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已经95岁了,精神还算好,每天在家里下下棋。只是听力不太行,和家里人交流也基本靠笔谈和比划。比不上80多岁的时候,还到处去演讲,给学生们上爱国主义教育课,为的就是希望今天的孩子,不要忘记过去那段历史,不要忘记今天的胜利是怎么得来的
1949年初,我刚刚从华东野战军第十纵队调到第三野战军第九兵团,担任政治部保卫部部长。当时淮海战役刚胜利,大家都等着毛主席一声令下,就“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记得有一天,兵团的宋时轮司令员、郭化若政委和我们几个人聊天,谈到当时的战局,最后宋时轮司令员说:“和平谈判的事由毛主席、党中央去解决,我们部队主要是抓紧时间整训,一切行动听指挥。”末了,宋司令员还当着大家对我开玩笑:“瞿部长,你来一首诗怎么样?”我推辞不过,只好花了几分钟,写了一首《清平乐——解放大军何向?》,内容我现在还记得:
“淮海决战,歼敌六十万。
收拾金瓯中原片,世界人民称赞。
歼敌精锐集团,金陵贼军胆寒。
解放大军何向?军旗直指江南。”
接受保卫上海重任
1949年4月20日,第九兵团发起渡江战役,部队一举突破长江天险,又直插郎溪、广德山区,切断京杭国道,与兄弟部队一起,包围歼灭了从南京沿江一带逃出的敌人8个军10余万人。部队随后进入松江地区整训,准备解放上海。当时郭化若政委就已经与我谈起,保卫部要对上海的锄奸保卫工作开始积极准备。要维护上海的社会治安,保护上海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积极准备应付敌人的阴谋破坏。
5月27日,上海解放。5月28日,淞沪警备区司令部正式成立。司令部、政治部都由第九兵团机关兼任。当天上午,兵团领导找我谈话。郭政委庄重地说:“奉市军管会陈毅主任的命令,警备区下设军法处,由你担任处长,担负起警卫上海、肃奸反特的重任。”
当时的上海,情况十分复杂。旧社会遗留下来的各种势力,仍然盘踞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土匪、特务、逃兵、地痞四处活动。国民党撤退时,又留下了大量的特务系统。而当时国民党政府的上海市警察总局已被接管,正在“拆屋重建”上海市公安局。因此,保卫新政权的责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到了淞沪警备区部队和我们军法处的身上。
接受任务后,我提出了几点意见,包括立即肃清散兵游勇,对于一切现行反革命分子和刑事犯罪分子均送交军法系统审处,组织建立各部队所属防区的站岗放哨和班组巡逻哨,深挖中外潜伏特务、间谍及其组织等。郭政委当即表示:“你的建议很好,我与宋时轮司令员商量一下,立即电话通知各部队执行。你要大胆放手工作,我们一定支持你。”第二天,宋司令员也给我打电话,说你的意见郭政委已经告诉我了,我们完全同意,已通知各军照办。领导的支持和鼓励,给了我很大的动力。
刚成立的军法处,一切都处于边建设、边工作的状态。当时的工作任务十分繁重,人员也相当短缺。陈毅市长对于军法处的工作抓得很紧,几乎每月我都有一两次在兵团领导处汇报工作时见到他。他不仅认真听取工作汇报,同时还关心工作中的困难,并及时给予解决。有一次陈老总问我:“你上任后有啥子问题没有?”我当即表示:我们部队战士大多来自北方和农村,一不懂上海话,二不熟悉上海马路,三不了解上海市民的生活习惯,严重影响了工作开展。请示是否可以从地方党组织抽调一二十位同志来充实军法处。陈毅市长当即爽快地说:“好嘛!一个区或一个大学、一个工厂调一两个人不算多,我给组织部讲讲,选调就是了。”几天后,便有一批来自复旦、交大、同济的学生党员20多人前来报到,他们朝气蓬勃,会讲一口流利的上海话,还熟悉上海的大街小巷,掌握不少社会情况,后来都成了上海政法战线上的骨干力量。
刚上任就连破大案
说来也巧,我还没上任,就碰到了一个大案。在5月25日,我们部队刚刚攻占苏州河以南的市区时,就有一股武装匪特,打着“人民解放军华东军区先遣队”的旗号,接收了邑庙和蓬莱两个警察分局。我得知之后立刻与地下党联系,发现从未有过这支地下武装番号,随即向宋时轮司令员报告。宋司令员当即下令:“消灭它!”我赶赴现场指挥就近部队,一阵猛打猛冲,对方抱头鼠窜。抓住几个一审,发现是敌人盗用我军名义,想混水摸鱼扰乱人心。于是我命令侦察科暂时按兵不动,让敌人暴露更彻底一些。
果然过了没多久,这伙人又打起了愚园路原中央银行金库的主意,冒充解放军前去接收,命令行员按册点缴钱款财物,等候“政府”处理。与此同时,侦察科在另一头终于摸清了他们的底细,头目原来是毛人凤亲自委任的“敌后游击司令”、做过军统东北站负责人的顾震,和苏州解放后潜逃来沪的国民党苏州城防司令部参谋长吴正亚,他们网罗残敌,居然编成了4个纵队,公开打着解放军旗号,想趁着上海刚解放,既大捞一把,又破坏解放军声誉,再窜到沪浙皖交界的山区里面打游击。我向陈老总汇报,他命令火速布置,一举歼灭。6月7日,上海军警联合出动,一夜间抓获百余名匪特,清除了这一隐患。顾震等主犯都被判处死刑并立即执行。
还有一个很重要的案子,是发生在7月5日,那天晚上9点左右,静安寺公安分局接到德国侨民鲁道夫的电话,称家里遭到歹徒抢劫,妻子爱娜和女佣人都遭到歹徒强奸。分局立即采取了紧急措施。当晚11点,巡逻警察在梵皇渡路(今万航渡路)严家宅弄口,发现一个可疑分子,经审讯这人名叫杨玉顺,正是抢劫德侨案的作案者之一,到这里是等同伙来分赃的。分局于是顺藤摸瓜,把犯下该案的十名罪犯一网打尽。两名主犯后来被军法处核准判处死刑。
维护上海金融秩序
上海刚一解放,上海市人民政府就宣布:国民党发行的金圆券作废,人民币为合法货币,并公布了1:100000的比价,即用10万金圆券兑换1元人民币,但一些投机奸商和敌特分子利用他们囤积的大量银元,公开倒买倒卖,哄抬物价。5月28日,人民币与银元的兑换比价为600:1,到了6月8日,这个数字竟变成了2000:1。通货膨胀使得大米、面粉、煤炭等生活必需品短时间内价格上涨了二三倍。反动势力还狂妄叫嚣:“共产党打仗可以,但管理城市是外行”、“解放军可以打进上海,但人民币进不了上海”!
中共中央华东局和上海市军管会注意到了这个情况,明令禁止买卖黄金、白银、美钞,但利令智昏的投机者们置若罔闻。位于九江路的上海证券大楼是当时上海金融活动的中枢,每天上午九十点钟,一些专门左右上海金融市场的“大亨鼠”便来到这里,他们敲定的银元、美钞、黄金价格一公布,大批掮客便分散到市区各个角落,所有的银元贩子都参照这个行情进行交易。这里成为上海金融动荡的根源。6月7日,中共中央华东局第一书记邓小平主持会议,指出如不采取断然措施,不出一个月人民币就有被挤出上海的危险。会议决定:查封上海证券大楼这个操纵金融投机的指挥中心。6月10日上午8点多,我们军法处协同其他部门,一举查封了上海证券大楼,将200余名违法分子逮捕法办。第二天,大米就跌价一成左右,第三天再跌一成,上海市民拍手称快。
为了破坏上海金融秩序,敌人还想出了制造假币的花招。6月初的时候,军法处接到报告称,有人在淮海路的商店,用大量的连号人民币购买商品,店家收下后发现是假币。我立即派出人员侦查。6月16日,侦查员当场扭获用假币购物者,经过审讯,在一个叫艾中孚的人的姘妇家里,查获了4架印钞机和1亿多元新印的假人民币。后来查明,这个艾中孚,是1949年初国民党华中“剿总”司令白崇禧的少校特工组长,专门负责制造假人民币,破坏上海的金融市场。经过周密侦查,我们终于在7月10日将艾中孚抓获,破获了这一大案。
最难忘的大案
说到1949年我最难忘的大案,就非“鸿生轮”案莫属了。9月22日,全国即将迎来新中国开国大典。就在这种喜庆气氛中,那天晚上,满载着包括7名解放军战士在内的200多名乘客的 “鸿生轮”正由上海外滩开往崇明。不料有身藏短枪、伪装成商贩的20名武装匪徒也混上了船。他们摸清底细后,就派人分别坐在7名战士身边。等到深夜2点,匪徒突然向解放军射击,为了避免误伤群众,我们的战士只能徒手和匪徒搏斗,结果4人当场牺牲,另外3人,其中包括一名女兵,被劫持。匪徒将全船洗劫一空后,又在江上劫持了一艘木帆船,把3名战士带到苏北川港勒死。9月25日,他们公开打出了“反共救国军通海纵队”的旗号,鼓动反革命暴乱,还在南通城郊枪杀了3名土改积极分子。气焰嚣张至极。
消息传到上海,陈老总大为震怒,当即指示淞沪警备区军法处限期破案。我连夜召集相关人员研究作战方案。第二天上午,郭化若同志电话通知我立即到他的办公室。我一进门就看到陈老总也在座。他对我明确要求:“限期两个月侦破此案。”我当即将昨晚研究的方案作了汇报:从种种迹象分析,这些匪徒虽然眼下在南通,但在上海肯定有窝点。与其派人到人地生疏的苏北办案,不如让南通、崇明驻军在当地大张旗鼓搞一次剿匪行动,造成草木皆兵的局面。匪徒感到威胁,觉得上海人口稠密,安全性大,就可能逃回上海躲藏。而我们在上海守株待兔,正好可以让他们自投罗网。陈老总一听,当即表示:“你这个‘赶鸭子下水’的方法很好,就这么办!”
我回到军法处,立即布置,这伙匪特果然感到在苏北立不住脚,又逃回上海,在漕溪路、三官堂、陈家桥一带躲藏。随即被我方内线发现,迅速报告了指挥部。10月底,当其骨干人员又聚在状元楼密谋时,军法处的同志如神兵天降,当场击毙1人,活捉7人。同时各路人马又端掉了他们的老巢,剩下12人也全部归案。在苏北被杀害的3名解放军战士遗体也被找到并重新安葬。
陈老总听到报告,高兴地在电话里哈哈大笑:“好哇!好哇!我给你们两个月,你们只用了20天。”潘汉年副市长也在当天的办公会议上予以表扬。没几天,公安部罗瑞卿部长也来电祝贺。案件公审判决那天,南通人民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庆祝,还派人专门到上海来送锦旗,表彰淞沪警备部队、军法处为民除害。
我担任淞沪警备区军法处长,一共13个月时间。期间有幸与陈老总多次接触,几次直接接受陈老总的工作指示,有时还一同分析敌情形势。陈老总知识渊博、掌握政策又十分稳妥,对工作要求严格的同时,对下级又十分爱护,没有任何架子,同意的就支持,不同意的就讲道理。他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在我的脑海中。
值得欣慰的是,在这一年时间里,我们一共侦破各类案件3000多起,捕获特务、惯匪、流氓万余人,为新生的大上海的繁荣稳定,做出了自己的贡献。(来源: 解放日报朱晨/陈正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