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的战斗,部队十分疲劳,夏末的一个夜里,东方的天空升起一轮明月,围着村庄的茂密的庄稼被风吹得沙沙响。
一九三五年的盛夏就要过去了,我们红一团开到白家沟住下。躺在篝火下的战士们已经发出甜蜜的鼾声,我和几个干部还在碾盘上汇集一天的行军情况。忽然,总指挥刘志丹同志派通信员老阎送来一封信。我拆开一看,信的内容大意是:安塞县的地主恶霸及其反动武装共两千余人,聚集在李家塌据点,企图割断我陕北苏区和陕甘苏区的联系。因此,总指挥决定由我率红一团,前往拔掉这个据点。
我们立刻研究了情况,决定了对李家塌寨子的战斗部署,并很快通知各分队,鸡鸣饭毕集合出发,天亮时完成对李家塌的包围。
李家塌是安塞县境内最后的一个据点,离我们驻地约有三十公里,它耸立在一座大山的两沟之间,北面是大山的鞍部,东面是像人工削成的无法攀登的陡峭崖壁,南面和西面是天然的石沟崖,形势非常险要,四周寨墙上还布满了礓石和滚木,全寨只有一个寨门,设在东崖畔上,它是全寨的制高点,敌人的主力就集中在这里。我们缺乏炮火装备,只好先从北面鞍部向寨子里挖坑道。第一天刚挖到寨子跟前,就被敌人的横沟截断了,我们又接连挖了三次,每次都遇到了阻碍。很快,敌人发现了我们的企图,把全部兵力加强到寨子上面,这时已经是围寨七天了,我们还没有打进去。
一个酷热的中午,总指挥的通信员老阎又跑来说:“总指挥请你去。”我立刻跟通信员到南山,找到了刘志丹同志。他正趴在土坎的杂草里,用望远镜反复观察搜索着。我悄悄地卧在他身旁,他把望远镜放在一棵草根下,向我打了个招呼,然后又侧起闪闪的眼睛,出神地沉思着,我知道他这种深思熟虑的习惯:凡是他思索问题的时候,总是把黑眼珠侧向旁边看,我没有打搅他,静静地等待着。不多一会儿,他终于结束了沉思,抹了抹脸上的汗珠,用手指着正前方:“老贺你看对面那个石崖能上去吗?”我拿起望远镜,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对面通往寨子的陡峭石崖上,由于多年雨水的冲击,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雨裂,雨裂的两旁,长着一些荆棘和岩草,放下望远镜,我回头对他说:“能爬上去,我们一定想办法爬上去!刘志丹同志点了点头,显然他已经决定从哪儿爬了,接着,他又交代我组织一支精悍勇敢的部队,爬上石崖,通过石崖迅速占领寨门,掩护主力进寨。
我回到团司令部,选拔了三十六个同志,组成一个“敢死队”,由我亲自率领,下午两点钟的时候,我们每人带上一支短步枪,一支驳壳枪和几个手榴弹,隐蔽地接近到石崖底下。到了预定的时候,我们就开始向上攀登了,这座石壁陡得像屏风,高得像天梯,光滑的石壁无处落手,唯有雨裂中的荆棘还可以接接力,但一触着,就刺得钻心痛,爬了几次都没有爬上去,还有两个同志滑脱到石崖下,负了轻伤。后来,我们想了个办法:一个人踏着另一个人的肩膀,做成人梯往上爬,我不断地低声告诉同志们:手要抓得稳,脚要扣得紧,要多加小心,同志们双手紧紧抓住荆草,两脚紧紧扣住石缝,一步一滑地向上攀登。他们的手被荆草刺破了,也顾不得疼痛和流血,咬着牙,继续往上爬……
终于,先头的几个战士登上了崖顶,紧接着,他们解下腰带,拧成绳子,把其余的同志一个个往上吊,不多一会儿,我们三十七个人,就在敌人没有想到的这个地方,全部爬了上去。寨墙的南角距我们只三十多步,双方的活动范围都很小,我们脚下的崖顶是个小小的斜坡,再多几个人就容纳不下了,此处不能久留,必须迅速占领敌人的阵地,才能巩固住自己的立足点,但是,正当我们准备爬寨墙的时候,被敌人发现了,檑石、滚木从我们正前方一齐打下来,突然,我觉得耳内嗡嗡一响,眼睛一发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等我清醒过来的时候,郭立本同志正在往我头上缠绷带。他低声告诉我:“你挂花了,头部被敌人的檑石打伤了,差一点打下崖去。”
我镇定了一下,立刻下达了简短的命令:十个同志以排枪猛射寨墙上的敌人,封锁敌人枪眼,五个同志向寨墙上扔手榴弹,其他同志在火力掩护下迅速爬寨墙。
小曹和一连连长冯德胜同志先后爬上寨墙,不幸的是冯连长一上寨墙就负了重伤,但是他仍咬牙坚持着,爬到寨墙的墩口上。小曹单身向敌人扑去,接连打死两个敌人后,右臂也负了伤,但他并没有理会自己的伤势,冲上去用手掐住了一个敌人的喉咙,正在搏斗中又一个敌人摸上来,一木棒把小曹打倒了,这时冯德生连长又第二次负了伤,他一个人坚守着墩口,跟敌人厮杀,由于敌人封锁得严,我们三十多个人还是不能进寨,最后,是小曹和冯德胜同志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敌人向我们射来的子弹,掩护我们进了寨子,可是他们却与我们永别了。
冲入寨内,很快就夺取了寨墙南角。这里距寨门还有四五百米,只有扣开寨门,团的预备队投入战斗,才能最后消灭敌人。可是,当我们向东边寨门运动时,却没有料到,恶霸地主动员了他们的男女老幼,一齐同我们死拼,连顶门杠、煮饭锅、吃饭碗都当武器用上了。短兵相接,武器已经来不及使用了,我们把手榴弹甩过去,敌人又扔回来,敌人把棍棒戳过来,我们抓住棍头使劲夺下来……越往前发展越困难,前面的地形北高南低,敌人居高临下,院接院,墙套墙,地形非常复杂,每越过一道墙,经过一个窑洞,占领一幢房子,都要经过肉搏,付出牺牲的代价。伙夫老王刚跳过一个院墙,敌人就七嘴八舌地喊“打共产党”,还没等老王出枪,却被棍棒打倒了。我刚跳进墙内,就和两个敌人扭在一起,敌人将我按倒在地,我用一只手狠狠地抱住敌人的脖子,使劲地翻了起来,另一个敌人抓住我的右手,想夺我的手枪。
正在这紧要的关头,副团长路文昌同志从墙上扑了过来,这才帮助我脱离了危险。我们打到一个恶霸的院子跟前,高院墙的枪眼里,不间断的射击着子弹,院里传出一帮子妇女的喊声。谢子长同志的侄子谢四娃,要求跳墙进院打开院门,可是他刚爬上墙头,就被恶霸的老婆一门杠打得栽进院里去了。郭本立同志随后跃进墙头,闪过这些臭婆娘的棍棒,打倒了一些人,才开开院门,我们负伤轻的十几个同志,一气冲入院内,可是他们还是死不投降,紧守着窑洞,把锅、碗、瓢、盆都扔出来打我们,最后我们从窗户眼塞进去手榴弹,才结束了这场决斗。
战斗就这样用枪、刀、手、牙齿、石块残酷地进行着,直到下午四点多钟,才打到距寨门四五十步远,现在,每爬一步都很困难,因为我们活着的二十个人,没有一个没负伤的,衣服也被扯得东一片西一块。有一个同志一条腿被打断了,他爬着来到我跟前,说:“团长,我们爬也要爬到寨门上去!”是呀!能否打开寨门,这是生死存亡的关键,打不开我们就会被消灭在寨内,打开寨门主力就能投入战斗,全部消灭敌人。
更危险的是北面制高点的敌人,又开始向我们冲锋了,趁敌人还没冲过来,我们乘着腾起的硝烟,不顾一切冲上了寨门楼,打开了寨门。霎时,我团政治委员张达治同志,率领预备队像潮水似的涌了进来。同时,总指挥刘志丹同志命令红三团也投入了战斗,北面制高点的敌人主力向南反击了,但寨内的敌我形势完全改变了,我们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击退了敌人的反冲击,一直厮杀到黄昏时候,才将敌人压缩到西寨墙北寨墙全部歼灭干净。
安塞县的最后一个据点拔掉了,陕甘和陕北苏区打通了,不久,我们又打下了靖边,至此,靖边,安塞,延长,延川,安定,志丹六县全部解放,这就是后来人们称颂的六县红旗飘。敌军的第二次“围剿”被粉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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