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九十年》十四、重整山河(下)

观音堂de 发表于2020-02-02 10:32:50

    “共产党真伟大”

    回来后,我们当即召开地委扩大会议,传达了陈毅同志有关抢筑新海塘的指示和部署,人人欢欣鼓舞。

    8月5日起,装运块石和其它材料的船队络绎不绝,纷纷向工地赶运。上海市工商界捐献了麻袋23万条。一时车水马龙,热火朝天。

    工地上,全体技术人员在邓名才具体组织下分工负责,不辞辛劳。赵祖康亲临现场加以指导。仅用五天,在8月10日就把新海塘勘测好,放好样,打好灰线。各县民工指挥部所率领的先遣队开进工地。赶搭的民工席棚鳞次栉比,蔚为壮观。9日这天,各县民工浩浩荡荡,全部进入工地待命。8月10日,海塘全线开工。工地上大军云集,人山人海,红旗招展。只见抬土民工,穿梭般地你追我赶。装麻袋的民工赤膊上阵。负责堆砌塘基的,把一袋袋的土方,踏得结结实实,按灰线码实砌齐,间隔严密。不到两天工夫,逶迤达100余里的海塘,第一层麻袋已堆砌好了。经工程技术人员的检查,很为满意。他们对民工们说:“没想到,你们有这样的堆砌技能。更未想到,你们如此的认真。’’民工们说:“海塘工程百年大计,是有关我伲子孙的事。共产党和政府这样关心,不认真干,对不起党,也对不起自己啊!”

    填土是全部工程中最繁重、要求高的一项关键性工程。参加这项工程的民工有几十万。你看他们在各自的工段里,把开拓运河挖出的土方,抬上堤塘,个个健步如飞,你追我赶,号子声响彻云霄。川沙县的民工大队,有70%是妇女。填土后夯实必须用石硪,这是强健的男子于的活。妇女们听到议论,坚决地说:“女子能顶半边天。男子能做的,我伲妇女为什么不能做?”后来,她们起早摸黑练习打石硪,终于保质、保量地完成了全部工程。技术人员向她们伸出了大拇指。

    那些日子我吃住在工地上。由于布置合理,指挥得当,麻袋一层层堆起,土方随着一层层的填实,海塘天天升高。巡视整个海塘,我发现还有一个致命薄弱环节,就是未垮海塘的险工地段。这首先需要打桩工,但工地上没有。我即向部队求援。当时驻松江部队是二十军,即原一纵队。老底子是浙东、淞沪支队的。战士们得知后,主动来请战。打桩确实难度大,一根桩木一丈多高,打桩的人须立在高架上施工,胆子小的连架子都不敢上。部队同志以顽强的斗志,从开始每个小组只能打一根到两根桩,逐步提高到能打十几根了。

    经日夜不停的奋战,艰巨的抢险工程和各段土方任务,都达到预计的进度要求。‘各界支援慰问、宣传鼓动的队伍纷至沓来。上海交大、复旦、同济等大学的学生,在各校党组织的发动下,来到了海塘工地与民工同吃同住,整日地忙着写贴快报、喜讯,采访好人好事,帮助民工写、送、挑应战书,还为民工们送茶水,在精神上给予我们很大鼓舞。经过一个多月的艰苦奋战,农历八月初十这一天,塘工、河工以及险工地段,全部胜利完成。

    这年的中秋节,日丽风和,晴空万里。海塘工地上的民工们、解放军战士、上海的大学生,人人喜气洋洋敲锣打鼓,欢呼歌唱。一望无际漫长海塘上,人山人海,彩旗招展。9时左右,我和张彦同志陪同上海各界代表登上海塘大堤。姚惠泉老先生情不自禁赞叹道:“多么壮丽的海塘,真是一条东海长城!”沈水如先生感叹万千:“共产党真伟大!了不起,了不起!共产党得人心,必得天下!”专署生产处长洪宗义同志和邓名才工程师挤出人群,上前报告:“海塘工程如期完成。经逐段检查,工程质量符合要求。请领导和代表们验收。”各界代表连连鼓掌,握手祝贺。张彦同志高声说:“同志们辛苦了!上级领导很关心大家,要我们来向大家致以亲切的慰问!”人们的掌声、锣鼓声,响彻云霄,经久不息。灾民们兴奋地说:“共产党领导我们筑起新塘,我们一定要重建家园,搞好生产,报答党的关怀!’’我向大家说,“同志们,还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前两天,我去上海汇报工作,并请示海塘起名问题。陈毅同志说,这条海塘是各县民工、人民解放军、工程技术人员和学生们日夜辛勤共同奋斗的胜利战果,就叫‘人民塘’吧!”四周响起雷鸣般的掌声,“人民塘万岁”、“共产党万岁”的欢呼声在海塘上空回荡,经久不息。

    征收公粮

    松江地区历史上从未征收过公粮,过去的田赋是折收现金。抗日战争、解放战争时期也没有收过公粮。1939年底,国民党加紧反共,开始停止对新四军供给。那时我们经费的来源,靠征收田亩捐及税收。但华中根据地大都征收公粮,而江南部队要用现钱去买粮吃。记得1941年,我率领江南参观团抵达军部,少奇同志曾作过批评。自那以后,江南根据地在中心区征收公粮(实物),边缘区折收现金。而今,江南地区已获解放。根据中央政府统一规定,解放区都要征收公粮。在松江地区来说,这是一项新的工作。怎样贯彻?方法、措施又如何去拟订?万事起步难!第一,首先是农民思想问题。当时尚未进行土地改革,公粮应由谁缴纳?第二,如果农民缴纳,每个农民实际种多少田,心中无数。第三,各个地区的亩产不同,如何核实?第四,每亩征多少公粮?既要照顾国家需要,又得要兼顾农民利益。第五,赶建仓廪保存公粮。这些问题中有一个解决不好,征粮就无法进行。

    这些问题现在看来不难,可当时确实没经验,弄不好会影响党的形象,影响农民生产积极性。我是行政专员,任务当然落在我的头上。为此,我颇费了一番精力,花了几个月时间在农村调查,和农民谈话,向各县干部请教,到农田去估产。松江地区各县的乡村,有一种人叫“保正”,作用很特殊。每个圩内推选一个拥有土地较多的人来担任。他的权利是:平时圩内有土地买卖,必须请他参加和管理,他可从中得到“中用”报酬。他的义务就是保证圩内的田赋征缴。每个“保正”手里都持有一本“鱼鳞册”,册内载明这个圩内所有土地面积及每块土地的体形。这本“鱼鳞册”每个保正都把它看得比生命还贵重。1950年1月,经地委研究后,我召开了各县委书记和县长会议,提出决定和措施:(一)经上级决定,公粮由农民缴纳。(二)对农民进行思想教育,说服群众缴纳公粮。(三)集中保正在奉贤办训练班。主要是向他们宣传政府征收公粮的政策,要他们作好准备,把每个农民种田面积整理出来,然后再经过群众核实,除掉房屋基地及自留田,作为征收公粮的依据。(四)关于亩产,我当时有一个基本想法,就是对农民的征粮不能高于地主租米,要让农民直接感到共产党的好处。我划了一条杠子:“根据松江地区历来生产情况,丰收年亩产不超过两石糙米(每石糙米折合200市斤稻子)”。我的杠子一划,产量就核定得比较低了。后来,其它地区对此大有意见。我还为此吃了一点批评。(五)公粮征收数量很大,仓库建造刻不容缓。各县马上选择高地势且结实的民房改建仓库。要能防火、防水、防潮湿、防霉烂、防鼠雀等。(六)确定松江县北部一个乡,为征收公粮的试点,然后在各县普遍推开。

    这是松江地区有史来从未有过的征粮运动。地委和各县县委都全力以赴加紧动员,各行政部门也全力配合做好各种征粮的准备工作。由于动员深入,征收基数定得比较适当,因此广大农民热情高涨。开征后,农民们送缴入仓的公粮都是晒干扬净的,成绩很好。群众看到矗立在松江小校场新建的高大宽敞的仓库,笑逐颜开道:“民以食为天,这是百年大计啊!”

    冬季农业生产运动

    松江地区所属各县,在农业生产方面,习惯于精耕细作。历来是以种植稻、棉为主,农民称之为大熟。其它如麦子、油菜、蚕豆等农作物,农民则称之为小熟。还有20%-30%的冬闲田。这些冬闲田,大都种植紫云英(红花草)等,为大熟田准备肥料。农民群众重视大熟而忽视小熟,只求稻、棉丰收,放松小熟各作物的管理,往往小熟产量低,不讲究农业全面发展。对小熟不重视,拉长了农闲时间,让很大的生产潜力白白地浪费掉,实是可惜。

    建国后,上级要求新区,抓紧第一线生产,争取1950年农业全面丰收。地委根据上级指示,结合实际情况,引导农民加紧冬季的农田管理。在地委会议上,我指出:小熟是争取全面丰收的重要一环。小熟的增产与否,关键是“一年之季在于冬”。冬季把苗情管好,才是丰收的根本。争取大熟丰收,不少工作也需要在冬季搞好,急来抱佛脚是不行的。为此,我向地委建议:在抓好征粮工作同时,大力开展冬季农业生产运动,确保农业的全面丰收。我要求地区各县抓好几项措施:(一)大办农业夜校,向农民传授农业知识,清除保守思想,放下包袱向农业科学进军。结合当地情况,树立争取大小熟全面丰收的思想。要求把农业夜校办得内容丰富,生动活泼,男女兼收。实际上,办农业夜校就是冬季农业生产的大动员、大宣传。(二)切实做好冬季田间管理,首先开挖排水沟,沟沟相通。一头不通,万条无用。做到油菜田、麦田、红花草田等“雨停沟干”。及时防治病虫害,治飞蝗。精选种子,选剔细致。(三)抓好水利工程。水利是农业的命脉,与农业生产关系至大。主要是整修水利,如海塘、江堤、河堤、圩堤及引水工程加固和开挖疏浚等。各县都要深入动员,认真部署,严密组织,把握时间。松江西乡是大片圩田,冬季取土方便。

    冬季农业生产运动在地区各县开展后,广大农村面貌起了很大的变化。农业夜校如雨后春笋,纷纷在各县、乡、村设立。报名入学的男女农民,争先恐后。农业技术干部在运动激流推动下,为“二当”(当时、当地)服务思想提高了。他们深入农村,积极宣传科学,倡导科学种田。政府干部纷纷到夜校去宣讲政治形势,提高了农民觉悟和对生产的认识。从而为种好田、纳好粮,具备了充分的思想条件。我下去实地看了一些农民夜校,办得生动活泼。上课的时候座无虚席。讨论时都争先发言,把自己的生产经历和听来的科学技术结合起来。水利工地上,参加堤圩整修的队伍,严密组织,秩序井然。学赶先进,热火朝天。整个松江地区,春闲和冬闲的时间、人力,都投入轰轰烈烈学习和生产运动中去了。一扫旧社会遗留下的落后的思想残余,涌现出一派蓬勃向上、欣欣向荣的景象,真是换了人间。革命翻天覆地,农业生产也要搞它个天翻地覆。

    任屯村的血吸虫病

    血吸虫病又叫“水鼓胀”、“大肚病”或“肚饱病”。在长江流域的太湖、鄱阳湖、洞庭湖一带的水网地区,传播严重。也流行于云南、贵州、四川、广东、广西、福建等省的广大农村。这个病,有人说是日寇侵华时带来的,企图灭绝我中华民族。其实这种病害,在国内传播为害已很多年了。不过以前传播没有这样广,为害也没有这样深。迨至20年代到30年代时期,传播蔓延,益形猖獗。由于反动派当局不顾人民死活,没有防治,因而传播更广,孳长更快,危害也就益大。得了这种病的人,腹部日形膨胀,身体逐渐瘦弱。年轻的人影响正常成长,妇女则不能生育。一个20岁的青年人,患上血吸虫病,看上去就像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孩一样,面黄肌瘦,形如骨立。

    解放前,青浦县任屯村深受血吸虫的病害。从1930年到1949年,不到20年的时间里,全村人口由960人减少到461人,全家死绝的竟达121户,死得仅剩一人的有28户。十室九空,田地荒芜,终年哭声不绝。在大革命和抗战期间,我就深感血吸虫病的深重危害。但那时国民党不顾民生,置民众于水深火热之中。1949年,我回到家乡。我想共产党的首要任务就是关心人民的疾和苦,再难的事也要下决心解决。我请了上海医疗界专家,专题作了研究。原来血吸虫是通过病者的大便传播的。病人的大便落到水里,幼虫就钻入钉螺体内寄生孳长。人的身体在水中和它接触,幼虫就趁机钻进皮肤里去,长出芝麻大小的红点。以为是“鸭关”(鸭身上虱子)咬的,不以为然。体质差的人就要发病。群众的疾苦,就是人民政府的疾苦。松江一解放,我派了青浦县医院院长江淑人医师和解放军医疗队去任屯村。我前后数十次进村,进行调查,深入动员,做好思想工作。医疗队为全村男女老少进行了一次“直肠检查”(用医疗器械从肛门探插)。结果,除少数婴儿外,其余的男女老少都患有不同程度的血吸虫病。这个情况,比我们预想的严重得多。

    我把科学知识和群众经验加以总结之后,向地委和苏南行署正式报告,决定以任屯村为试点,采取有力措施取得经验,推动全面:(一)开新河、填老河。把老河附有的血吸虫钉螺,填压到土底下,让它永不翻身,根绝血吸虫病的孽生繁殖。(二)用“六六粉”灭螺。任屯村四面环水,该村周围沿河的河边,孳生的钉螺比比皆是。施用“六六粉”将其毒杀(但有副作用,也会毒死河里的鱼虾)。(三)粪便集中管理。粪便发酵后才准使用,马桶不许到河边去洗。(四)开挖水井,讲究食水卫生。(五)集中病人治疗。组织医疗队驻村进行防治。

    昔日农民集会议事的大庙,成了“医院”。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医务人员还在专心致志为病人静脉注射“三减体”。大庙的灯火彻夜通明。

    经过一年多艰苦努力和积极防治,任屯村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昔日,死人村”,变成了“幸福村”。四周清渠环抱,竹柳夹岸。一幢幢青砖白墙瓦屋,鳞次栉比。黄发垂鬓,怡然自乐。任屯村的篮球队,在全县竟然获得了冠军。这些队员都得过血吸虫病。经党和政府的大力拯救,治好了病,体质由弱变强。这是多大的变化啊!

    任屯村的经验迅速在各县推开。为了进一步深化“血防”工作,松江专署先后在青浦的朱家角镇和上海浦东旅沪同乡会里,办了两期训练班,培训了一批专业干部,投入到各县的“血防”战线上去。训练班的主要负责人是江淑人,还聘请了许多上海的著名医生讲课,阐述了血吸虫病的危害,教导防治血吸虫病的方法和技术。训练班结束后,松江地区各县都陆续成立了“血防站”,大展旗鼓开展了消灭血吸虫病的群众性运动。

    1951年,苏南行政公署举办苏南地区农业生产展览会,专设了一个介绍任屯村防治血吸虫病的展览室,参观的群众争先恐后。后来,在无锡梅园附近,建立了“血吸虫病防治研究所”,进一步研究防治方法,向各县推广。这个研究所几十年越办越好,发挥了很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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