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九十年》十一、进军山东

观音堂de 发表于2020-02-02 10:13:05

    日寇投降后,中国共产党顾全大局,努力争取全国的和平团结。国民党反动派却在美帝国主义的直接支持下,把后方的几百万军队,空运、海运、陆运,齐头并进,送到全国各大城市和沿海各港口交通要道,抢占地方,夺取抗日胜利果实。并下令八路军、新四军原地驻防,不许收缴敌伪武装。为了反对内战,实现人民解放事业的彻底胜利,我军改编建制,建立了四个野战军部队。

    莒南休整

    三野第一纵队在江苏涟水整编后,即起程开赴山东,途经宿迁北部。那里的人民生活很苦。我们一到,有一个年轻农民很积极地来帮忙。他穿了一身黑面白里的新棉袄裤,仔细一端详,竟是光着身子穿的,里面未着衬衣。我问他为什么,他笑而不答。原来这里农民很穷,无衬衣可穿。就这套棉衣,还是抗日民主政府提前发的救济服,否则真要光屁股呢!我们宿营的那家,有两间草房,只住了一个老奶奶,她儿子外出谋生去了。我们七八个人住一间房子,地下没有铺草,向邻居老乡借了几捆高梁秆子。半夜,老奶奶忽然起来,把他儿子临走收的干草,点燃烤火,弄得两间屋里烟雾弥漫。我们和她商量,不要烧了。她说不行,天太冷。第二天一早,我们才知道她床上只有一件旧棉袄,白天穿在身上,夜晚就以袄代被。老奶奶说,这样已几十年了,这件棉袄还是她结婚时做的。像他们这样的穷苦人家,在这里还不少。部队越过陇海路进驻徐州以东、新沂以西地带。进入山东境内后,经郯城地区到达临沂。当时的临沂,算得鲁南地区一座大县城。街上行人熙来攘往,商业还算繁荣,挺热闹。华东局、三野司令部、山东省政府等领导机构都在这里。我们一纵队的驻地在临沂以东莒南县十字路一带。那里是山东的老根据地,农业生产搞的还好,地方经济不错,人民阶级觉悟也高。

    北撤之前,我们对部队进行了一系列的教育。但到了这里还免不了碰上一些具体问题。就说吃饭吧。我们自青浦北撤途经太仓塘时,曾没收了一批汤恩伯部的军粮(大米)。分发给部队,沿途一直吃到临沂,现在吃完了。当时山东不产大米,吃小米。小米在山东来说,当时是好的细粮。但我们南方部队没吃过,炊事员也不会淘洗小米。小米中夹杂砂子,吃饭时会硌牙,只好囫囵吞下去。多数同志很不习惯,有的干脆不吃饭说:“这种饭再吃下去,打仗不要用沙包了(意思是肚里有了砂,不用沙袋做工事了)。”山东群众看到战士们因噎废食和浪费粮食的现象,很心痛!纷纷向政府反映,部队吃不饱饭,怎么打仗呢!部队也反映这一问题。但山东无法解决大米,炊事员更是束手无策。后来,我们向群众说明,不是部队不吃小米,而是无法淘净小米,砂子去不了。山东群众真好,地方上妇女会、姊妹团马上组织人力,带着用具到各个部队,教炊事员怎样淘洗小米,当场示范,又传教烧煮小米饭的方法。其实,淘洗小米的方法很简单,用一只勺,把小米撮起,然后把勺子放在水里,漂出小米,砂子就沉在勺底了。这样才逐渐解决了部队吃饭问题。

    “老板娘”引起的风波

    山东人的生活习惯,言语风俗,和我们江南大不相同。部队到那里,未能做到“入国问禁”,闹出了许多笑话和误会,甚至影响军民团结。有时因言语的隔阂,弄得各自埋怨,互不谅解。比如我们南方有个口头禅:“妈的”。说话时,往往脱口而出。南方人就是在兴高采烈时,也是如此。先来一声:“妈的”,然后再说什么事情,这已是习惯成自然了。可是在山东却不行。有一次,一个战士鞋子绽线了,向住地一位妇女借针。他开口说:“老板娘!请借根针给我,补一补破鞋!”这句话在我们听来是挺客气的,无可挑剔。可这位山东妇女一听,就变了脸,怒气冲冲地瞪着战士,不理不睬。我们的战士呢,误会山东大嫂太小气,气呼呼地走了,一边嘴里还自言自语:“妈的,这是什么老根据地!”这更引起这位大嫂的反感,告到团部来。我们一了解,知道是出了误会。“老板娘”,在山东是对妓院鸨儿的称谓。“破鞋”是指不规矩的妇女。难怪她动气,有意见。何况“妈的”二字在山东也是骂人的话。

    有一次开饭,部队初到那里,用具不够。一位战士看到院子里有一只土瓦盆,向主人借用。不料女主人怎么也不同意。战士耐心对她说,借用一下就送来,把盆拿走了。事后才知道,这只盆是小便用的,真是笑话百出。

    那时,山东老乡卫生习惯比较差。他们见到我们每日洗脸洗脚,看不惯。甚至说部队女同志“生活腐化”。部队个别同志说他们“不卫生!没文化!老粗!”。军民之间出现了距离。后来陈毅同志知道了。在一次干部会议上,他狠狠地批评了我们。陈毅同志说:“这首先要我们部队负责。群众工作做得不深入,反而说人家没文化!”接着他风趣地说:“你们说浙江人有文化,浙江出了一个败类蒋介石;说人家山东人没文化,山东倒出了一个孔夫子!”引得大家哄堂大笑。后来,纵队政治部主动去县委商量,安排莒南县长在营以上干部会议上,专为我们讲了山东地方风俗习惯。他告诉我们:“在我们山东,对老人的称呼是‘老大爷’‘老大娘’!切不可称他们是‘老太爷’‘老太太’!这是在喊地主、地主婆。对年轻的姑娘,不要叫‘姑娘’。‘姑娘’二字,在我们这里是指地主女儿”。这位县长说:“如果你一时弄不清,不管老幼男女,都称‘同志’好啦!这‘同志’两字,又亲切又有革命意义,我们山东人民最喜爱啦。”另外,他还介绍了一些当地风俗习惯方面的事。通过这次会议,大家不再随便喊人了。连习惯称小朋友为“小鬼”的,也改称为“小同志”了。军民关系迅速得到改善。这以后,我们又召开了一次军民联欢大会。部队文工团演出了精彩节目,地方儿童团演出了“海军舞’’,姊妹团演出了“送郎参军”等。

    百子坡鬼子缴械

    部队在莒南稍事休整后,奉命进驻华丰煤矿。这个煤矿位于滕县东南。华丰矿东面,还有吉柴煤矿。这两个煤矿,日寇侵华后,即占领经营,所生产的煤都运往日本。矿里有一条铁路专用线,衔接至津浦路东太平车站,运输很方便。吉柴矿附近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发电厂,发的电供两矿专用。华丰煤矿是斜井,吉柴煤矿是竖井。两矿共有工人约1000多人。

    华丰煤矿原驻有日军一个旅。日本宣布投降后,一直未缴出枪械。东太平以北,津浦路上的大汶口、滕县、邹县、兖州等地,驻有国民党吴化文部队三个师。泰安是国民党宁春林部。

    我部队进驻华丰后,上级交给我们两项任务:一是立即接收日寇驻矿军队的枪械弹药及其军用物资。二是进击吴化文部队,解放这一段铁路线。

    我军挺进大汶口和滕县,济南方面的国民党军出动铁甲车助战。当时我们没有大炮,未能很快把这些城市攻下来。但吴化文部队遭我攻击后,仓皇弃城逃跑。吴化文原是冯玉祥部手枪旅旅长,后投降日寇。他在沂蒙山区沂水县坦埠地方(我老根据地)制造了“无人区”,把那里的房子烧光,树木砍光,水井填光,把老百姓赶光。穷凶极恶,民愤很大。吴化文这个家伙很刁猾,治军也有一套,他部队多数是地主武装还乡团。但吴化文不敢打硬仗,怕损失实力。所以和我们一接火,他就下令撤退。

    三旅部队经徂徕山,向宁春林部进攻。徂徕山下的茅村,是山东抗日民主政府省长李玉和程照轩同志,举行“一条枪起义”的地方,是著名的抗日根据地。三旅没有硬打泰安,但扫清了外围。宁春林孤军困守,他部队的食粮,依靠国民党飞机空投。不久和平谈判开始。敌在城里,我在城外,形成对峙局面。那时,三旅旅部驻在泰安车站日寇所建的宾馆里。

    我部进驻华丰煤矿后,即命令日军缴出所有武器。起初,他们说:枪械要缴到济南去,否则,国民党不肯把他们送回日本。经过多次交涉催促,日寇只缴出九二炮2门,附炮弹数十发,丰田牌军用运输汽车几辆,三八式步枪若干,子弹30余万发。后来,日寇看吴化文部逃走,四周都是我军的部队,感到已无依靠,向我们要求,让他们去济南缴械回日本。同时还提出附近的伪军1000人,也随他们去济南。经研究,我们决定相机行事,规定他们只准沿津浦铁路步行。同时,我们做了武力缴枪的军事部署。日军沿铁路线进入大汶口,我军把殿后的伪军切断缴械。日寇旅长气势汹汹地来到我部。我军代表洞察其意图,对日酋说:“你们走你们的,我们缴伪军的枪,与你们不相干!这是中国内部的事。”他瞠目结舌,无言以答。

    日寇部队行至泰安以南的东百子坡车站时,我三旅和一、二旅的部队摆开阵式,搁阻其前进。预先布置在两旁山上的部队,对日军高喊“缴枪不杀!优待俘虏!”把日军紧紧包围在东百子坡车站附近的铁路线上。日寇旅长见状,跑来质问:“共产党为什么不讲信义?我和你们讲好的,你们却在大汶口缴了伪军的枪,现在又把我们阻止在这里,逼我们缴械。”他咆哮如雷,露出了法西斯的狰狞面目。我军代表站起来严肃地对他说:“你们侵华八年,杀害了我千百万同胞,烧毁了人民无数房屋,疯狂地掠夺了我国无数资财,罪恶滔天,令人发指!现在你们天皇已下诏无条件投降,而你拒不放下武器。不守信义的是你们,不是我们。现在摆在你们面前有两条路:缴出武器,我们可以优待。假若顽抗到底。那就彻底灭亡。”日军旅长听了义正词严的训斥,愣了很长时间,低下了头连称:“是!是!是!”

    那天特别冷,北风刺骨。日本士兵被困在铁路上,冻得发抖,纷纷钻到护路沟下避风。旅长下令缴枪,士兵们一跃而起,非常高兴。我军一面派员检收了日军缴出的枪支弹药,一面把准备好的馍馍开水,一担一担地送给他们。只见他们狼吞虎咽吃馒头,嘴里叽里咕噜地讲“伟大、伟大”。日寇旅长夫妇也在吃馒头,喝开水。缴枪完毕,日寇旅长请求,准许他仍旧坐小汽车去济南。我们同意了他的要求。

    我军未放一枪一弹,缴了日军一个旅的全部装备。

    泰安万德镇

    三旅进驻泰安后,为警戒济南之敌,我和七团张席珍同志率三营,进驻泰安北面的万德镇。我们在镇上召开了几次社会人士和群众座谈会,藉以了解和熟悉当地情况。当地人士反映,国民党在山东的官儿及地主老财们,互相勾结,肆意剥削人民。和江南的官儿一样,不问干旱荒年,只管要租、要粮、要税。他们还反映国民党不顾国计民生,诉说了这么一件事:万德火车站东面的山坳子里,有一座古庙,规模不小,庙的四周是一片古老的树林。庙里住有1000多和尚,庙产很多,土地就有二三千亩。庙旁有一座宝塔,巍然矗立,为寺院增色不少。庙内有唐塑18尊罗汉,神态各异,迎来很多游客和善男信女。庙里庙外,还有许多古迹。但是这庙里的和尚和官府勾通,相当凶恶。他们满口“南无阿弥陀佛”,但收起租籽,凶相毕露,谁也不敢讲一句话,谁也不敢欠一粒粮。有一年,这里干荒得厉害,赤地千里,塘坝干涸,人喝的水都没有。唯独古庙里的几口水井,却仍旧是满满的。然而,他们一口水也不让百姓汲食,到济南城请来整队士兵驻在庙里。外面干旱死了多少人,他们无动于衷。结果,驻在庙内的官兵,把庙前“十里长松”全部砍光卖尽。从庙寺到山口迤逦十里是一条大道,道的两旁都是巨大苍劲的松柏,株株枝叶茂密,夹道排列,蔚为壮观。一年四季,翠绿葱茏,人行道上,清香四溢。千年古树,毁于一旦。甚是可惜!

    在会上,有人气愤地说,国民党的官儿,连日本人都不如。日本人占领泰安后,看到泰山乌龙潭瀑布,一年到头,日夜不停地流,他们抓丁派工,在乌龙潭出口处,筑起一座水坝,建了一条水渠,辗转延伸至泰安城四周,灌溉附郭一带田地。国民党的官儿只图个人穷奢极欲的享受。韩复榘做山东省主席,不顾劳民伤财,在乌龙潭修建了豪华宾馆。忙里偷闲,我们游了泰山乌龙潭。那确是一个风景美妙的胜地。那里的瀑布,如巨匹白练凌空直泻而下,穷年累月,悬挂在泰山之上。每当夕阳斜照,透映在瀑布里的石头,被反射得晶莹发亮,五光十色。这里还有高入云霄的峭壁,环山直立。壁缝里绽生出不少松树,摇曳生姿。仰视之下,心旷神怡。壁面上参差不齐地铭刻着历代名人的题词,字体遒劲有力,勒石之技,巧夺天工。我们登高大呼:“锦秀山河,你回到人民手中啦!”国民党反动派企图发动内战,争夺胜利果实,我们坚决不答应!

    不久,听说参加重庆谈判的博古、王若飞同志以及随机返回延安的叶挺将军等,不幸失事遇难。我们在泰安旅部,为死难烈士开了追悼会。缅怀烈士,同志们无不潸然泪下。接任一纵队后勤部政委

    在这个时候,纵队司令员叶飞同志来三旅检查工作。他通知我,纵队党委决定,建立纵队后勤部,调我去主持工作。我奉命到达纵队,纵队政委赖传珠同志交待我说:“纵队党委决定你任后勤部政委,望即前往接受工作”。接着介绍后勤部长廖原同志和我见面。赖传珠同志指示我们:“部队建设成野战军,今后将展开大规模运动战,因此必须建设后勤工作,否则部队寸步难行,更谈不上打胜仗!大兵团作战,一动就是几万人、几十万人,衣、食、住、行、枪械、被服、伤员、医院,千头万绪,千军万马呀!这是一项崭新的工作。纵队党委的设想是:首先要把三个师的后勤解决好。干部家属由纵队后勤部负责安排,减轻各师负担,提高战斗力。建立一个后方办事处专一管理。纵队后勤机关要扩大,在原有卫生部下,扩建一个野战医院。原有的供给部下,扩建一个被服厂,完成今冬全纵队的棉衣任务。我们估了一下,仅缝纫机就需要200台,还要想办法弄到布匹和棉花。要争取时间,把原来的修械所扩大为炮弹厂。打仗的时候,后勤部还要管担架团,至少准备好2000付担架。你们研究一下,订出一个具体计划。”

    这里有一个小插曲。1986年6月,沈阳军区为赖传珠同志编辑出版回忆录,派员来向我了解情况。他们告诉我,1946年4月,赖传珠同志的日记上,记有陈毅同志的电报。指定我和三旅杨思一同志为国民代表大会代表。后来,由于蒋介石挑起内战,我党抵制了这次大会。我庆幸没去做这个伪国大代表。否则,“文革”动乱中又要多吃好多苦头。我根据纵队党委指示各点,制定了后勤工作的详尽计划,报经批准后,即部署如下:后勤部副政委黄知真同志,负责机关的政治工作。我和李乐山同志去沂蒙山区旧寨地方建立后方办事处,我先兼任办事处主任,把三个师的干部家属全部集中到旧寨办事处。同时把修械所也迁来旧寨,扩建为炮弹厂。廖原同志整顿供给部和卫生部,筹建野战医院。杨副部长和被服科长陈立平同志筹建被服厂。

    国民党反动派撕毁了停战协定,内战全面展开。泰安被我三旅围困,敌军守将宁春林挖坑道逃跑,泰安解放。

    同年仲冬,山东北风怒吼,大雪纷飞。我冒着刺骨寒风,顶着飞雪,赶赴前方。途中,想到战士在严寒里冒雪作战,很多尚未穿上棉衣,心急如焚。当天夜宿青驼市被服厂,检查赶制棉衣的情况。据杨副部长报告,厂里停工不停车,日夜赶制,工人们眼睛都熬红了。已送两批棉衣至前方,但仅占全数的1/3。明后天将送第三批,但加在一起还不够一半。我去车间慰问,告诉大家:“最近前线打了大胜仗,一个宿北战役歼敌两个半师,提了很多俘虏,缴到无数枪支弹药,打的是蒋介石的嫡系黄伯韬的部队。在战斗中,我们卫生队捉了好多俘虏。炊事班的同志也缴了不少枪弹。被服厂的工人同志们,我们能甘心落后吗?”看到群情激昂,我趁机鼓励大家:“现在前方部队正准备打第二个漂亮仗。但是,前方迫切需要棉衣。前线的战士站岗放哨,只披一条军毯。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赶制棉衣送到前方去。”工人同志听了动员,欢欣异常。轰鸣的缝纫机声,响成一片,他们如火般的热情沸腾了。临别时,杨副部长看到我和两个警卫员穿着单衣,急忙拿来三套棉军装。我们冒雪行军,一天走了100多里。下一天,我到了前线指挥部。纵队首长和各团的指挥员,正在开军事会议。看到首长们仍穿着单衣服,我不禁有些踌躇。不料同志们看到我同声表扬。纵队首长说:“前方打胜仗,要给你们记大功。今冬棉衣质量好,解决大问题啦。”我忙汇报了工人赶制棉衣的情况。首长讲,被服厂同志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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