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九年五、六月间,正是麦收季节。
我随着部队一一山东纵队三支队七团驻扎在山东邹长的朱家套。那时,我还是个19岁的毛头小伙子,经过锄奸训练班培训,当上了团的特派员。
一天,拂晓时分,轰鸣的汽车声和激烈的枪炮声,把我们从睡梦中惊醒。日本鬼子对我们进行突袭了。这时,一颗炮弹在我驻地轰然炸响,我猛地感到一陈揪心地剧痛一一我的左腿被弹片打中了。左腿伤口如碗口般大,肌肉给打烂了,殷红的血染红了裤腿,还在汩汩地流淌着。我很快昏死过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朦胧中身体被踹了几脚,一阵脚步声渐渐远去。敌人认为我已死去。
敌人离开后,一位在收割小麦的老乡来到我身边,发觉我还在微微蠕动,便迅速把我抱到运麦用的平板车上,然后用小麦把我身体遮盖好。平板车在乡间坎坷不平的泥路上颠簸着,我被送到了焦家桥镇上的一家私人诊所。医生为我清洗伤口,敷药包扎后,那位老乡把我送到孟王庄,和部队的其他伤员一起治疗养伤。局势依然很紧张。第二天一早,情报传来,说鬼子要到焦家镇安设据点,并对周围清剿。得知这个消息后,能走动的伤员都重新找地方隐蔽。我因为腿不能动弹,无法转移。当地的村干部已经替我想好了办法。那时,由于这一带敌我双方呈拉据状态,村干部是“白皮红薯”,具有双重身份。他们是共产党的干部,而在敌人面前,又以伪村长、伪保长身份出现,虚与委蛇。村干部安排了两位老人照顾我,他们用高梁秸将我掩藏在一间烧饭屋的锅灶后面,里面一片黑黑的,透过高梁秸秆的缝隙看外面却一清二楚。
过了不多久,鬼子果然进庄了,他们四处搜查,抓八路伤员。村里枪鸣声,吆喝声,鸡飞狗吠,一片嘈杂。折腾了一阵,时近晌午,鬼子又四处抓鸡,准备午餐。照顾我的两位老乡顿时又紧张起来,他们怕鬼子进来到锅台上做饭会发现我。两位老乡便主动出去与鬼子应酬,又在院子里支起炉灶替鬼子烧饭。可鬼子还是东嗅西闻,窜到屋里查看。我在里而看得分明:两位老乡沉着镇静,未露破绽,我紧紧地攥住枪把,屏息静气,一旦暴露,先开枪,打死一个够本,打死两个赚一个。刺刀戳在秸堆上,鬼子在我身旁晃来转去,庆幸未被他们发现。直到下午三时许,鬼子撤走了。
那时,尽管老百姓饭都吃不饱,但我却享受特殊的优待,吃的都是细粮,时常有面条、饺子,还有鸡蛋、瓜果等,把我照顾得无微不至。后来,我才知道,我吃的细粮,都是村里老人、病人、产妇们省下来凑弄的,他们自己却在吃糠咽菜。
形势愈加严酷。当地群众不分日夜地用担架抬着我躲避敌人,从东村转到西村,又从这条山沟移往那条山沟,就这样与敌人捉迷藏,前前后后转悠了一个月零七天,行程近千里。有时我们躲在山洞里,鬼子来了就放火烧山,施放毒气。这样艰难的环境,老乡们还是想尽办法为我请医生,换药打针。为了我的安危,他们吃苦受累,担惊受怕,却没有说过一句埋怨的话。
两三个月之后,我腿上的伤口逐渐好转,慢慢地能走动了。正好团里的干部到八区来收容伤员,我就随他们走了。十月间,以原来的七团为基础,重新组建了独立团,我正式归队了。
现在,每当我回忆发生在抗战初期的那段经历,每当我想起那些乡亲们,我的心里就会产生这样的信念:生命不息,奋斗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