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发生在1949年的秋末冬初。
当时,我在97师政治部工作。解放上海以后,我们师担任上海市沪西区的警备任务,大门外悬挂着“上海第四警备区政治部”一块大牌子,十分醒目。我们的防务范围是江宁路、陕西南路以西,直至北新泾,地域可算不小。政治部主任尚炜和民运科长李凤鸣对我说:“部队进城了,有一个相对地稳定时期。部队家属来上海探望子弟的人将会逐步多起来,接待和转送工作由你负责。”并要求我:“一要热情接待,及时派人转送,让其与分别多年的亲人欢聚;二要有高度的政治警觉性。因为敌人败退时在上海安下了不少特务分子;三是还有些来不及逃走的敌人的散兵游勇,各团送来以后,要审查登记清楚,派人向有关单位遣送。”我愉快地接受了这个任务。
有一天傍晚,时间大约在六时半。警卫员领进一位年约50岁上下的男人。他中等身材,穿一身半旧的黑色薄棉衣裤,黑布鞋;面孔不黑不瘦,有些短胡须;腰间插着一根旱烟袋,手拎灰色的小包裹,里面鼓鼓囊囊,操鲁中南的口音。
当时,我很热情地同他拉拉手,尊敬地喊了一声老大爷,请他坐下。一面泡茶,一面叫通讯员转告食堂给他弄饭吃。我习惯地问他哪里人?何时离家?乘哪一班火车、几时到达上海?儿子叫啥?在我部哪个具体单位?等等。他作了一些回答,客气地说:“刚吃过点心,今天下午五点多到上海北站。”接着又说:“哎呀!下车后我找了好多地方,总算找到这里了。不过我儿子在你们哪个连队,洋码字太多了,我忘记了,真该死!你把我转到团里我自己去寻吧。”我重复问了一句:“老大爷,你老家在哪里呀?儿子叫啥呀?”他说:“我是山东章丘人,姓黄,儿子那一年跟部队走的时候,因年纪小,还没有大名,小名叫小嘎子。”正说着,炊事员端来一盆白面饺子。我说:“大爷你边吃我们边谈。”他一边吃,我一边琢磨:章丘我去过,此人说话绝不是章丘口音;他棉袄半旧,为什么这么整洁,衣领也很挺括和干净?他的面孔和手为什么那样白嫩?他的烟袋很干净,两手的食指和中指却被香烟熏得黄中透黑,这都是为什么?他说五时多到达北站,找了很多地方,一个小时怎能到达我处(我部在常德路)?为什么他的谈吐表情不像山东乡下老大爷的憨厚样子?他为什么不说出儿子的名字?这些问号使我警觉起来,决定再和他周旋。我又问:“老大爷,从章丘到上海火车票多少钱?”他“嗯”了一声,略作思考,马上放下筷子说:“我有火车票。”一面说,一面用手摸袋袋,左摸右摸,假装慌张的样子,忽然说:“哎呀!怎么给丢了呢?”我追问:“一张票多少钱呢?”他答:“是我大儿子买的,我也记不清。”我一面叫他吃水饺,一面又问:“你刚才下火车以后,找了哪些地方呀?”我当时不过十九岁,他可能欺我年轻无知,根本没发现我在怀疑他,还眉飞色舞地说:“我出了北站转了两个弯,到了武进路,问了很多人,都说不知道哪儿有解放军的住处;在四川北路也到处问,边走边问,顺新闸路摸到这里来了。”刚到上海,他怎能知道这么多路名!我心里有了底,认定此人不是好东西。我和通讯员耳语了几句,转身对“黄大爷”说:“我叫人再弄点饺子来。”他还未反应过来,说:“差不多了。”这时,警卫班的两个战士,端着上了刺刀的枪走进来,两把刺刀对着“黄大爷”,站在旁边听我指挥。这家伙吓得面如土色,连声说道:“这是干什么?这是干什么?”我哈哈大笑地对“黄大爷”说:“你的戏该收场啦!”
经过一番审讯,这位“黄大爷”交代:他是由太湖东山特务组织派遣来沪刺探情报的。后来,上海警备区办的《上海警卫报》上以“警惕!反革命冒充我军属”为题,报道了这件事情。师首长就这件事还多次表扬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