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小学和初中

景芝东村de 发表于2020-01-08 19:08:06

  1.小  学

  初等小学就在本村里,距家不过两百步之遥。

  让我先来描写一下我的家。那是游离开那些砖瓦高屋建筑群,位置在一片片菜圃中间的一个用黄泥坯做墙、麦秆做房顶的院落。院落中北房五间、南房五间,没有厢房。北房五间,最西一间是储藏室,余四间相通。正中是过往间,盘两盘锅灶,有大风箱,烧豆秸做饭,火力可通往毗连房间的炕洞里,积蓄一点暖气。东间由父母住,父亲长年不在家,就由母亲带着我住。西间由四个姐姐住;后来二姐出嫁了,死了,就由三个姐姐住;后来大姐姐又病死了,就由两个小姐姐住。东间还有一个套间,仿佛是一间读书的“静室”,墙上挂着日本帝国大学毕业生——我四叔写的我父亲最得意的《莺啼序》词,词四阕,字也恰好是四吊子。外有大香几一架,上置木盒装粉纸精印的《御批通鉴辑览》-部。我当时压根儿没想到后来竟会学了历史,所以这部书我连一动也未动过。

    南房五间,最东一间是大门道,最西两间是磨房和厕所(濠湾)。余两间似乎空着。院中有桃树、杏树、扁桃树、枣树,有葡萄一大架,葱韭七八畦。南房外面还有菜畦十二三畦。记得张宗昌准许种罂粟,我家也种过两畦,罂粟花实在美丽,妖冶多姿。

    当初分家时,我父抓阄的结果是分到昭通公的老宅,一挂砖瓦,前后有月台,左右有厢房。可是父亲非要卖掉不可(卖给他的四叔,昭通公的幼子),新盖了这么一处土房,麻雀将房顶抽成洞,涝雨天外面大下、里面小下,记得小时经常拿洗脸铜盆接雨水,以免淋湿了被褥。家的四周还有四五棵桑树,母亲带着姐姐们养蚕,就把这东套间当结茧室,很清洁也很神秘,不准看,不准动,不准进门。茧结好,缫成丝,拿到街上去卖。我上小学的几年,家里一亩地也没有了,就靠养鸡卖蛋、养蚕卖丝去弄一点活便钱。我67岁那年回家,一位族兄带着我和妻站在一块石条(这石条是中书公中举所竖一对旗杆的石础中的一片)上,向南望着一片绿绿的麦田说:“那就是你故居的所在呀。”

    现在来说小学。这小学叫私立育才小学。别看是私立,还蒙徐世昌大总统挂过一块大匾额。学校分三个院,最东一院面积最大,原是昭通公和中书公的祠堂,祭祀时设上祭桌,安上牌位;祭祀过后,将牌位等包好吊在房顶上,底下上课。这是高小部分。中间一院,是一位叔祖的客厅,也让出来做初小男生部分。最西一院,是另一位叔祖的客厅,这家更有钱些,院子更精致些,做了女生部分。不知怎么安排的,我编在女生部读书,一同上学的不是我的姐姐,便是我的姑姑,男孩子只我一个。院中有一巨株海棠,花开得真繁盛,真漂亮。桃杏花瓣薄,里外一个颜色;海棠里色淡红,外色呈朱砂色,宋朝工笔花卉中有这种颜色的记录。学校三部,除东院配老师二人外,余两院各配一人。女生院配的教师是我的嫡亲伯父,此人经常用竹板子打女学生手心,还用铜戒尺打学生的后脑勺,所以学生非常恨他,在鹅卵石上写上“赵硕卿”名字,在花坛边挖坑埋上,还吩咐我跪着哭,以示诅咒。

    我常常这样想,对于一个青少年的发育、发展来说,高中阶段应该是最关键的年头,这时人们的心扉(脑子)逐渐开窍了,或者说大大地开窍了。理科功课使他们有了最初步的逻辑能力,当数学从初等数学进入高等数学时,他们又会朦胧地感受一点辩证思维的影响;文科功课使他们除开白话,更多地接触到古文字和古文学,受这些积累的影响,他们已不满足于“作文”那样的模拟行为,他们个别的已经有某些最原始的创作冲动了;兼以羼进来外语,一方面增加了繁难,但另一方面又增进了新鲜和对比的感受;随着体育课的训练,生理发育了,训育员在检查宿舍时会在被褥上遇到遗精之类的痕迹;男学生开始莫名其妙地给女生写什么“情书”,而收信者于惊慌、恼怒之余,也会有了某些遐想和怡兴产生出来;有些人想当个头头了;有些人爱议论国家大事了;有些人酝酿着要组织个什么小团体了。以我个人说,这些变化都是在高中、更准确些说是在高中二年级,也就是说,十五六岁时发生或遇到的。而这些变化,对于一个人的一辈子说,实在是关系极为重大。

    可是在小学时,一个人不过六七岁、七八岁、八九岁,真所谓浑浑噩噩。按最好的情况说,也不过按时上学,按时下学,不迟到不早退,在卷子上多得圈圈少得叉叉而已。其余时间就是玩、玩、玩,一玩到底。玩中不免要打架。大不了就是这些事。所以我说,小学阶段是一个人不能不经历的阶段,不能超越的阶段,是打造最初基础的阶段,但也是一个令人回忆不起什么关键性变化的阶段。

    转眼三年过去了。初小要四年,但不知何故,我只上了三年就叫我毕业了,名次是第一名。这使我在村中小有名气。育才有高小,但家里人叫我到三里外景芝镇上去走读高小。这家学校设在景芝镇后疃区的北阁子(玉皇大帝庙)的前边,门口挂方牌两面,各有红、黄、蓝、白、黑国旗两幅交叉,下书“学校重地”、“闲人免进”字样。校名写在竖牌上,是“安丘县立第八模范小学校”,这是公立的学校了。

    高小生活,还是使我想不起有什么关键性的事迹。唯一的是大学生欺侮小学生。与我来去做伴的是我的两名族叔,比我大四岁、五岁。他们家里有钱,午饭在铺子里吃。我是由母亲炒一个鸡蛋、卷两卷饼,用蒸笼布包好带在书包里,由学校老师灶上的工役老宫夹带在老师蒸笼里馏热了吃。早晚往返三里,夏季有暴雨炸雷,冬季有厚雪薄冰,半途小村庄中还有凶狠的恶狗,追咬过路之人。我这两位族叔,不但不帮我防卫,反而把狗惹怒,让它扑我,有一次就将我的棉裤撕开一个大口子,棉絮绽了出来。过小河,他们一跳过去了,我跳不过去,只好踏冰,而冰不厚,承担不起我的体重,结果冰破了,我一只脚陷入水中,棉鞋陷入水底。我只好穿着一只鞋、光着一只脚去上一天学。最严重的一次是表演“枪毙人”。那是趁老师们中午到菜馆雅集去了,二位族叔将我五花大绑起来,颈后插纸招,上书“枪决考第一学生赵甡一名”,用红笔点了点、画了叉,将我拉到操场,叫其他同学列队聚观,个别学生还吹号擂鼓,用大爆竹一枚权当枪声,还将我压在地上,叫我来个“嘴抢地”,这才完毕。晚上回去报告母亲,母亲火了:“欺侮人哪有欺侮到这种田地?!”她去找了那两位族叔的父母,那两家父母似乎也觉得不像话,也惩办了各自的儿子两下,此后他们稍稍收敛了一些。

    在这两年高小的学程中,我也没感到有什么心得,受到什么启发。只是当时北洋军阀恢复读经,在毕业的一年添了《孟子》-课,而老师也不过胡乱教,“《孟子》者,七篇止”,老师只教了五篇就说“算了”。现在我老了,懂得多些了,才知道《孟子》七篇最难讲的是第七篇《尽心》,次难讲的是第六篇<告子》,因为其中有不少微妙的哲学思辨,连历代注释家都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小学教师怎么能啃动这些东西呢?他的任务不过叫我们认认字、顺顺句、背下来就行了。

    1927年冬天,我母亲毅然决然用一把大锁锁上了北屋四间的总房门,带领三女一儿像逃荒一样到青岛另找活路去了。如许大一个村庄,如许大一个家族,我们临行时不见一个送行之人,没有听到谁说过一句温暖的慰藉的话,也没见哪一家送来哪怕一点点路上吃的东西。所以我常说,我们一家是被“赶”出来的。这也是我对老家缺乏感情的原因之一。

  2.初  中

  我的中学,初中三年,高中三年,全是在青岛度过的(学校叫胶济铁路中学)。因此在这里有必要说一说青岛。

    青岛是一个滨海城市,是德、日两代的殖民地,对于一个刚从封建农村自然经济环境中出来的我说,纯是一个资本主义世界,十分陌生,十分不自然。有些街道,如广西路,就纯是德国味的;有些街道,如市场三路,就纯是日本味的。而且日本昧不只从市场三路的菜市场表现出来,几乎处处弥漫,公园里的樱花,私人家庭院落杆子上飘浮的绸袋鱼,到处可以听到的木屐声,街上精致的日本商店,特别是文具店,等等。公道地说,少数日本男人的确是极其凶残的,但日本妇女、老人和小孩都是很好的,跟他们做邻居有时会使人产生比和中国人做邻居还安详的感觉。日本话已经渗透到中国话里来了,随便就可以举一些例子,如卖花的走街串巷,喊的是“哈那”、“希来以哈那”;卖冰淇淋的喊的是“亚斯古梨”;太平路三间大饭店上写的是日文(即Grand Hotel,大饭店)。这就是说,青岛这块地面虽然政治上刚刚收回来了,但文化上还是殖民地的。

    这时,青岛叫胶澳商埠,市政府叫胶澳商埠局,驻军是张宗昌的部队,在街上走过时高唱“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这样的歌曲。从家乡初到青岛,头一个感受就是贫富悬殊。老家也有富户和贫户,但并不那么悬殊,并且有些悬殊之际多半隐蔽着,不十分暴露。青岛不然了,有钱人、外国人住在“东山”一带,花园洋房,灯红酒绿;穷人住在台西镇、台东镇那些肮脏的聚居区,啼饥号寒。鸦片馆、吗啡馆、妓院、当铺、治花柳的诊所,比比皆是,统统暴露着,毫不隐蔽。这就使我幼小的心里,懂得资本主义虽然比封建社会进步,它的科技(当时叫“声、光、电、化”)虽然发达,而且越来越发达,但在贫富这个问题上它解决不了,因而它总是一个不稳妥的社会。我每走在山本路(后来叫中山路)就总是不愉快,这跟十余年后我每走在上海南京路就总是不愉快是同一种感情,同一种心理。

    我的这个家,也是飘零沦落得不像个样子,因此我初中三年的学并没有好好上,也不可能好好上。以父亲来说吧,他是“一家之主”,词填得那么棒,怎么对自己的妻子儿女竟是冷漠到如此地步了呢?固然,他当时在失业,腹中如许古文化才学,在资本主义市场上卖不出一个大钱,他自己心里也痛苦,他有词句说:“中夜彷徨拭宝刀,斑斓血泪溅征袍,此非吴市怎吹箫?!”他整天手里拿着《聊斋志异》,读《叶生》篇的“异史氏日”中的一段“频居康了之中,则须发之条条可丑;一落孙山之外,则文章之处处皆疵”。他这种心情,我这做儿子的虽仅十一二岁,但已经懂得了。但我们一家五口,究竟是你的骨肉呀!但他既不张罗住处,又不接站,让我们娘儿五个滚着爬着好容易找到在铁路局做事的堂兄的家,在人家只有一间租房的家里,人家三口睡床上,我们五口在床下打地铺。而且我们到青岛一两个月,我们的父亲竟不曾来看望我们一次。

    我经常对儿女们说,我吃过一种饭。那是在小港码头上卖给苦力(Coo-lie)吃的,原料是从轮船上卸下来的一桶一桶的剩饭剩菜剩汤,其中有面包块、肉骨头、鱼骨头、咬不动的菜根、通心面,等等。小贩把这一桶一桶的东西包买下来,支起锅灶,加热消毒,以一大枚铜板一碗的价钱出卖,而且生意兴隆。我有一两年时间就在下学后去吃这种饭。我对儿女们说,老来一想起这种饭,就有一种要呕吐的感觉。但当时没有办法:它便宜呀。

    我还说过另一件事。上学要买练习簿,买练习簿要钱,可我那个家哪里来的钱呢?于是自己开辟财源,星期天到海边礁石上去打海蛎子。海蛎子,更堂皇的名字叫牡蛎。一番海潮过去,海蛎子就把自己的壳牢牢地贴在礁石上。我设法找一具小铁凿、一具小铁锤,拾一个别人遗弃的罐头筒,系上铁丝,以便手提。星期天一整天,星期六半天,就全在团岛的礁石上度过。海蛎予壳一被凿开,海蛎子本身就像一摊鼻涕样流出来,赶快收到筒里。一天或半天过去,就可以有一筒或至少半筒海蛎子,于是提着在云南路的街道上、里份里,高声叫卖。一个周末可得3角到5角钱。中山路一日本老叟开一家文具店,物美价廉,这卖海蛎子的钱就都送到他的手中了。

    至于我那个家,就只好由姐姐们出卖劳动力。最初,由老乡们介绍,她们到一家中国人办的鹤丰烟草公司当女工。这家公司资本小、条件差、剥削重。不久,我的大姐姐就因营养不良患鼻衄之疾死了。我母送大姐棺柩返回原籍埋葬,只身往返,她又一次表现出对生活的承担力和做母亲的责任心。剩下两个姐姐,改人日本人办的茂昌鸡蛋公司,工人们穿白大褂,将卵黄卵白分开,各装入大桶,冷冻出口,运到日本去。

    至于我上的那家中学,正处在初创和不上轨道的阶段。铁路局在铁路小学毕业生的基础上,作为发展职工福利,草草办起了中学。房子是租来的,学生只上课不住宿,走读,这样生活管理和功课复习就无法保证。老师也是胡乱请来的。举几个例子。一个教《国文》课的七旬老叟,他对白话文学一窍不通,只会讲归有光的《项脊轩记》。一个教《英文》的自吹叫Dr. Liu(刘博士),其实是浸信会教堂里伺候洋牧师的。有一次他在课堂上说:“西欧和东欧人为什么有姓Hans的呢?那是因为汉人随成吉思汗西征,把男人们杀光了,夜里就同人家的老婆睡觉,临别时老婆问,生了孩子叫什么?回答说,我是你的汉子,就叫‘汉子’好啦。”呜呼!当时的老师就拿这样一些既污辱中国人又污辱洋人的胡说八道,在课堂上误人子弟。

    课堂上学不到东西,社会上看到的东西可不少。北伐军快到济南了,日本借口“保护侨民”,制造“五三”惨案。日本军队自海上登陆,帐篷就扎在火车站前的广场里,到济南杀人放火之后,又回来乘军舰而去。当时,甲午海战中的清朝被俘军舰被改装了,换了名字,经常游弋在青岛的海湾里。这两只舰叫“逑磨”和“八云”。此外,他们的名牌旗舰“长门”和“陆奥”也经常在暑季前来青岛停泊,还邀请大、中、小学学生参观,其中所寓的威慑之意是十分明显的。当时的国民革命虽一度受阻,但终究是过来了。张宗昌军队逃往东北,五色旗换上青天白日旗,孙中山先生的像章戴在学生们的左上口袋边。当时,中山先生刚刚逝世,大家臂戴黑纱,手提花圈,口中唱着“我们国父,首创革命,革命血如花……”这样的歌曲。这“革命血如花”一句特别动人,人们一遍一遍地重复着,一边唱一边流眼泪。

    新政治气氛过来了,跟着新文化气氛也冲过来,而且文化气氛比政治还更容易弥漫开。在青岛棠邑路上有个齐燕会馆,本是商人的联合会所,而今每夜上演田汉的《获虎之夜》。这个震动可真是巨大的,看到一个青年为了追求爱情被误中的猎虎毒箭射死,多少青年男女的心扉被煽动得呼呼价响呀!不少穿清朝紫背心的老者在会馆门口企图阻止自己的女儿或孙女,不让她们看这样“邪恶”的戏,但是徒劳的,那些女孩子偷偷从后门或侧门进去,早已入座了。书店里可以买到《呐喊》和《彷徨》,学生们在下课的路途上,边走边表演着赵太爷满脸溅沫、呵斥阿Q“你怎么配姓赵”,像念台词一样。他们背诵《阿Q正传》的劲头,远比在教室里被迫背诵古文的劲头要大得多。

    关于共产党,当时已有所耳闻。我们训育处有个训育员姓王,当时有句通用话“一棍砸杀王小”,同学们就叫他王小,他的真名倒不显著了。同学们说,王小原是共产党,国民党清党时他叛投了南京方面,成了共产党的叛徒。他教我们《党义》,使用课本是周佛海著《三民主义之理论的体系》,仿佛他还有一定的社会科学修养。另有一位比我高一班的同学叫张维邦,上海人,父亲是广西路电报局局长。忽然,这个同学不来上学了,同学们说他是个共产党,被公安局捕去了。再有,有那么一天,中山路公园(这个公园后来被撤销拆除,建筑成大银行的高建筑群了)里有人被枪杀了,这件事很轰动,报纸上全登了,说是共产党叛徒。近年读山东的《党史》,得知确有其事,是王尽美时代出的一个叛徒。总之,共产党在我青年的脑海中已经影影绰绰形成一个影子。具体怎样尚不清楚,那要再等几年,头脑更成熟些,生活领域更宽广些,再去具体地接触了。

    铁路中学再这样不死不活地办下去,也不是个办法了。铁路局头头似乎也觉察到这一点。他们要邀请办学专家。1930年冬,专家请来了,他叫宋还吾,曹州府城武县人,北大毕业,五四运动中的学生领袖。他在曲阜担任山东省立第二师范学校校长任内,带领男女学生在孔林内演出话剧《子见南子》,对孔子不免有些丑化。这件事轰动了全国,由国民党财政部长孔祥熙和衍圣公孔德成联名控告。这事后来虽然不了了之,但宋还吾还是离职了,胶济铁路局趁机将他聘了来。他高高的个儿,蓄一撮浓浓的上须,西装笔挺,携一根stick(手杖)。他不仅一个人来,还带来了一大批受五四影响、具有新思想的老师。当时杨振声任青岛大学校长,也有一大批具有新思想的教授。这样,大学、中学,串联兼课,新风气一下子就捅开了。

    1931年(“九一八”那一年)夏7月,我初中毕业,名列班中第七,并且还留下一个疤疤:数学45分,不及格18月份,父亲死去,一家人扶柩回籍。9月份,我只身回到青岛,到新建在四方区的校址报到。从此,我进入了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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