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10月廖汉生从延安南下前留影
1937年9月,八路军一二○师进入山西,昼夜兼程赶赴晋北前线,增援第二战区友军作战。
我七一六团是师的前卫,走在最前面。我们东渡黄河后先是徒步行军,走万荣、稷山、新绛到侯马,再从侯马乘火车北上。
早些年,山西军阀、国民党第二战区司令长官阎锡山为了经营他的独立王国,把山西境内的铁路修成了窄轨,火车也不大,一列车仅能运送一个营400多人。宋时轮团长和我分了工,由我带第一营乘前一列车先行,宋团长率主力乘后面的车跟进。
列车中途在一个小站停下,部队下车休息。我们这些从山沟里打出来的“土包子”都是有生以来头一回坐火车,虽然事先进行了登车教育,规定了一些注意事项,但也还是有人没搞清楚,出了“洋相”。
列车继续发车时,一营副营长罗成章不晓得跑到什么地方去,被丢下了。宋时轮团长带的第二列车把他带上来了。
一见面,罗成章就大发牢骚:“我带的这个营,我还没到,部队为什么就走了?”
他老兄不懂得火车说走就走,才不管你是营长、团长呢。这虽然是个笑话,但也暴露出我们一些同志的观念和习惯还不能完全适应变化了的新情况。
1936年冬,时任红二方面军第六师政治委员的廖汉生同志在长征到达陕北后留影
我们心急如焚地上前线,阎锡山的小火车却不争气,走到太原就停下来,等了几个钟头。 从太原出发,我带着一营沿北同蒲铁路继续北上,刚刚走到原平大牛店,机车坏了,又停下来。像这样走走停停,何时才能赶到啊,多耽搁一天,甚至一个钟头就会 有多少国土沦入敌手啊!我急忙打电话给仍在太原等车的宋团长,他好不容易交涉来新的机车,换过之后,我们继续前进。
一二○师原定目标是到朔县,支援在雁北防御的晋绥军。但是当我们赶到宁武时,日军已 经占领了大同、朔县,晋绥军撤退到了平型关、雁门关、宁武关一线的内长城防线,雁北已被敌侵占。我们遂在宁武下车,上山到了神池。根据敌情变化和八路军总 部命令,一二○师部署在晋西北的管涔山区,师部驻神池县义井镇,三五八旅集结在神池、宁武一带,三五九旅到五台、定襄、繁峙一带,进行紧张的备战。
到神池十来天后,宋时轮团长奉命率七一六团第二营和团侦察连组成雁北支队,挺进朔县敌占区开展游击战争。
送走宋团长,我又接来了老搭档、新任团长贺炳炎。富平编队时,贺炳炎和杨秀山、谭友林去西安一家医院动手术,取身上残留的弹片。听到部队开赴抗日前线的消息,他们就匆匆赶了来。
备战期间,师部组织我们各团干部参观宁武关的国防工事。宁武关的关城不在宁武县城, 而在宁武正北的阳方口。阎锡山在这里沿内长城修筑了国防工事,由外国军事顾问设计,耗费大量人力物力,历时数载,构成了规模巨大的防御体系。但是当日军突 破平型关、雁门关后,宁武关守军就把它放弃了,退到崞县、原平一带。
1948初,贺炳炎(左二)和廖汉生(右一)等在攻破的敌堡上
宁武关的放弃,令我们叹息不已:在畏敌如虎的晋绥军手里,不论是古代的长城险关还是 现代的国防工事都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力,白白地丢弃了。我们八路军则决心,“用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誓与日本侵略者血战到底!10月上旬的一 天,我团收复了被日军侵占的宁武县城。走进这座古城一看,我们都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那是怎样的一幅惨景啊,以至于我今天想起来仿佛就在眼前,不寒而栗:
宁武街头,到处是横倒竖卧的被害百姓尸体,有的身首分了家,有的肠子流了一地,有的 手脚被砍掉。女人大多赤身露体,被百般蹂躏后又遭杀害。最叫我惨不忍睹的是那些小孩子,有的被挑在刺刀尖上甩到房上、树上,有的被高高举起摔得脑浆迸裂, 有的被扯住双腿生生撕成两半。我们走进居民家,院内、屋里、菜窖下都是死人。我们来到水井旁,只见井里腥红的血水泡着一具具尸体。好端端一座古城,竟在日 本帝国主义强盗的屠刀下变成了死城、血城!成百上千的同胞乡亲,竟遭到如此惨无人道的屠杀!
我团指战员绝大多数都是经历过多年土地革命战争的老红军,是在战场上九死一生拼杀出 来的硬汉子,见到过尸陈遍野、血染沙场,可从来没见到这样血腥的惨景和暴行,每一个人都不由得毛骨悚然、恸哭失声,不由得肝胆欲裂、怒火满腔。一连几天, 我们的眼前总是晃动着那一团团血肉、一具具尸体,捧起饭碗就想吐,躺到铺上睡不着。
贺炳炎团长和我命令各营连一边掩埋尸体、刮洗血迹,一边倾听幸存者的血泪控诉。
1963年1月,时任北京军区政治委员的廖汉生同志在连队与战士交谈
什么是帝国主义?它在中国要干什么?从宁武城血淋淋的事实中,指战员们得到了最深刻、最现实的教育。我们虽然还没有见过日本侵略者的面,却已经真真切切地看到其践踏我河山、屠杀我同胞的法西斯暴行。
“坚决把日本侵略者赶出中国去!”“血债要用血来还!”这口号,从每个人心底喊出来,响彻整个宁武城。
这些天里,各营连送到团部的请战书像雪片一样多,叫我一看就是一个通宵。不论我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战士们怒不可遏地发誓:“日后碰到日本强盗,一定叫他用血来偿还这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