伤口很疼,用右手捂压住。左手面上的血还黏糊糊的。我判定庄上的乡亲都进山避难,一定会回来的。我倚靠着草垛睡着了。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街上有走路的,有说话的,大人叫孩子,孩子喊娘。老乡回来了,我顿感欣慰轻松下来。我在的院落大门响了,月光下我看见一个大娘开门进来,手上提着篮子,快步走进院内,自言自语:“没回来?他俩到哪里去了呢?”我怕惊吓着大娘,倚靠草垛坐着未动。大娘把东屋门打开,进去了,屋内的油灯亮了。我慢慢地走到门口,轻轻地叫了一声“大娘!”她转身一望有些发愣。“我是八路军,与日本鬼子打仗受了伤,与部队失掉了联系,就逃到你家躲避。”大娘一听我说,又看到我的样子,“哎呀”一声说:“孩子,快进来!快进来!”两手把我拉进屋内,右手拿过一只小板凳让我坐下。顷刻,我的眼湿润了,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娘。大娘忙活着锅里添水,炉内烧火。说:“孩子,你受苦啦!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到屋里暖和暖和?”接着就拉着我的袄袖问:“伤的咋样?疼吗?”我抬起左臂说:“大娘,不要紧!这不是能动吗。”“可不行!手上还流了这么多血。孩子,你烧着火,我到北屋去找些东西给你包包。”说着就急促地走了。我把锅下的火烧得很旺,屋内暖和多了。她家还有什么人?情况怎么样?我没来得及问,她也没顾上说。

    大娘回来后,她把开水舀到盆内,放上盐,用棉花沾着水给我揩去血迹,就盖上棉花,用布带绑起来了。这一切大娘干的是那么利落。在大娘给我包扎伤口时,我问到她家的情况得知大娘姓孙,丈夫姓蒋,一个女儿出嫁了,儿子十八岁尚未结婚。今天上午,一群汉奸来庄上抓人,不少人被抓走了,她丈夫、儿子也抓走了,毛驴也牵走了。全庄人都疏散躲藏到北山沟里,听到东北面整天炮火连天,大家不敢下山,直到天黑没动静了,才回家来。大娘在谈到她丈夫、儿子被抓走时心情很难过,不住的抹眼泪。我安慰她说:“大爷和小弟会回来的,你不要太着急。”可是我心里很激动,我们的鲜血没有白流。大娘忙活着给我做饭吃。她把篮子里的大饼、地瓜、鸡蛋等蒸到锅里,又用小锅做了玉米面粥,一会儿工夫,小桌上摆满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娘催我快吃。我拿起碗筷,好几年没像在家里这样吃饭了。我吃得挺香甜,大娘很高兴。可是大娘吃得很慢,吃得不多。我看出她牵挂着亲人。“大娘,你也够累啦,多吃点啊!”我尽力安慰她。我把苏家崮作战突围情况说给大娘听。她也将这几天乡亲们的备战活动讲给我听。从中了解到大娘家的生活挺宽裕,她有文化,是庄上的妇救会长。工作如此干练的大娘,使我十分钦佩。

    夜深了,考虑到大娘需要休息,就对她说:“大娘,我不能在这里久留,现在就走,找部队去。这一带道路、村庄我比较熟悉。”大娘说:“是啊,这里是待不住的,天明了俺也得进山避难。可是你这个样子,怎么能到处跑呢?我看你得换换衣裳才行。”我一听有些为难。心想,大冬天穿的都是棉衣,换衣裳容易吗?大娘看出我的心思,爽快地说:“咱家有衣裳,你大爷的、孩子的棉袄、棉裤还有几件,我看你都能穿,我给你拿去。”不等我说话,她就疾步往北屋走了。我想:换成便装是便于行动的,就这样办吧。大娘是诚心诚意的,我也不用客气了。大娘抱来两件棉袄、一件棉裤、一件单褂,还有一顶“一把捋”的帽子。“孩子,你穿穿看行不?大娘不瞒你说,好衣裳都藏到山洞里去啦,这些是平常穿过的,你不嫌乎就行。”我很快将衣服换上。大娘向灯里加了油,拨拨灯芯,灯更亮了。她仔细看看,我穿的是大爷的黑棉袄,儿子的蓝棉裤,还挺合身。她拿过帽子让我换,我摘下军帽,她一看我的头发很长,留得是大分头。就说:“这不行,老百姓没有这样的。”我这才想起,这是因为在宣传队当演员留的长发,确实也是个问题。大娘说:“这个好办,我给你剪剪就行啦。”我答应了,剪就剪吧。很快头发就剪好了。我将“一把捋”帽子戴上,大娘说:“挺好,像老百姓样子。”我俩都笑了。大娘将我的军装整理一下收起来,告诉我以后来时再取走。一切准备好了,我向大娘告别。她把一包吃的东西,强行叫我带上,一再嘱咐路上多加小心。我深深地向大娘鞠躬后说:“您老人家多加保重,我一定回来看您。”我走出大门后,几次回头招手告别,她一直站在门外望着我……。

    我沿着山路走上一道山冈。冬天的夜间格外寒冷。回首向西南望去,苏家崮附近的几个村庄,都有燃烧的火光。我走得很快,又越过一道山冈。看到山下泊石板村外面,燃烧着好几堆大火。我走到村子南面一个高地上细看,村外也有敌人出出进进,看样子敌人住的不少呢!东方鱼肚白,旭日的早晨即将到来。我返身向南山走去,隐蔽下来。在一块大石下面,我铺上野草,睡了一觉。

    傍晚,我决定去田家庄找老田同志。田家庄位于泊石板村以东四、五里处,数天前我们三团团部住在那里。为轻装上阵,一些物资就存放在那里。老田同志是我的房东,三十多岁,共产党员,拥军积极分子。如能同他接上头,就会打听到部队的情况。我下山走到山根处,一口石屋,里边住着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大爷。我对他说也是避难的,刚从山上下来,想找点水喝,大爷说:“我这壶里有水还热乎,还有煮地瓜,你吃吧!”我拿出孙大娘给我的烙饼,叫大爷一块吃。他说才吃了饭不想吃。我边喝水边吃烙饼,从大爷谈话中得知:鬼子兵已在泊石板村住了两天,白天四处搜查,抓人抢东西,夜晚在村里宰杀猪羊吃,村民都逃到北山里避难,那里比较安全些,南山虽然险要但东西搬不进去,也藏不下多少人,所以没人去……我向老大爷说了些安慰的话,并问了去田家庄的道路情况,将余下的一些烙饼留给大爷,告别了。

    我沿小河南岸东行,道路平坦,月光下沙白色的路面看得清楚,走得很快。突然一具尸体直挺挺的仰面朝天躺在路上,吓我一跳。我停下一看,尸体穿的是八路军服装,一把刺刀穿在他的右眼里,左眼瞪着,紧咬牙关,握紧双拳,两只鞋蹬掉了,袜子半截挂在脚上,头下一滩鲜血,帽子压在头下……惨不忍睹。我断定这是被鬼子杀害的!我心怒似火。看看四周什么也没有,夜静无人,怎么办呢?我能这样离去吗?我略加思索,用力将刺刀拔出来,给他戴上帽子,穿好鞋袜。抱又抱不动,只好连拖带拽将遗体移到路右十几米远的一块地堰旁。给他整理好衣服,又把孙大娘给我包烙饼的那块白布掏出来给他盖在脸上。我肃立遗体,静默多时。“亲爱的战友!暂且安息吧!你的血不会白流,我们一定给你报仇!”说完后,我转身慢慢地向田家庄走去。突然想起那把刺刀,我回去将刺刀带在身上。

    我顺利地找到了老田同志。老田一看见我就问:“当了便衣侦察员啦?是来侦察情况的吧?”我说:“是啊,战争需要改行啦!”两人边说边进屋。没等我多问,老田便滔滔不绝地说:“这几天可紧张啦,前天你们三团的部队在北山上和敌人打了一仗,现在东边的泊石板村、北边的山阴村、南边的车庄都住着鬼子,他们天天出来抢劫杀人,俺庄的牛、驴给赶走了不少,人也抓去了好几个,至今也没回来。要不是你们三团同志们帮助群众‘空舍清野’对付敌人,那群众的损失就更大啦。现在家家户户还都住在山沟里挖的地洞地棚内,年轻力壮的晚上回家看看门。咳,还不知这些洋鬼子狗汉奸什么时候滚蛋呢?”说到这里,老田同志非常忧虑。拿出烟袋准备抽烟。我说:“兔子尾巴长不了。咱们根据地不是敌人长住的地方。”接着我将自己近几天的遭遇讲给老田听。他说:“我还真认为你是便衣侦察呢,原来还是开玩笑呀!”

    老田同志很关心我的伤情,非看看不行。解开绑带一看染红的棉花与伤口粘到了一起,虽然还有些疼痛,但已不再出血。老田说,不要动厂。于是照样绑了起来,反正也没有什么药物可用。老田同志又忙活着将锅内的棒子面地瓜饭热给我吃。他说:“小孙同志,没什么好吃的,你喝点暖和暖和。家里没有铺盖,天挺冷,吃完了咱到庄边地瓜窖内睡觉,你们宣传队存放的两包衣物还放在窖里呢。”我说:“很好,跟着你走到哪里也放心。”地瓜窖在庄边菜地旁,附近还有几垛柴草,看起来非常隐蔽。老田将盖在窖口的大石板掀开后说:“你等着,我先下去把灯点好,你再下。”五米多深的井筒,他很熟练的下去了。灯亮了,井壁上的脚窝看得清楚。我叉开两腿,一蹬一蹬的下。老田在下边叫我慢点,不要慌。窖内又挖有两条小洞,每条三米多深。一条洞内放的是地瓜、萝l、、大白菜等,一条洞内铺着草席,上面还有被子等物。真是个好住处。老田介绍说:这种地窖差不多各家都有,好多入冬天就在里边睡觉,特别暖和。老田催我早睡:“小孙同志,你太累了,就放心睡吧!天亮了我叫你,咱俩一起上山观察情况。”

    第二天,天刚亮老田就将我叫醒。我出地窖一看,天空阴云密布,气候有变。我回窖内将宣传队存放的衣物中,找出一件黑色棉袍把它带上,以备御寒。老田带我先到住在山沟地棚内的老婆孩子那里,吃饭以后我俩就上了北山。当我爬上山顶时,四周一望,真有“一览众山小”之势呢!在此望见住着敌人的山阴村、泊石板村,村庄上空烟雾缭绕,在山坡、山头上,到处都是成群结队打着膏药旗的鬼子在攒动。看到被驱赶的老百姓在跑动,还不时听到一些枪声……。那是敌人在四处搜查抢掠。

    入夜时分,天空飘起雪花,我和老田同志仍进入地窖睡觉。雪花不断向窖内飘落,我和老田用草席把窖口盖起来了。一觉醒来,出窖口一看,天已大亮,大地一片银白。真是一场好雪!这是在“雪洗”敌人带给我们的耻辱啊!

    十一日下午,也就是我们突围出来的第四天,我们团的民运股长刘占赢、卫生队长司马华等4人来到了田家庄。我见到他们格外亲热,兴奋无比,他们都是和我一起从苏家崮突围出来的,换成便衣后在夜间找到这里来的。刘股长说:“王吉文团长带领我们突围出来的只剩下16人,他们在四海山地区与其他部队会合后,在外缘打击敌人,迫使合击我根据地的敌人回撤。陈小峰主任等十几位同志至今下落不明。王团长派我们几个出来找,你是第一个被找到的。王团长还从第一、二营各抽调了几个干部,到苏家崮一带调查了解情况,处理战后事宜。”我谈了这几天的经过。他们一致说:“你这次脱险,太庆幸了。”司马华队长仔细地检查了我的伤情,上好药包扎好,说:“你的伤不要紧,虽然是炸子打的,伤口面积大一些,又加上没有及时治疗,现在看有点化脓,但是没有伤着骨头就好治愈,你放心吧!”我听了很高兴,感谢他的关心。

    我们在田家庄住了一夜。第二天出发时,刘股长、司马队长动员我留下休息,我坚持同他们一起行动。我首先领着他们去看了我前天夜间遇到的那位烈士遗体,我们辨认出他是突围出来的通信员刘志明,便动员当地群众就地将他掩埋。 

    我们沿着突围路线翻山越岭,沿村寻访。在蒋家庄南侧山坡上,找到了团政治处主任陈小峰的遗体,在蒋家庄以南的几个小山沟内找到了7具遗体,在木头崖村找到了被群众救护的三个伤员。由于雪厚路滑,烈士遗体被雪覆盖,冻僵变形,很难辨认,给寻找工作带来了很大困难,连续数天才将后续事宜处理完毕。归队前,我们到蒋家庄看望了孙大娘。可喜的是蒋大爷和她的儿子都安全回家了。据蒋大爷说,被敌人抓去的人主要是给他们搬运死尸,人抬的、车推的、驴驮的,用布袋装的死鬼子一堆一堆的,也不知有多少。老百姓给他运到梁邱敌据点后,再装到汽车上往城里拉。蒋大爷和儿子挨冻受饿,遭受打骂,遭了不少罪。后来连驴子也舍弃了,才设法逃回来。

    孙大娘早已将我的军装洗刷干净,我赶紧换上,从一个“便衣”又变成了一名全副武装的八路军战士。大家一边说笑着,屋内溢满了军民鱼水情的温馨。


作者简介:

    孙精言(孙连纶),1920年出生于山东省博山县南博山乡南邢村,中共党员。1955年毕业于博山县第四高等小学。1958年10月,到沂水县岸堤随军学校培训学习,并参加八路军。抗战时期历任八路军山东纵队后方司令部教导队副区队长、特务团宣传队队长,115师1旅5团政工队队长、连队政治指导员,山东军区参谋处作战参谋、作训股长等职。离休前为山东省军区司令部副参谋长。1980年12月离休,享受副军职待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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