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不想再看到战争 (王荣山口述 /于书淦朱树森整理)

草埠村 发表于2020-01-20 16:38:51

    我叫王荣山,今年88岁,家住宋村镇草埠村。17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家里剩下了我、母亲和两个女姊妹,养活全家的担子就落在了我的肩上,我一天到晚忙活在田里山里。1947年春节刚过,村里号召青壮年积极参军,我到村里报了名,母亲知道后哭闹着死活不同意,但是我铁了心要参军,最后母亲流着泪送我到区中队。

    参军后,我编在华东野战军特种兵一营三连。经过训练休整,我于1947年6月参加了解放开封的战役。打下开封,听说蒋介石亲临开封上空督战,并调集了三个军团的大军。当时领导告诉我们,我们不在乎一城一地的得失,要保存有生力量,在运动中歼灭敌人。6月底的时候,根据上级命令,我军主动撤出了开封,转战陕西一带进行战斗。

    之后,我随部队参加了潍县战役、鲁南战役、济南战役和淮海战役。济南战役,我们部队的任务主要是守城,收拾物资。1948年11月我火线入党,介绍人是我的班长。淮海战役以后,听朱总司令的总结报告才知道,是分三个阶段打的,最后攻打的是碾庄。我军当时将碾庄团团围住,形成了12里地的包围圈,将国民党军全部包围在里面,国民党60万大军全部消灭在里面。我所在的部队负责在西北角打扫战场,打扫战场分三个部分,野战军负责收集战场上的炸弹、枪支、地雷等武器装备和障碍,免得伤害百姓,一部分负责收拾仓库、物资,最后是卫生院、医院负责收集伤员。当时12里地的战场我们分三个点打扫,我负责收集枪支,战场上的每支枪里都有子弹,不小心就会弄走火。我小心地把枪支收集归拢在一起,卸下子弹。

    在打扫收拾战场的过程中,有两件事我至今会经常想起,忘不下。不知道那个小姑娘是不是还活着,如果没病没灾她肯定还活着。那是在一个村庄里,一个土房子被炸毁了,只剩下一角。我走到那里收拾枪支的时候,隐隐地听到“叽、叽”的叫声。走近一看,角落里一床破被子包裹着一个孩子,大概一岁左右,长了牙,当时不知道,后来才知道是个女孩。孩子紧紧地咬着嘴唇,都出血了。我看到孩子的眼睛都饿得发蓝,蓬乱的头发有很多虱子。孩子惊恐地看着我,她的身边没有一个亲人,她一个人呆在这个地方,我看至少有三天的时间了,她饿得动都动不了。我俯下身子,拿出身上的水和饼干,可孩子紧紧地咬着嘴唇怎么也不开口,小拳头紧紧攥着。我说:  “孩子,快点张开嘴,给你水喝”,好长时间,她的嘴终于动了一下,

我把水壶递上去,她慢慢地开始喝。我又把她的小拳头慢慢放开,把饼干放在她的手上。我把一片饼干放在嘴里化开,然后喂她吃。以后三天,每顿饭我都来给这个孩子喂食送水,小心照料着她。第四天的时候,班长发现了说:“小王,你干什么去?怎么一到吃饭的时候你就没人影了。”于是我把孩子的事情告诉了他,他和我一起去看这个孩子,并一起照料她。后来野战医院的车来了,我和班长把孩子抱到了车上。我不放心这个孩子,一个劲地嘱托车上的战士好好照料孩子,记得那名战士说:“你就放心吧,我们医院里条件比这里好。”我一直惦记这个孩子,她应该还活着,可惜她那么小就没有了亲人,看不到父母。

    另一件事情是,我在打扫战场的时候,在一个壕沟里发现了一个还活着的国民党军官,应该是个团长,他的腿脚都受伤了,不能走动。他听到我说话后,就一个劲地招呼我:  “老乡,老乡,你过来”,我走过去说:  “谁和你是老乡?”国民党军官说:  “我是莱阳人,刚才听到你说话了。我在这里很难受,你一枪打死我吧,我兜里还有两个银元都给你”,我告诉他,我们是共产党的部队,是专门为人民服务的,哪像你们国民党的部队专图财害命,你就是有十个一百个银元我都不稀罕,而且我们还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哪像你们。他一看我这样,立刻就改口了说:  “老乡,那就救救我吧,我很冷,你把我背到一个暖和的地方吧。”我说这个可以,于是我把他背到一个轻机枪掩体里,给他盖了几件破衣裳。两天以后,我报告了上级,让来打扫战场的车把他拉走了。如果把他遗弃在战场,肯定是死了。这是我在打扫战场的时候,附带着做的两件事。

    之后,我们开到长江北岸,休整训练准备渡江。当时最主要的渡江口是在南京,我们是在镇江。镇江要塞那里,敌人防守薄弱,我们乘小船,有百姓的支援,一会就过去了。渡江后,敌人如丧家之犬拼命南逃,我们在后面猛追,那时候真的很过瘾。镇江是个大码头,我们刚到镇江的时候,码头上国民党军官拼命往一条船上挤,准备逃窜,士兵也往船上跑,船小装不了那么多人,军官就把当兵的往海里掀,在岸上还没挤上船的国民党士兵一看,拿起枪就往船上扫射,一家人打了起来,我们轻易地就把他们收拾了,抓了数不清的俘虏。在追击过程中,我把5颗手榴弹绑在一起,挂在了敌人的坦克链上,把坦克炸毁。之后,我们在镇江镇守了半年多的时间。1951年年初,我由镇江到上海,然后奉命赴山东兖州领兵,参加抗美援朝。我在朝鲜负责把守一个机场。现在想想我能活下来真是幸运,1952年我们部队奉命开往上甘岭,全部轻装,战士只准带三斤的行李,我们只能带几双鞋。临开拔的前一晚,战士饭都吃的很少,一大锅米饭,剩下了一大半。到了第二天早上,命令变了,我们部队不去打上甘岭了,开到朝鲜西海岸仁川打美国的登陆坦克。如果当时开到上甘岭,就回不来了。后来我们去慰问38军,一个营只剩下了一个副班长,他一个人打退了敌人的三次进攻,在壕沟里他不断跑动,在这边打一会,又跑到那边打。我们在仁川,隐蔽在海滩边挖好的壕沟里。美国鬼子很狡猾,晚上先派无声舰艇进行侦察,我们没有发觉。当时美国的登陆坦克在海上待命,这个无声舰艇在往后撤的时候,我们的哨兵发现了,一个连队开了枪,就这样我们没打到美国的登陆坦克,让他们逃脱了。上甘岭战斗后,美国看到胜利无望,就提出了和我们谈判,以后就基本没有战事了。在朝鲜的一次战斗中,一块炮弹皮击中了我的后脑,留下了后遗症,头经常痛,不能用脑,现在也是,大脑经常是稀里糊涂的。

    1953年12月,我从朝鲜回国,部队驻在蓬莱休整。我小时候没读过书,不识字,部队为了培养我,1956年5月安排我到无锡苏城中学读书。由于我大脑留下的后遗症,头经常疼,无法正常学习,我要求复员。1958年6月,我回到了家乡草埠村。

    我在部队里当过副班长、班长、副排长、排长,最后是连长。刚当兵的头三年睡觉都没有被盖,但是当时一点也没有感觉到累。回到村里,还年轻的时候看电影,一看到战争场面,我就情不自禁地掉泪。那些电影拍的就和真的打仗一样,一场战争都会死很多的人,而且很多都是十七八岁的小伙子,一想起这些我就难受。现在我年岁大了,看到打仗的电视,我马上就关掉,不想再看到战争,永远也不想再看到战争,不想再去想那些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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