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云同志的实地视察和座谈会
4月下旬,陈云同志来到小蒸。他听取了公社的汇报,亲自到实地调查了三次。
第一次,先到抽水机站。陈云同志看了安装在船上的一部十几匹马力的抽水机。他说,这样的抽水机船,行动方便,投资少,经济收效大。既可灌溉,又能排涝,可以节约人力、牛力和时间。抽完水,还能用它碾米。这种农业机械经济实惠,很好!
他又顺便看了已经栽插好的早稻秧田。田里的秧苗,有些碧绿茁壮,而有些却还没有转青。同一天栽的秧,为什么成了两种不同的样子?他问了旁边的一个社员。那社员弯腰拔起一棵青苗和一棵黄秧说:“这棵青苗是用三个指头夹着秧插下去的。根系能吸收土壤中的养分,很快就转青了。这一棵黄的秧苗,栽的人不负责任,贪图快,是一个大拇指栽的,秧根朝天,叫烟筒头式的秧,转青的时间一般要迟7天到10天。由于秧苗参差不齐,以后的施肥用水、防病治虫都不好办,成熟期推迟,产量也会受影响。”有人在旁边补充说:“有的领导贯彻总路线,只表扬多、快,不管好、省。”第二次实地调查,先到供销社五金门市部。玻璃柜里放着各种五金器材和零件。营业员汇报说,这些都是拖拉机、抽水机、脱粒机的零件和工具。在柜台上,还放着一台崭新的摇头电扇。陈云同志问道:“这电风扇有人买吗?”营业员笑笑摇了摇头。我们走进仓库,西边堆满了肥田粉,东边却放着五金器材。陈云同志问他们:“为什么这两种东西不分开贮放?这样堆在一起,五金器材不是容易锈坏吗?”
到糖果门市部时,看到橱柜内各色各样的糖果很多。有人告诉陈云同志:“这是给你们看看的。”还有一位公社干部也接着说:“你们来了,我们可交了好运道。食堂里宰了一头猪,饭菜的名目多了,价格也便宜了。”
我们经过一家鱼行时,看到盆里盛了几斤死鱼。陈云同志上前问道:“这些死鱼卖不掉吧!”鱼行的干部讲:“这里的鱼,我们马上就要送到章练塘水产公司分站去。下午还要从那里送到青浦。然后,再由青浦总站送往上海。”陈云同志听了很诧异,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城头上出棺材——远兜远转?过去你们怎样干的?”那个干部回答:“这是上级规定的。这样一兜,章练塘和青浦都可以得到5%的手续费。不过这样把鱼绕了一个圈子,活鱼也绕死了。加上运输费、手续费,价格贵了。过去不这样,一早渔民把鱼送来,鱼行马上送到三里路外的石湖塘火车站,乘早车运往上海,及时送到小菜场。上海市民可以买到活鱼,价格也便宜”。陈云同志听后说了一声:“现在的流通渠道不合理。”
我们走出鱼行,看到镇的河南正在大兴土木,一个年轻的女‘电工,在电线杆上架设电线。公社干部介绍说,那里正在赶建一座机械化的酿酒厂。这时有位同志悄声对我讲:“离这里不远的章练塘地方,镇上原有一个规模很大的阜康酱园,里面各种设备都很齐全,现在闲放着不用。这里却又新建一个酿酒厂。因为是两个公社,经济不协调,各自为政,各立门户。这样做法,国家投资大,经济收益小。”另一位同志又接着讲:“西边还有一个新建的砖瓦厂,建成之后,国家没有煤给他们做燃料,挖土制坯会挖废良田。矛盾很大,一直没有开工,听说已经亏本20万元。”陈云同志一面看,一面听他们说,点点头,没作声。
我们继续向前走,来到离公社近在咫尺的集体饲养场,饲养场里到处湿漉漉的,脚都踏不进去。我们只好立在门口朝里看。几间猪舍都一样,湿得象泥潭。陈云同志生气地说:“从来没见过这样养母猪的,这能增产仔猪吗?”
第三次,我们从住地向东市梢走去,路过小农具门市部。这时一个农民跑过来,拿着一把镰刀,稍一使劲,就把镰刀扳弯了。他指着镰刀,质问营业员:“这种镰刀能用吗?”营业员瞠目结舌,不知所对。
我们一行人继续向前走,看到有一处空着的房子。陈云同志问:“这些空房是做什么用的?”旁边一个干部答:“这里原来是集体食堂,现在停办了,房屋都原封不动地锁着。公社讲将来集体食堂还要办。所以,房屋、工具原封不动地保存着。”
正在这时,住在隔壁的一个老太太,急呼呼地从她的屋里跑出来,喊道:“廖陈云同志,我要报告你一件事。昨天晚上,我的老母鸡让人偷了,怎么办?这只母鸡每天生蛋,我靠卖蛋的钱,买些煤油和草纸。这不是要我的命吗?”陈云同志安慰她说:“我就通知公安局去查,查到送还给你。你向生产队借一两元钱先用。”老太听了说:“向生产队借钱,太困难了。借不到,麻烦。”说完生气地转身进屋去了。
这时,当年秋收暴动的农民军曹祥林,正坐在自家的门槛上吃晚饭。我们向他打了招呼,他邀我们到他家里去坐坐。他老夫妻俩只住在一间小屋,床前一个小灶头,什么活动的地方都没有了。大家自然地谈起了住房问题。曹说:“以前,我们兄弟俩住的房子还算比较宽舒。现在我们俩的孩子都大了,五六个都结了婚,窝在一起,就挤得不得了啦!”陈云同志问他:“家里还养猪吗?”他说:“没有地方养。想搭个猪舍,毛竹木头也买不到。种了双季稻后,连稻草也没有了。我自己屋后的竹园,让集体用光了,自留地和十边地都收去归了集体,养鸡养鸭受了限制,把我们搞得死死的。”我们一边谈,一边算计着,把三四十年前镇上的住房,和现在比较一下,究竟新建了多少呢?从东到西,推排一下,拆掉的有,新建的却没有。人口大量增加,房屋就住得更紧了。陈云同志问起:“镇上地主房屋不是没收了很多吗?”曹说:“地主房子全给公社用还不够。他们要办公室、会议室、家属宿舍,镇上供销社的房子,还是借用老百姓的呢!”他又接着讲:“公家用出的钱很多,一个窑厂亏本20万,一个养鱼塘亏本10万,酿酒厂还不知要花多少钱。你们再到东边看看,那边原有一个轧米厂,蛮好的轧米机把它拆散了,丢在外面场上不管,又去另搞一个碾米厂。真是瞎指挥!这些意见,大家都不敢提,怕戴上反对‘三面红旗’的帽子,只好憋一肚子闷气。’’
几天来,陈云同志听了汇报,作了实地的视察。他虽然没有表示对每一件事情的态度,但是他已感到,要把农村经济搞活,必须使农林牧副渔有个稳步发展,使得农民的吃穿住用等问题逐步得到改善。他提出的很多议题,都大有深入研究的必要。陈云同志深入细致地考虑、斟酌了两天之后,召开了一系列有各方面人士参加的小型座谈会,认真地研究分析了这些问题,取得了一致的意见。
第一次座谈会,着重讨论了农业生产中的耕作制度问题。青浦县长、公社的三位书记和一些有生产经验的农民参加。会议开了两个半天。
第二次座谈会,着重讨论了养猪问题,也开了两个半天。座谈会后,公社于当日下午立即宣布:“即日起,原由集体饲养的母猪,统交由原饲养户领回。”农民们在领回自己的母猪时,看它们瘦得可怜,脏成这样,难免心酸。把母猪赶到太阳下,用稻草揩干污泥。一头头母猪似乎也认识它们旧日的主人,摇着尾巴亲昵地跟着主人回去了。
第三次座谈会,着重讨论了自留地问题。按中央规定留足自留地,这对增产一些粮食、瓜菜,补充农民的口粮和家畜饲料的不足,发展家畜家禽,鼓励种竹等,都有好处。所以这个座谈会格外热烈。也开了两个半天。
第四次座谈会,讨论干部作风问题。会上,揭发、批判了大队长丁某的各种违法乱纪行为,并报请上海市委处理。后经市委决定开除丁的党籍,撤销职务,并在郊区各县三级干部会议上,宣布和印发了文件。那个被诬害的贫农,经县公安局复查,及时在大队当众宣布给予平反,解除管制,恢复自由。公社三个书记用集体劳力和饲料养的四头肥猪,由公社张书记当众宣布,归集体所有。
还有平调退赔、农村商业、公社工业和手工业、粮食包产指标和征购任务等问题,都分别开了座谈会。
这些座谈会,都由薛暮桥同志整理成书面资料。
毛主席说:青浦调查很好
我们结束了在小蒸公社的工作,随陈云同志到杭州、苏州去,进一步调查研究。小蒸公社的未了事宜,统由陈丕显同志处理。
我们一行到了杭州。浙江省委书记江华同志召集了嘉兴地区的各县县长,研究了杭嘉湖地区情况,认为和小蒸公社基本一致。
我们又到了苏州。地委召集各县农业县长座谈了两天,也一致同意陈云同志在小蒸公社的调查报告意见。
7月中旬,离开苏州,我们又重返杭州,把原来整理的书面材料加以补充修正。
我们回到杭州时,周总理、陈毅副总理陪朝鲜金日成同志,也来到杭州,同住在杭州饭店。陈云同志把调查的情况向周、陈二位总理作了通报。他们很赞成,都有同感。这时,毛主席也来到了杭州。陈云同志又及时向毛主席作了汇报。毛主席听后说:青浦调查很好。指示陈云同志先向浙江省委、上海市委、江苏省委口头传达,等回到北京,文件交由政治局讨论后下发。
遵照毛主席的指示,陈云同志先在浙江省委会议上传达了精神。柯庆施同志召开了上海市委常委和市政府有关局负责同志的会议,陈云同志也在会上作了传达。后又在江渭清同志召集的江苏省委常委会议上,作了报告。在传达和座谈中,到会同志都队为陈云同志的意见很好,符合实际,切中要害,措施是得力可行的。
陈云同志在上海传达后的第二天,柯庆施同志找薛暮桥、我、周泰和和陆铨生谈话。他沉着脸说:“你们这次调查太右了。你们提出双季稻面积不要超过耕地面积的20%,太右了。”他还进一步说:“双季稻的面积不仅是20%的问题。今年我们在金山县试点,明年要推广三熟制。你们太落后了。”“私人养母猪是在农村发展资本主义。集体养母猪,可以增加积累,增加集体财富。你们的想法太右了。我请你们去郊区看看集体饲养场。”一时,气氛很沉闷。陈丕显同志当时在座,不作声,不表态。柯只得说:“明天你们去看看,回来再谈。”
第二天,我们去看宝山县的两个集体饲养场,又看了嘉定县马陆公社集体饲养场、县农科所的养猪场(也在马陆公社)。隔一天,我们又看了上海县马桥公社的集体饲养场。第四天,柯又召集我们谈话。他问:“这两天,关于耕作制度问题,你们调查了没有?”我们回答:“没有!”他问:“你们看了集体饲养场,好不好?”几个人都不吱声,望着我。我回答:“四个饲养场,马桥五六百头,其他三四百头,养得不错。嘉定县农科所的养得少些,也还好。”我迟疑着,没讲下去。他盯着我追问:“这些经验能不能推广呢?你是当地人,你讲讲!”他用手指着我。话不投机,我本不想多讲了。但他咄咄逼人的语气,反倒激起我心中的一种冲动:“柯庆施同志,我认为这种经验难以推广。”“为什么?”“你在江苏工作时,曾经也搞过这样的集体饲养场,在泰兴县黄桥韩何村,那个经验就无法推广。我和国家农委主任廖鲁言同志一起去看过,看了一天,作了仔细的了解,总感到那种经验推广不开。”他紧接着又追问:“为什么?”“他们的条件太优越了,韩何那里有一个酒厂,工厂原料是国家提供的,工人有固定工资收入。酒厂出来的酒糟是精饲料,猪喜欢吃,当然养得好。别的大队哪有这个条件呢?这两天看的四个饲养场,也都条件好,不是有酒厂,就是有糖坊。上海每天还送两吨菜皮。嘉定县农科所没有那些条件,100头猪养得就差一些……”他打断我的话,很不高兴地说:“你们是从右的方面看问题,不是发展地看问题!”一脸发脾气的样子。这样,就没有人再讲话,谈不下去了。实际上,他是反对陈云同志从实际出发的农村调查,但他又不和陈云同志心平气和地交换意见。后来,陈云同志知道了这件事,平静地说:“‘公私并举,私养为主’,这是中央确定的发展养猪的方针。这个方针,中央没有变。他改了,搞以集体为主,那要经过中央同意批准。”陈云同志的作风
陈云同志的工作作风非常深入细致。陈云同志经常对我们说:“调查问题一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我们向他汇报,都要有根有据:材料哪儿来的?听说的一一听谁说的?亲自了解的一一从哪儿了解的?都要说得一清二楚。假话在他面前是蒙混不过去的。
在小蒸公社时,他身体不好,医生规定他半天工作,半天休息。工作的那半天,他聚精会神,毫不马虎。他对待工作很严肃,但待人很热情、风趣。座谈会上,他总是发扬民主,耐心听取各种意见,启发大家各抒己见,热烈争论。会场气氛活跃,笑声满屋。
他工作上的另一个特点是,善于从具体问题深入到重大课题,由个别现象联系到全局。一切不从书本或马恩个别语录出发,而是从实际出发考虑问题,分析问题,解决问题。凡事替群众着想。由老太丢了老母鸡的事,联系到要发展社员的家庭副业。曹祥林的一席话,使他想到社员的自留地。从鱼行的一盆死鱼,他考虑到商品流通渠道。
陈云同志生活上艰苦朴素也是感人的。这次下去调查之前,他一再告诫我们不要特殊化,要坚决谢绝送礼和请客吃饭。在农村期间,我们天天在外面跑,感到28斤定量不够,向他报告,希望能增加口粮。他不同意,说:“人民正在困难时期,我们要同甘共苦。”最后,他只同意在早饭时加一两馒头,但粮票由各人自己拿。。
他不仅对我们要求严格,自己也总是以身作则。在小蒸调查期间,他的伙食十分简单,每顿饭只有两小碟子菜,从没见过大鱼大肉,从不见他吃零食,不见他抽烟喝酒。除了规定的之外,他从不要求额外照顾。只有一次,他看到我们做了一些红烧黄鳝,说:“好久没有尝到了。”夹了几块去尝尝。他的主要的业余爱好,也仅是听听评弹。
他的生活朴素无华,几十年如一日。从我1927年认识他起,就是这样。1952年,他在上海,我去看望他,张学恭先生、赵祖康先生已在座,他特地给我作了介绍。他不忘故人相助,对张老先生感谢之意,溢于言表。但吃午饭时,他只是让加了两个家常菜。还有一次,我去北京开会,到他家中看望他。他的办公室兼会客室很简朴,十多平方米的屋子,一角是办公桌,桌上两部电话,桌旁边一张坐椅。屋子的另一角,两张沙发,中间一张小圆桌。再就是一个衣架。谈话到了吃饭的时候,我起身告辞,他坚决留我吃饭。在他家里,于若木同志、孩子的伙食和他是分开的,他们和秘书、警卫人员一同起伙。那天,于若木同志从楼下给我拿了一份饭菜,我们边吃边谈。陈云同志的保健菜是几小块鸡。他给我和于若木同志各夹了一块,请我们吃。我开玩笑说:“我们吃了,不是剥削你了吗?”他哈哈大笑:“不要紧,不要紧,这点还剥削得起!”
解放后,我和陈云同志来往比较多了。到北京,我去看他。他来江苏,总把我叫去。汇报工作,交流思想,谈新叙旧,甚为关怀。1959年庐山会议期间,我收到他一封亲笔信。告诉我,中央在庐山开会,他因身体不好,中途请假下山…一寥寥几行字,倾注多少关心和爱护呀!他知道,像我这样讲一点实事求是又很执着的人,在当时那种“左”的政治气候里,很容易成为某些人的靶子!“文革”动乱中,他也靠边站了。动乱以后,我身体不好,双目失明,不便去北京。他每次来南京,仍是叫我去,和军区、省委领导同志一齐见面照相。1986年,他将亲笔手书的唐诗送给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这是当年地下工作的联络暗语,我想,他是借此提醒我,不要忘记那些牺牲的战友和先烈吧!
青浦农村调查距今已经20多年了。调查报告中的一些具体结论,可能已不适用于科学技术和生产力有很大发展的今天。但是,陈云同志一切从实际出发,一切替群众着想,“不唯书、不唯上、只唯实”的政治品德和朴实无华、艰苦奋斗的高尚风格,永远是我党宝贵的精神财富,值得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