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我们准备向汉中前进时,张国焘指挥红四方面军主力西渡黄河,进入河西,使我二方面军完全处于孤军作战的情况,迫不得已,我们只得改变原计划,往回撤兵,九月的一天拂晓,我们红六军团撤到天水附近的罗象堡。
当时我们十六师是红六军团的前卫,三营又担任师的前卫。东方发白时,三营走到一个半山坡,突然“啪”地响起了一枪,后面有的同志惊异地问:“怎么搞的?走了火啦?”话音刚落,敌人的轻重机枪和手榴弹便猛烈地向我们压过来,给我们来了个措手不及。但前卫四连立即原地散开,向敌人还击,在一阵“冲杀”声过后,我们占领了敌人最高的火力点,敌人却从三面把我们包围起来,没有多久的时间,最高火力点又被敌人夺回。敌人步步向我们逼近,太阳出来的时候,敌人的飞机也飞来向我们轮番轰炸,与此同时,地面敌人像一群恶狼似的,从我们两侧汹涌卷来。
在这突然的袭击下,三营营长负了重伤,教导员也牺牲了。在这万分紧急的时刻,我们的师政委晏福生同志,到最前面的营指挥所来了。他手提着驳壳枪,坚定而沉着地对着大家说:“勇敢的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全体同志们!我们要北上抗日,蒋介石却死死地阻止我们前进。同志们,我们要坚决粉碎敌人的阴谋!”说着就亲自带领部队冲了上去,部队终于杀开一条血路,冲出了敌人的层层包围。不幸的是,就在这个时候,我们的政委却不见了。他究竟到哪里去了昵?师部每个同志都在为他着急,互相打听和猜测他的下落。这时司令部向行进的队伍传下口令:“往前传,晏政委在三营不?”每个人传过这句问话时,都渴望着一个好的消息传回来。消息很快传回来了,却是“政委不在三营。”司令部又传问一营二营,但传回来的消息还是使人失望。
而在这个时候,政委的警卫员像是带着政委的文件包和望远镜,掠过我们身旁拼命地向师部跑,“政委在哪里?政委怎么样?”认识他的同志都焦急关切地向他询问,可警卫员却带着沉痛的表情,只是摇头不说话,迅速地向师部跑去。山野静得鸦雀无声,又见师部两位骑兵通信员向军部飞奔。军团政治委员王震同志,知道这个不幸的消息以后,便命令侦察连长派一个最得力的班,跟上晏政委的警卫员,化装到罗象堡一带寻找。可是他们在那里找了三四天,还是没有打听到晏政委的下落。
部队行至离罗象堡六十里的小河边停下来休息了,人们都在十分关切地谈论着晏政委的不幸。后来大家从一个参谋口中,知道了晏政委在最后那次冲锋中负了重伤,右臂被打断了,因流血过多,不能行走,警卫员就背着他突围。但敌人追得紧,晏政委就向警卫员说:“我不行了,你带上文件、武器赶快找部队去。”警卫员始终不肯离开政委,他说:“死,我们也要死在一起。”敌人一边狂叫着要捉活的,一边又追了上来。警卫员把政委放下,用自己的身体挡着政委,用驳壳枪还击敌人,敌人遭到打击,连忙退缩,警卫员又背起政委翻了一个土坡,可是敌人像一群疯狗一样又追上来。警卫员的子弹打光了,只剩下一个自己造的马尾手榴弹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政委命令警卫员:“我们当红军,不是为了死,而是为了活,你现在赶快离开我!”警卫员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服从了政委的命令,把文件包挂在身上,把政委安置在一个较隐蔽的地方,接着他把马尾手榴弹的顶针拔掉,向敌群甩去。警卫员借着爆炸浓烟的掩护,含着眼泪大步地跑开。敌人拼命地追他,可那群废物哪追得上机敏强悍的警卫员。结果,他就这样脱了险,可政委不见了。
艰难的一九三六年过去了,一九三七年的夏天又翩翩来临,我们日夜怀念的晏政委还没有回来。大家一谈到他,总是唉声叹气。这时候,部队驻扎在陕西庄里镇一带休息。一天中午,突然传来喜讯,晏政委回来了。大家纷纷跑去看政委,谁都想去见他一面,叙叙阔别的哀愁。人们围在他的身旁看着他,他还是过去的老样子,可惜的是他的右臂没有了。同志们都急切的要求他讲讲受了重伤以后的生活。晏政委在大家一再要求下,向我们简单地讲了他的这段千辛万苦的经历:在警卫员冒着烟冲出重围的时候,他就趁着这个机会,连跑带爬地找到一个土窑洞,用柴草把自己盖起来。天傍黑,敌人在山头上乱喊乱叫,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他,只好灰溜溜地收兵走了。
晏政委听到外边寂静无声,就用嘴撕下裤腿把伤口包扎好,机警地爬到洞口,仔细地侦察了一下情况。当他发现敌人确实撤走了,才慢慢地往山下爬去。但由于他流血过多,再加上一天一夜没吃东西,爬了几步便爬不动了,他休息了一会儿,找来了一根木棍拄着下了山。这山虽不算太陡,但他身负重伤,流了许多血,每迈动一步,都好像跨万丈深渊,心剧烈地跳动着,豆大的汗珠顺着脸往下淌,有时牙根咬得直响,急促的喘息隔很远就能听见。不知昏过去多少次,挣扎了多远路,晏政委才摸到一间茅房旁边,他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听见屋里有小孩的哭声。从这间破棚茅舍看来,这家老乡一定是穷苦人家,于是他便轻轻地敲着门恳求着说:“老乡,我在这借宿一晚行吗?”老乡听他说话带着南方口音,以为他是国民党呢,便说:“老总,我家只有一间小房,哪能住下你呢?请你到南边去看看吧。”
晏政委一听,知道老乡把他当成白军了,就坦率地说:“老乡,我是红军的伙夫,和白军打仗负了重伤,求你让我借宿一晚吧!”老乡听说是红军,就点上灯,开开门把政委抬到屋里,见他伤势那样重,同情地摇摇头,不让政委说话,意思是告诉他这周围都住着白军。这家女主人跑去做饭,男主人收拾了一个较隐蔽的后屋,铺上厚厚的麦秸,把家里仅有的一床被子,给晏政委严严实实地盖上。自从晏政委到了他家之后,这家男主人便忙碌起来,早晨晚下地,晚上早收工,想尽一切办法照料晏政委。他常提着一包包草药回家,或者买些鸡蛋、猪肉回来,女主人更像亲姐妹一样,煎药做汤忙个不停,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便关起门来洗缠在晏政委伤口上的纱布。
晏政委在这家隐藏了半个多月,老乡热情的照顾,时常感动得他偷偷地掉泪。等到他稍微能走动了,他实在待不下去了,一再请求老乡替他找身破衣服,准备找部队。可老乡看到他伤口没有封死,身体又那样消瘦,怎么也不答应。到底是又住了些日子,等伤口痊愈了,晏政委又反复地说明理由,老乡才同意放他走。
一天晚上,老乡像送自己的亲人离家那样,给他做了好饭,准备了路上吃的干粮,又找了一身合适的衣服,送他启程。全家人依依不合地望着他,晏政委带着感激的心情离开了救命恩人。晏政委带着强烈的归队愿望,催促着自己夜以继日地赶路,并不断地打听部队的去向。一天,他走到甘肃与陕西省交界的李家寨,被国民党的民团缠住了,民团中队长怀疑他是红军侦察员。晏政委想:“这个地方又没人认识我,一定要想法骗过敌人。”他巧妙地装起哑巴,哇哇地哭起来,并指着打断的右臂不断地比手势,民团中队长也真的把他当成了老百姓,以为他在打仗时候伤了。晏政委就这样镇静而沉着地躲过了反动民团的纠缠,又继续北进了。
走了二十多天,到了陕西渭河。渭河河水凶猛地奔流着,这天险又给他带来了困难。“河水哪里深?哪里浅,能否徒涉呢?”晏政委正在为难中,一个大约十五六岁的小孩,手拿粪筐向他走来,晏政委带着喜悦的心情问:“这里水有多深?有人从这里过河吗?”那小孩说:“这河水又急又深,不能过。顺河而下到刘家坪,离这儿有八里路,那里河宽水浅。”政委谢了小孩上路了,天快黑时,他跟一个拾柴的老头,平安地涉过了渭河。当晚便住在渭河边上小树林中的破庙里。第二天一清早,准备出发时,他发现庙墙上有红军标语,高兴起来,要不是身体不行,他简直要跳起来!因为从这标语可以得知,部队也是从这儿走过去的。于是,他就沿着红军走过的道路前进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翻山越岭,忍受了无数的艰难困苦,晏政委终于回到了自己的部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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