戎马一生(一)

17102 发表于2020-01-01 10:39:45

跟着队伍走

    一九三九年秋,山东沂南一个偏僻的村庄,风扫动着落叶黄昏。路上,尘土飞扬。

    九岁的于成德离开了村庄,跟着队伍走了,没有人能叫停他的脚步,他埋头一路向前。

    他饿得肚子直叫唤。他有些后悔因刚才贪玩,把驴放丢。他是个机灵的小孩,知道回家会有什么后果。但他终究是一个不满十岁的小孩,不知道不回家的后果。

    他不敢抬头,怕被人认出。

    “小鬼,哪个村庄的?跟着队伍干什么?”队伍中有个粗嗓音问道。

    “我——”于成德头埋得更深。他哪敢说是哪个村庄的,更不敢说是怕回家挨骂。  “我肚子饿。"这是大实话,说的十分自然。

    “早说啊!”粗嗓音一边说着,一边递过来一块干粮。  “吃吧!吃完赶紧回家,别跟着跑了。”粗嗓音说完,大步向前走去。此时,于成德才抬起头,盯着粗嗓音的背影。这是个大个子,背着包,扛着枪,脚步很有力。这种模样,于成德记得去年在村庄里是有见过的。去年村里来过这模样的队伍,都很和气,说叫人当兵打鬼子。

    于成德不知道打鬼子究竟是什么样,但想到村里的很多大哥哥都当兵了,一定是比在家好,有出息。

    今天驴放丢了,不敢回家了。偏偏这样的队伍又从村边过,一咬牙,一跺脚,既然这么刚好,不如就跟着队伍走。

    跟着队伍走!这也许是于成德一路向前走的最初信念。

    于成德的家里乱成一锅粥。四处打听找人,后来听说在二十里外李庄八路的队伍里,有一个娃娃兵。经认定就是于成德,但家里人不敢硬要他回来,他们知道这小孩犟脾气,是决不会回头的。

    虽然当兵打鬼子是应该的事,光荣的事,但家里人还是放不下心。于成德的父亲于树霖和母亲于高氏都是本分的农民,每天挂念着在队伍上的于成德,毕竟他还是个几岁的小孩。挂念归挂念,他们整日里还是要忙农活忙生计,照顾一家老小二、在队伍上的于成德是很难感受到父母的挂念之痛的,一方面他确实年龄小,离家就当是走亲戚。另一方面,他在队伍上有大哥哥们照护,也算自在。

    1930年6月,丁成德出生在山东沂南县马牧池乡东辛庄的一个农户家中。这个叫东辛庄的村子,一面环山,北面是岭,一条汶河绕西南东面流过。全村20多户,大部分都姓于。1936年6月,于成德在村里上私塾小学,说明他家还算殷实。

    “七七事变”之后,日本发动了全面侵华战争。

    1939年,日军打到了于成德的家乡,所到之处烧杀抢掠,制造了许多千人坑、万人坑和无人区。

    在共产党的号召下,村里许多人参加八路军齐心救国,连妇女老幼都踊跃报名。仅于成德一家就已经有好几人加入了八路军。于成德的四叔于洪霖,当时担任村第一任共产党党支部书记,后来担任了区委书记。 二舅高钦是山东纵队朱政委的警卫员,姑父王建伟是八路军的地下交通员,四姑于淑芳、姐夫纪广义和姐姐于成秀都在大众日报印刷厂工作。

    “对,就找他四叔于洪霖想办法,把于成德弄到他姐姐的日报社工作,反正是八路,哪不是当?靠家近总有个照应。”于成德的父亲于树霖拿定了主意。

    难怪!不到十岁的于成德脑子里会萌生参军的念头,是因他家是八路军军属的缘故。但毕竟是个小孩,家里人不放心是正常的。

    于成德歪打正着逮着了机会,居然还真被安排到大众日报发行科当了一名小小勤务兵。

小小勤务兵

    “成德,壶烧漏底啦!”睡梦中的于成德被人叫醒,他立刻明白自己误事了。

    “水都烧不清楚,我这八路当的。  于成德心里想这下真要挨批了。

    “行了,你这小鬼也不容易。没有事,天很晚了,快去睡觉吧,壶烧坏了,明天再去买一把就是了。  首长没批评于成德,这让于成德感动不已。

    这种感动刻骨铭心。如今已是耄耋老人的于成德说起这件事,依然记忆犹新:  “领导们在办公开会,写材料,写得很晚。我用火炉给他们烧水喝,那时烧水用的是洋铁壶,这种水壶底是用锡焊上去的,容易被烧化掉。有一次晚上开会,我烧一壶水给他们每人倒好后,回来忘了装上水,就把壶放在火炉上烧起来了。由于发困打盹,就坐那儿睡着了。当时我很难过,很想哭出来。

    “做勤务兵时,还有好多事都做得不到位,不尽人意,但首长们都没有批评我,而是教我,鼓励我,使我感到很温暖。

这些使我真正体会到了我们部队的官兵关系很融洽,亲密无间,亲如兄弟。 于成德说, “刘部长特别疼我,一有空就和我拉呱讲道理。“

    “当兵足要打仗的,那子弹可不长眼睛,你怕不怕?”刘部长问道。

    “我不知道。”于成德心里想说大不了一死,有什么可怕的,但话到嘴边就变成不知道了。的确, 一个烧水的小孩兵哪知道啥叫死。

    ¨别怕,好好十,子弹打不着我们。  刘部长的语气轻松而又坚定。  “不过,你这烧水的壶可不能再烧漏了,没水喝,渴死你,哈哈!

    “嘿嘿!”于成德也抓着后脑勺跟着乐。

    当勤务兵的丁成德凶为年龄小,做错事是难免的,如前面说到的烧水把壶底烧化了。但领导总能原谅他,这使他很感动,干活的积极性有增不减。

    “小于,这是面粉和油,烙成油饼送来。”首长说完继续组织开会。

    “烙油饼?”丁成德看着面粉和油发呆。烙油饼一般是先合好面,再擀成大的面皮,然后放上葱花、油、盐卷起来,再擀一次。擀成饼后,再向锅里放点油,把饼放锅里翻烙,这样烙成的葱油饼很香,很好吃。于成德哪会烙这样的饼,就把面合好后,直接擀成一个一个的小面饼,在锅里放上一些油炸起来,结果做出的油炸小饼并不好吃。

    发行科丛林科长说:  “小于烙的饼不是葱油饼,是油炸饼呀。

    于成德觉得难受,头埋得要着地。

    刘部长马上说:  “没事,油炸饼也很香。小于,别难过,以后烙葱油饼时请房东李大妈教教你。”

    后来烙葱油饼时,于成德就按李大妈教的方法烙出了葱油饼。

地下小交通员

    1941年日本鬼子大扫荡,为了压缩、蚕食抗日根据地,在解放区周边十里建一个据点,五里修一个碉堡,企图封锁和切断解放区之间的联系。因工作需要,11岁的于成德由小勤务兵改为地下小交通员,经常通过敌人的封锁线,传送文件和情报信息。

    当时,解放区和敌占区犬牙交错。抗日根据地被敌人分割成很小的一块块,有人形容抗日根据地是一枪打透的根据地。黄昏的路上,于成德紧步向前走着,但脸上却表现出一种若无其事的样子-一小时前,他从马山后到青驼寺送文件,经过了代庄、垛庄,一路上倒是顺利。现在往同走,心里自然轻松了许多。但过垛庄时,却迎面遇上了敌人。

    “干什么的?¨敌人的眼睛贼溜溜。

    ¨我走亲戚,到姑姑家去。”于成德装着有点胆怯。“你姑姑家在哪里?”

    “在双后。“姓什么?”

    “姓刘。” 因为平时很少有人从这条路走,敌人有点不相信,就搜查于成德全身。敌人没有搜到什么,又搜于成德的包包,包里也没搜到什么东西,敌人没好气地把包扔得老远。

    于成德急忙跑去捡包,结果敌人上来就踢了于成德两脚。“踢我干什么?”没等于成德说完。敌人“咣”的一下打了于成德一枪托说,快滚,再啰嗦我就毙了你。

    于成德一看和他们没有什么理可讲,就赶快离开,一路小跑回到驻地。

    回来后他把情况讲给同志们听,同志们都说遇到这样的情况,要尽快脱身离开他们,如果和他们纠缠,时间长了会出危险的。此时的于成德,也感到后怕,这是已经把文件送出去了,要是还在身上被搜出什么的,岂不危险?当然也不能多说什么,毕竟是11岁的小孩。

    年纪小当交通员显然有许多的便利条件,但还是难以做到从容不迫。有一天,已经是夜晚卜一点钟,天气阴冷,没有月光。于成德要去小洼把材料送到印刷厂。当地群众说,夜晚经常有狼从山上下来乱叫很吓人。于成德有点害怕,就找了一根木棍,边走边敲,打路两旁的地,还不时的吹吹口哨,为自己壮胆子。结果这次送文件,来去都很顺利,路上都没遇上狼和狗。

    “其实当交通员决不是轻松的事。”于成德说“有一次到蒙阴县的旦布去送材料,在回来的路上经过新兴、北村时,遇上了几个敌人,当时我走得很急很快,他们就拦住不让我走,搜了我的全身,没有搜到东两,就问我干什么的,我说去我二姨家里。他们问,你二姨家是哪个村的,我就说在前面不远的爹窝。他们说姓什么,我说姓徐。这时他们对我一顿拳打脚踢,有一脚踢在我的胯骨上,踢得很重,我就哭了。当时他们看我是个孩子,哭得又很伤心,说了一句以后不要走这条路,他们就走了。我回来后同志们都问我,你哭什么?我说在回来的路上遇上敌人被他们暴打了一顿。同志们都说这些狗汉奸,为非作歹,无恶不作,早晚没有好下场。

马牧池突围

    马牧池虽然偏避,但却是沂蒙山区的核心地带,是抗日战争时期山东党政机关的大本营,当时有“山东的中心在沂蒙,沂蒙的中心在沂南,沂南的中心在常山”之说,常山即马牧池乡双泉峪子村。

    1941年,日军运用长途奔袭、夜间包围,拂晓攻击的办法,对八路军根据地实行了拉网式扫荡。一天夜里,日军包围袭击了马牧池乡东辛庄和红河村等村庄,这里是大众日报社所在地。多数同志迅速突围出去了,来不及突围的就跟着当地群众一起跑。

    于成德回忆说:  “当日军追上我们时,我正为一个老大娘提着包袱。也许日军看我像老百姓的孩子,没有注意我。

    一位叫白铁华的同志就不幸被日军抓住。日军对他严刑拷打,但他始终咬紧牙关,死不承认,直到最后休克被扔在路上。于成德说:  “后来,一立叫王换于的老大娘救了他,三个月后养好了伤又回到了部队。解放后白铁华在广东当了航运局长,还经常去探望王换于大娘,并给她寄钱寄物。 

     了解沂蒙老区革命历史的人,一定听过王换于的故事。王换于的娘家是沂南县岸堤镇圈里村,贫苦出身的她十九岁就嫁给马牧池乡东辛庄于家。旧社会妇女没有地位,到夫家后就两姓合在一起,她被称为于王氏。抗战爆发后,她曾任我党情报联络员等,积极参加抗日活动。1938年腊月,她光荣地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小久又被选为村妇救会长和艾山乡副乡长。这总不能没有个名字,于是就将于王氏改成王换于。那时她已经年过半百,大家都称她“于大娘”。现在在沂南马牧池乡,建有一座“沂蒙母亲王换于纪念馆”。王换于是沂蒙人民爱党爱军、无私奉献的光辉典范,被誉为“沂蒙母亲”,她的先进事迹被广为传颂。1989年去世时,她101岁,这位“沂蒙母亲”为这个世界留下了许多崇高的品德和精神。这是后话。

    话说当时日本在袭击东辛庄时,于成德的父亲于树霖收拾了些食品、物品,用扁担挑着向南山跑去。跑到南河边时,于树霖看见一个日本兵正在强暴一位妇女,他无法悄悄躲开,因为两条腿已不听使唤,“狗日的日本鬼子,叫你残害我们的乡亲。”于树霖看看周边没有其他日本兵,迅速抽出扁担从背后猛敲下去,打死了这个日本兵,然后飞快地跑到南山藏了起来。毕竟是生活在这个山村里的人,只要能跑得出来进到山里,就有了脱险逃牛的希望。

    于成德的母亲因为怀着孩子,又是缠足的小脚女人,来不及跑,只好躲在厕所夹道的高梁秆下边。

    “后来听说,日军砸开了我家的门,把我们家的锅碗瓢盆都砸烂了。” 于成德说,  “日军离开后,我母亲就在厕所里生下了我弟弟。

    据于成德后来回顾,他的弟弟长大后也参加了中国人民解放军。当战十时还被部队评为学习毛著五小将之一。当连队指导员时,带领连队连续多年创“四好连队”,转业后到地方省物价局人事处担任处长,后来又任工会主席。

    无法统计,有多少人死于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像于成德这样家里有多人参加了革命,又能够活下来的,也许真的不多。于成德说:  “父亲参加了民兵,还参加了抗日自卫队和抗日农民协会。在后来的战争年代他抬担架、推小车,多次随军抢抬伤员,运送粮草支援前线。全国解放后,沂南县政府还评他为模范军属,并把奖状寄到部队,到现在我还收藏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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