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云安,今年85岁,是文登市小观镇波罗岛村人。1946年夏天,父母正在为我张罗着准备结婚,村里青年人踊跃参军,大家一呼百应,争先恐后,在这个节骨眼上,我怎么办?我急着同伙伴一起去当兵,打反动派,为解放全中国出点力。我到对象家很难为情地说出了我的想法,原以为对象和岳父岳母会不同意的,没想到对象很慷慨地支持我,两位老人也鼓励了我一番,使我很受鼓舞。那时候的青年都很单纯,有很强烈的翻身求解放的愿望,传统的家庭孔孟之道教育,使人有着正直的信仰。参军那天,对象亲自送我,嘱咐我到部队好好干,立功凯旋,她在家等着我。那天,像我这样的未婚妻送郎参军的还有好几对,那场面真叫人难忘。
我刚参军编在胶东五师特务营三连三排机枪班,班长是谭寿仁,是一个很勇敢的老兵。我还没来得及换上军装,就投入到了打高密的战斗中。当时参加战斗的是一个营,由于事前侦察不准确,低估了敌人的兵力为一个营,实际为三个营,敌我兵力相差悬殊,再加上我们攻城的武器落后,战斗打得很激烈,整整打了一夜。天亮后,我们了解到了真实的敌情,首长果断命令部队撤出了战斗。
这是我参加的第一次战斗,我根本不知道害怕,脑子里只想着对象对我的鼓励,两家父母对我的嘱咐,我打得很勇猛。战后,班长拍着我的肩膀表扬我,为我以后参加战斗鼓足了劲儿。后来,部队开到掖县休整,谭班长找我谈心,对我进行了党性教育,介绍我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我们部队在掖县休整三个月后,编到九纵二十五师特务营。经过三个月的思想教育和军事训练,提高了部队的战斗力。那时候部队的思想教育在当兵前的孔孟之道的家庭教育的基础上,进行阶级教育,战士都有很高的思想觉悟,知道为谁当兵,为谁打仗。虽然环境相当艰苦,但思想是统一的,情绪是高涨的,视战友比亲兄弟还亲,这样的部队能没有战斗力吗?
攻打临沂城的战斗打得极其激烈,敌人在这里经营了多年,修筑了坚固的防御工事。这里的地鳖子也就是地堡,都是钢筋混凝土的,而且是子母地鳖子,中间一个大地堡,四周五个小地堡,它们构成火力群,易守难攻。我们从前没有见过这种防御工事,敌人从地鳖子打出的机枪火力很凶猛,压迫的我们冲不过去。我们班调到南马战场前沿,那时候,我的机枪打得很好,再加上有一股不怕死的勇敢精神,我用机枪准确地封锁了敌人的机枪口,爆破手曹玉芹是我们村的,我们一起去当兵,机智地迅猛冲上去,炸掉了地鳖子,部队冲了上去。在这次残酷的战斗中,我们班长,我的入党介绍人谭寿仁同志牺牲了,我从枪林弹雨中把他背下了战场。我们部队活不丢枪,死不丢尸,是一个团结的战斗集体。
临沂战役时的天气极其恶劣,天天下着雨。战场全是下雨的积水和粘脚的泥泞,我们滚爬在稀泥里,艰难地一寸一寸打着前进。这样的天气有利于防御的敌人,而给进攻的我们造成了极大的困难。我们机枪班有一挺机关枪、两门小炮,都是笨重的武器,是靠肩扛人抬打着前进的,那艰苦劲可想而知了。我们就是在这样的环境里,在这样的条件下,打胜了临沂战役。在临沂战役后,我被提拔为副班长。我第一次负伤是在攻打平度的战斗中,我们在三户山包围了敌人,困兽犹斗死到临头的敌人急红了眼,疯狂地组织突围,火力很猛。我们班奉命用机枪压制敌人,迫使敌人就范。一颗打在机枪上的子弹,突然反射打在正在操作机枪的我的前额,被卡在前额骨上。这颗卡在额骨上的子弹只要稍微再打进一丁点,那是脑袋啊,我就没命了,今天就不能坐在这里给你们讲战斗故事了,你说我命大不大?我被送到战场医院做手术,取子弹的医生都很惊讶。我在医院还没等到伤口痊愈,就死磨硬缠地要求提前出院,返回部队,参加战斗。
我第二次负伤是在五龙河西岸的蚬子湾战斗中。战斗打得敌我双方几乎胶着在一起,双方拉锯战的最短距离仅有20到30米,相互投掷手榴弹,爆炸声此起彼伏。我伏在地上,握着机枪的手多处被弹皮炸伤,鲜血直流,机枪把子都粘糊糊的。但这是战斗的关键时候,尽管战友一再要求我撤下来包扎伤口,但我是班长,是枪眼里拔出来的共产党员,我不能下火线,仍然紧紧地握着机枪,向冲过来的敌人扫射。电影里的喊声: “共产党员的上!”,不仅仅是演员的一句台词,在激烈战斗的战场上,最关键的时刻“是共产党员的,上!”总会响起,是最振奋斗志的命令,我就多次应声抱着机枪冲上去。这句喊声是演员学战士的,而不是凭空捏造出来的台词,没有经过那样的战斗场面的人,是难以理解的。
蚬子湾战斗打得非常激烈,双方伤亡都很重。大约在晚上9点多的时候,敌人扔过来的一颗手榴弹,在机枪旁爆炸了,我的小腿部负伤了。但当时没有感觉,打红眼了,我抱起机枪就往前冲。可是没冲几步就站不住了,身体失去平衡,跌滚到一条深沟里,战友把我抬到野战医院。这次我伤得严重,腿骨被炸断了,五个脚趾头严重受伤,现在还是弯曲的,腿走路也瘸了,留下一大溜子伤疤。1947年2月,我参加了莱芜战役,我们猛冲猛打,仅用五个多小时就摧垮了李仙洲的部队,并且活捉了李仙洲,为5月份的孟良崮战役创造了取胜的条件。在孟良崮战役中,我们奋战了七天七夜,消灭了国民党的王牌军,打出了解放军的军威。
攻打张店时,我们部队负责攻张店火车站。这里集结了大批敌人,他们依仗人多,武器好,有坚固的工事,负偶顽抗。但他们缺少的是信仰,是精神力量,稍有败迹,就乱成了一盘散沙。本来我们机枪班是掩护冲锋,进行攻击的,最后解决战斗的是步兵,可我们班在张店火车站战斗中,捉了二十多个俘虏,经过审讯,了解到了敌人的重要军事行动意图,那就是他们正在集结兵力,准备对胶东进行重点进攻。上级对这一信息很重视,聂荣臻将军表扬了我们班,我们很受鼓舞。这一信息,使胶东的军民做好了应付敌人重点进攻的准备工作,尤其是兵工厂、学校、医院、机关及早撤离,免遭敌人的破坏。
在张店战场上,我意外地遇到了我们村青年战士,相见很是亲热,后来他牺牲在战场上,我们村共有22名烈士。
现在的青年人,没有经过战争年月,是体会不到那时候的艰苦的。我经历过南征北战,多次连续作战,南马打了七天七夜,我们几乎没有合过眼,连倚在战壕迷糊一会的机会都没有。那是你死我活的战争,只能瞪大了眼睛盯着前沿阵地,跟敌人可没得商量休息一会。很多新人伍的战士,还没有来得及换上军装,就牺牲了,比起他们,我算是万幸了。
现在的青年人,动不动就坐汽车,还有自驾车。我们那时候一天一宿急行军140里,必须抢在敌人前面去占领有利地形,争取打赢敌人的客观条件。当兵多年,我一次汽车也没坐过,行军全是用脚步撵,脚碾出了水泡变血泡,扎破了,放出血水,继续行军前进。瞌睡了,就一边走,一边打着瞌睡行军,战争岁月里,我练就了这样的特殊功能。身上还背着干粮袋,100发子弹,4枚手榴弹,抬着机枪走,时间就是生命,时间就是胜利,敢马虎吗?
我们背的干粮袋里,有时是炒面,有时是还没有磨成面粉的小麦粒。没有水时,我们就干舔着炒面充饥,就着雪嚼小麦粒,大便出来的是一堆麦粒。在战斗的空隙里,自己没有干粮了,就吃牺牲了的战友留下的被鲜血浸泡的带血的干粮。有一次,在驻地休整,部队改善生活包饺子,刚把水烧开要下饺子,战斗打响了,我们丢下就要到嘴的饺子,向敌人发起了冲锋。
回忆硝烟弥漫的战斗生活,我感到自己没有白白度过青春年华。虽然战争给自己留下的是伤残,但我为新中国的建立出了一点力,没有虚度青年时代,每当想起往事,倍感欣慰。
(于书淦朱树森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