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地是长征途中最难走的一段,在这里,没有人迹,没有房舍,甚至连个飞鸟叫声都难得听见。在我们视力所及的地方是灰色的云,灰色的草,还有腐草拌和着积水的土地。每日我们的两只脚就在这一陷一深的、又湿又滑的草地上艰难地行进着,像这样的路,对于攀登过高达几千公尺终年积雪的夹金山、横渡过天险金沙江的我们来说,还不算什么太了不起的事情,糟糕的是这时我们都空着肚子,真正的粮食早就没有见到了,连野菜干也吃光了。前些时,军团首长杀了自己的马,分给大家吃,现在连块马骨头、马皮都变成珍食美味了。但是,为了更快地与中央红军主力会合,战士们仍然默默地迈着沉重脚步,以最大的耐力,抑制着每走一步所带给他们的肉体上的痛苦,坚持前进,有的人当他们在自己实在无法支持,而同志们又无法帮助的情况下,便倒下了,光荣地结束了他们的一生。
那时我是红六军团十七师五十一团二连的党支部书记,又是排长,起先还强打精神,鼓励大家克服困难,可是渐渐地,自己也不支了。有一天,我简直抬不起脚了。刚出发时,还有两个同志扶着我走,后来我觉得他们的情况并不比我好,拖下去三个人都要垮,便用各种方法摆脱了他们,我说我能走。这样我就掉队了,我说我能走是欺骗那两个好心的同志,也是欺骗自己,事实证明我只走了几步,就不行了。头胀得老大,眼睛冒金花,两腿像软面条似的,摇摇晃晃一下子栽倒在有水的草地里,昏迷过去。当我神志稍微恢复的时候,我想:我要完了,我不能同大家一起到达目的地了……
迷迷糊糊过了很长时间,当我又一次睁开眼睛想看看这个世界时,忽然发现一个三十多岁、憔悴各方面都不亚于我的同志,站在我的面前,伤心地望着我。
“怎么?病啦?”
“不。”我苦笑着说,“……两天……什么都没吃了,走不动……”我尽所有的力气想把声音放大一些,使他明白我的处境。
“啊!是这样。”他连忙低下头来,解开已经空了半截的米袋,从里边倒出一碗黄灿灿的炒面来,那是多么好的炒面啊!香喷喷的味道刺激着我的味觉,我恨不得一手抓到嘴里大嚼一番,可是当我看见他的袋子里也已经差不多空了的时候,便有另外一种心情使我说出这样的话:“你也要赶路,我怎能吃你仅有的一点口粮呢?”
他见我这样,便用嗔怪的语气对我说:
“同志,你到这个地步,还这样要强哩!吃完再说,我不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同志活活饿死。”
我流泪了,这是感激的泪。我一时不知再说什么好,便把自己带了几年的金戒指捋下送给他做纪念品。他严肃地拒绝了,并批评我说:
“阶级弟兄,不需要这样,我难道还要你报答吗?快吃,好同志!”
说着他从小沟里弄来一碗清水,和炒面一起推给我,并且不住地叮咛,不要急,慢慢吃。吃了东西,渐渐有了力气,腿也觉得有劲了。我们便一齐向前走,开始他怕我身体虚弱,还扶着我走了很长一段路,第二天我就顺利地赶上队伍,到了有人烟的地方。
我很后悔,由于当时过分激动和兴奋,竟然忘记了问他的名字,不过我知道他是红军战士,是千百万个红军战士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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