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靖县离我们有一百六十里路,四面是水,北门有大山,东门有河,城内只有敌人八十四师一个营的兵力,但是这些家伙很顽固,所以在出发前团长再三鼓励我们,一定要消灭敌人,拿下这个县城,又要我们特别注意,不可疏忽大意,轻视敌人。同时,因为我们的排长在延长战斗中负伤,叫我代理他的职务,率领全排,完成这次战斗任务。我们就在当天下午出发,预定第二天拂晓前赶到。
我们经过了一夜的长途急行军,拂晓前按时赶到了镇靖县城南,与敌人接上了火。我排当时的任务是架云梯爬上南城墙,消灭那里的敌人,给冲锋部队开辟一条通路,然后向北街敌人发起冲锋。但因镇靖县城外地形平坦开阔,隐蔽物少,加上敌人依城坚守,我们反复攻城数次才攻破了南城,虽说城南角被我们占领了,可是全排伤亡很大,同志们高呼给死难者报仇的口号,迅速勇猛的向北街敌人冲去,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全排正与敌人酣战之际,忽然看见冲锋部队像一股洪流奔袭而来,最前面的一个人,装束非常朴素,和庄稼汉一样,头上扎着一条三道边的手巾,身上穿着一身破旧的衣服,手里提着一支驳壳枪,枪上的红穗子,迎风飘荡,两只明亮的大眼睛发着光,他带领着队伍,冒着枪林弹雨向敌人冲去。每个战士都知道,这就是我们的总指挥老刘同志,冒着危险,从后面上来亲自指挥部队冲锋,这是老刘一贯的战斗作风:不惧生死,身先士卒,这下,同志们杀敌的勇气更大了,纷纷传说:“老刘和我们在一起!”同时暗暗担心刘总指挥的安全。
大家一股气跟着刘志丹冲了上去,战斗一直持续到下午四时左右,全部歼灭了镇靖城敌人一个营。这次战斗虽然取得了胜利,但我们排的伤亡实在太惨重了,三十二人,只剩下三人,战斗结束后,我一时找不到连长和指导员,不知他们是死是活,对于牺牲、负伤的同志和他们的枪支,也不知如何处理,心里又着急,又痛苦,不由得就抱住同志们的遗体痛哭起来。
正哭间,忽然觉得有人在我的肩上轻轻地拍了一下,我抬起头来,用泪眼一看,原来正是总指挥刘志丹同志,他仍然是刚才战斗时那副模样,只是脸上布满硝烟,两只眼睛仍然像火一样闪闪发光,站在我的面前像个铁人,却热情而温和地望着我。我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便擦了擦眼泪,正要站起来,他做了一下手势让我不要起来,然后也坐在我的旁边,一面把旁边一个烈士头上的头巾解下来,盖在烈士的脸上,一面问我:“他是谁?”“五班长李有弟,”我说,“他是我的同乡,和我一起参加革命的。”“他打仗勇敢吗?”“勇敢。他一个人消灭了很多敌人。”我说。“多好的同志呀,真可惜!”我听到了这些话后,不禁又哭了起来。老刘见我哭鼻子,便对我说:“你为什么要哭呢?没出息!”当他说“没出息”的时候,那种语气一方面好像在责备我,一方面却像在疼我。“你看,”我指着牺牲的和负伤的同志说,“这怎么办呢?”
老刘站了起来,低头沉默了片刻,然后望着前面,对我说:“我们是革命者,要革命就会有牺牲!不过,为革命负伤、牺牲是光荣的,想想看,有多少人民还没有解放?他们在盼望着我们,盼望我们去解放他们!哭有什么用呢?我们只有忍住眼泪,掩盖好战友的遗体,继续前进,消灭更多的敌人,为牺牲的战友报仇,才能对得起他们!”“可是,这次的仗我没有打好,我们的伤亡太大了……”我说。“傻瓜,你们排这次打得很顽强,这和你的指挥是分不开的,何况,这些同志并没有白白的牺牲,你看,”老刘向前一指,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杆红旗在城墙上骄傲的飘扬着,城下我们的部队押着狼狈的俘虏,像赶着一群群的绵羊一样经过,老刘兴奋地说,“敌人被消灭了,镇靖县从今天起是属于我们的了——属于苏维埃的了!”
我听了总指挥的话,心里突然豁亮了,原来的顾虑一下子都丢得干干净净,我召集着周围的人,开始掩埋同志们的遗体。
不久连长、指导员他们也来了,还带来了许多同志,我们一起把武器和牺牲、负伤的同志处理妥当了。
第三天,上级又给我排补充了三十个精悍的小伙子。这次战斗离现在已经过去二十多年了,老刘也已经牺牲许多年了,但他始终鲜活地留在我的记忆里,还有他说过的话:“这些同志并没有白白地牺牲,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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