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男性,怎么会给人当起了媳妇呢?何止是让人费解,简直就是疯话!但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还是这段故事中的主角之一呢!虽然时过60年,却仍记忆犹新。一说起抗日战争,就让我忆起了青少年时代那段永志不忘的往事。
1945年2月入伍的我,当时才14岁,童音未改、喉结不显,性别特征不易辨别,若再化装一下,从外观上是看不出男女的。更何况入伍前,在学校和村里组织的秧歌队里,我都是扮演“大姑娘”的角色。一次在外乡演出时,竞有人要小孩子们跟随看我小便时是蹲还是立。自幼文静、缅腆、不苟言笑的我,到部队后也没改这一秉性,还被人送了个“姑娘”的绰号。
第二次“讨张(景月)战役”时,由于形势的需要,我从当时驻广北张家圈的渤海军区野战医院“护士训练队”,被调到新成立的“临时野战救护所”。战斗胜利后,又被调到以杨国夫为师长、以渤海军区特务团为主力的新成立不久的第七师,在二十团卫生队当卫生员。
打商河县城时,攻城部队与守城日军进行了短兵相接的肉搏战,虽未亲眼目睹,也不难想象其惨烈情景。恶战中有一个战士,在他们班大多数人都牺牲了的情况下,一个人用刺刀杀死了8个鬼子兵。这不仅是靠平时练就的硬功夫,还因为他心中牢记党的教导,坚决打败侵略者,决不能当亡国奴,更重要的是,他有为被残害的百姓、为阵亡的战友报仇雪恨的决心,而使他勇猛无比。战斗胜利结束后,他当然成为人们尊崇的战斗英雄。他不自满、不骄不躁是大家预料到的。但出乎意料地是,他没有和战友们一样为又一次的胜利而高兴,对战友们崇敬的祝贺和部队首长的表彰,既不感谢也不推辞,似乎是视而不见,充耳不闻,无动于衷。有人说他是“杀红了眼还没缓过劲来”;有人说他疯了。从医学角度来说,后者可能是对的,也就是说他患了“反应性精神病”,不吃、不喝、不说、不笑,谁的话也不听,紧握在他手中的枪,不仅同班、同排、同连的同志要不下来,就连首长也要不下来。
大家都认为他是精神上出了问题。送卫生队是必然的处理方法。可卫生队又该如何处理呢?野战医院没有一个分所随作战部队来;交给刚打下来的商河县医院,可我军加上日伪军的伤病员,已使它呈超饱和状态,况且他也不会去;部队首长也不舍得让这位好战士离开部队。可若让他暂时留在卫生队也不好办,因为部队的新任务是要长途行军。更为困难的是,他的那支上着带血刺刀的枪,任谁也要不下来。卫生队长韩凤生、军医王玉莪等党组成员紧急磋商,起初几位都紧锁着眉头,不一会儿就舒展了,不知是谁还说了声“妙!”。
他们的小会一散,队长就朝我走来,对我说: “小李,你跟我来,咱们商量点事儿。”说是商量,其实是下达命令。他接着说: “党小组决定带上他(指那位我还不知其名的战斗英雄)一起行军,由你负责这项工作。我们想利用你人人皆知的绰号‘姑娘’,以假乱真当一回姑娘,这也许是‘开他这把锁的有效钥匙。’当然,也许不成功,不妨试试,我们相信你能接受这一特殊的任务,并很好地完成它。”说完之后看着我,等待我的回答。这突如其来的“任务”使我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回答。一连串的问号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着……一位精神病人,我有义务为他服务;一位人人崇敬的战斗英雄,能为他做点事是我的荣幸。在入伍前就是“抗日学生救国会”成员的我,怎么能畏缩不前?我说: “党组织信任,把这一任务交给我,我接受。但我有一个要求,就是要有人配合一下。”我继续说: “既然是当‘姑娘’,无非是要假做他的未婚妻,可总得有‘红娘’吧?!若没人‘牵线搭桥’,他怎么能信我是个女兵?”。“这好办,我答应!”卫生队长高兴地说。
队长找到军医王玉莪,俩人耳语几句,之后,王军医向我招招手示意我过去。他笑着对我说: “我来给你俩当‘红娘’。”领着我到那位毫无表情的战士面前,对他说: “这是我们卫生队的女卫生员小李,他看你作战勇敢,有意想给你当媳妇,想征求你的意见。”他似乎听懂了王军医的话,不说行与不行,也不点头或摇头,而是对我行了个持枪礼。我微笑且红着脸向他还个举手礼。还礼是出于礼貌,至于脸红并非是为了加强姑娘形象的做作,而是因为我平素在生人面前不苟言笑,说话先脸红。我有意识地向王军医说: “他总拿着枪不放,那怎么行?”并回头对他说: “那些该死的鬼子被你刺死了8个,你为解放商河立下了大功,现在战斗胜利结束了,可你还把枪紧握住不放,这哪行?快把它给我吧!”说着我向他伸出了手,示意要枪。他犹豫了一下,而后把枪缓缓地递给了我。这时,有几个人还鼓起了掌,我真担心坏了事,可出乎意外的是他对鼓掌并没有任何反应。我说:“这枪太重,我可背不动它,叫他们帮我们背吧!”顺手交给王军医,他没有反对的意思,这项任务“首战告捷”。
我将他领到卫生队,他非常听我的话,但他只是按我说的去做,仍然木呆呆地一句也不说,叫吃就吃,叫喝就喝,叫睡觉也睡,行军跟随我走,就是当他去大小便时不让我同他一起去。说明他真把我当成了女兵了,才不让我陪同去解手。正巧我大小便也不能叫他陪,若他跟我去了,肯定要暴露了“秘密”。
天天向东北方向行军,有敌人的城市并不打,只有高级领导才知道中央的意图。直至赶到山海关,接替冀东部队防务时仍不完全明白这次长途跋涉的真正任务。为了新的作战任务需要,卫生队必须把所带的伤病员进行一次分类清理:可回部队的让其归队,仍需要治疗的转送地方医院。我那位战斗英雄“未婚夫”,精神状态没有好转,也是送山海关医院继续治疗的病人之一。舍不得也得舍!因为崇敬英雄的最好行动是让他得到正规治疗,使他早日康复,回归他的连队。
送他到医院的任务是由护士长荣忠和我一起去的,告诉他本人只是去看病。到医院后,荣护士长先把接诊医生叫到里屋,向他说明病情、提出要求,医生说: “好办!”出来后他就喊护士:“给这位先打一针”。不一会儿,他的睡意便来了,在我和荣护士长要走时,他已无力睁开眼睛,更不用说跟着我俩回去。
完成了长途跋涉中护理他的任务使我欣慰。对为抗战做出突出贡献的战斗英雄,我心中暗自祝福他早日康复。虽然始终未问其姓名、籍贯,但他的事迹影响到我以后的人生观、价值观等,也更增强了我对抗日战争必胜的信念。
原题目《我给英雄当“媳妇” 》李桂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