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农历三月初三是我难忘的一天。我们驻扎在昆嵛山前蒿口村的牟平县政府和独立营,接到上级指示要去县的西部地区开辟抗日根据地。
三月初二的下午我们开始出发,当天夜里约两点钟到达诸车村暂时休息。同志们忙着向老乡借房子搬铺草,一天的行军使同志们都很疲劳,躺下很快就睡着了。正在梦乡之中,忽然几声清脆的枪响把大家震醒了。接着枪炮声更加激烈,同志们赶忙收拾行李准备战斗。我睡在屋角的一堆草里,听到同志们叫我,赶忙起来穿鞋子,可穿好了一只却怎么也找不到另一只了,我到处瞎摸,好歹在草堆里摸到,赶忙穿好了抓起包裹就跑出屋子。一看同志们都不在了,我慌了,顺着胡同向北大街猛跑,到达大街后,看到一些黑影沿着街的两侧一边射击一边前进,看不清是什么人,又调转回头向南跑。到了村南头有一条大沙河,沙滩上有不少影子,黑漆漆的看不清是什么人,人群东窜西窜一片混乱,有的女人在召唤孩子,有的孩子在哭叫着找妈妈,还有几个躺在沙滩上呻吟,是伤员?是病号?弄不清楚。我颠跑着到处找自己的同志。
这时候有人在招呼着:“大家不要慌!沉着!大家跟我来!”我听这声音有点熟悉,好像是交通站的于忠臣伯伯,他听见好像是我,便喊:小李么,快来跟我走。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见到了自己的同志就像孩子见到妈妈一样,一步不离地紧跟着他。这时人群中安静了些,大家互相关照着,你跟着我,我扯着你,跟随领队人向南走去。
大家淌过冰凉的河水沿着南山坡的一条山沟向上爬,忽然一个孩子激烈地哭叫起来,敌人昕到声音猛烈向我们扫射,人群中混乱起来。带队的向人们喊着: “大家不要怕,不要乱,带孩子的要管好自己的孩子,别让孩子哭叫,把孩子捆在身上。”“大家要互相关照,冲出包围圈就是胜利!冲出去后向西南跑,到费格庄集合!”山沟里顿时鸦雀无声,大家一个劲儿向山岗爬,就要到达山岗尽头时,敌人又向我们扫射。这时,于忠臣同志一下扑在我身上,我安然无恙,他的左背却负伤了。他还不顾一切向人们大声喊着: “向外冲呀!”人们继续像潮水般拼命向前跑。天开始放亮了,敌人的枪声越来越远了,人们的脚步也放慢了,有的在路边坐下歇息,有的在吸烟。带队的从前面过来,招呼大家不要停,再坚持一下到前面的村子集合,人们就继续向前走。这时太阳从东方升起,大家不知不觉来到村头围坐在一棵大树下,不大工夫就来了四五十个人。大家互相打听着战友的下落,讲述突围的情况,谈笑风生,互视着对方的模样,个个都是满面污垢,有的衣服刮破了,有的鞋子跑掉了。
这时后面来了一个女同志,胸怀的衣襟还裹着一个孩子。大家招呼她过去歇息,她笑嘻嘻对大家说你们还都活着,很幸运很幸运。她边说边解开自己衣襟,嘴里还叫着孩子的乳名,见孩子没动静,她把奶头从孩子嘴里抽出来,孩子还是不动。她大声喊:这孩子快醒醒,天亮了。孩子已经停止了呼吸。她吻着孩子,大声哭着,叫着孩子的名字,痛骂日本鬼子夺走了她孩子的生命。大家帮她掩埋了孩子的遗体准备继续西行。
为了继续西行,带队的把大家编成小组,找出临时负责人。路上又来了一拨人,走到跟前才弄明白,是公安局的人捆绑着几个汉奸和罪大恶极的地主恶霸。
有个人走在队伍的前面,看上去有点面熟,仔细看来,竟是我的父亲。我扒开人群跑步过去,大喊了一声“爹!”不知怎么的,鼻子一酸眼泪不自觉地流下来。我一下扑到他怀里,任凭眼泪不断地淌。他紧紧搂着我的头,说好男儿不落泪,问我帽子和棉衣怎么被打了几个窟窿,还掀起衣服摸了摸我的后背有没有伤。我对父亲说,可能是突围时于忠臣伯伯为了掩护我负了伤,而我只坏了衣服。父亲忙问于忠臣伯伯在哪里,我领着父亲找到了于伯伯,两位老战友见面便亲切地相互问候,父亲还感谢他对我的关怀。谈兴正浓时,来了一位同志对父亲传达了上级的指示,父亲立即对身边一个同志说让部队跑步前进,他也同于忠臣同志告别了,并嘱咐我行军打仗不能掉队,不要想家好好工作学习。两位老战友互相祝福互道珍重后便各自回到自己的队伍中,一路向西去,一路向西南走。再次分别一年多后,他们在一次群众集会上见面了,后来在解放战争中又见了两次。全国解放后,于伯伯调到公安部门工作,1979年病故了。
这次遭到敌人的袭击,独立营同敌人战斗两个多小时,打退了敌人的进攻,粉碎了敌人的阴谋,县政府机关安全突围。战斗中有几个人牺牲,几个人失踪。主要的教训是保密工作没做好,该村的伪保长告了密,后来被人民政府处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