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八月，红四方面军翻过腊子口，继续北上，部队经过雪山草地之后，缺吃少穿，过了腊子口，天气骤然变冷，当时我在四方面军总部当通信员，身上本来有一件在甘孜休整时用自己捻的毛线换来的粗毛布做的灰衣服，可后来在一次过河的时候丢了，这样一来，我就没有御寒的衣服了。
部队到达甘肃南部岷县境内休息了几天，在这里打了土豪，分到了一些衣服。可是，我那个时候才十五岁，个子又小，大人的衣服不能穿，又没办法改做，就只好给我一件大姑娘穿的红棉袄。班里的小通信员们都是调皮蛋，围着我打哈哈，那个外号叫“小牦牛”的小雁红同志老是取笑我：“哎哟!我们班来了个大姑娘哕!”“咳，对啦!炊事班老王有条女人的花套裤，我们去要来给小刘凑一身，不就更像个大姑娘了!”还有个通信员倒是很正经地说：“小刘，当兵穿这红家伙像啥子哟?”我又气又恼，急了说：“穿红的又咋的?瞧你们，连红的都没得穿，还笑我哩，哼!”口里虽这么说，可是心里也磨不开，行军的头一天，咬紧牙关说什么也不穿，第二天下午，冻得实在顶不住了，只好穿上。
那时，胡宗南、马步芳、鲁大昌的部队，对我们前堵后追，白天敌机低空扫射，行军目标大，所以我们都是下午四点以后才开始行军，虽说已是傍晚了，但是红衣服的目标还是比较大，我只好用被单子披在背后，攥着被单角，风一抖，被单哗啦哗啦飘，阻力增大了，总掉队。班长一个劲儿地催我快走，我脾气一来，“我走不动嘛!”班长没办法，只好说：“把被单去掉，这该行了吧!”这天晚上下雪，狂风卷着沙土，还夹杂着毛毛雪，呼啸着向我们身上猛扑过来，沙土遮盖了道路，四周是一片不着边际的沙野，分不清东西南北，脚下踩的是沙土，“进一尺，退五寸”，迷途掉队的很多。
大家休息后，指导员马鸿山同志要我走在队伍的最前面，我怕和班里的同志分开，不乐意，指导员“扑哧”笑了，我更莫名其妙，嘴里嘟囔：“笑啥子?我不去嘛!”指导员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傻孩子，红棉袄醒目，走在队伍前头给大家引个路，怕什么?”嘿，想不到红棉袄还有这么大的用途?我二话没说就跑到前头去了。这晚，我走得特别起劲，好像根本不知道累似的。从此，我就当了夜行军的“开路先锋”。这下“小牦牛”倒是红了眼啦，他说：“小刘，你真吃香了，看人家指导员都疼你，以后我也去弄件红棉袄来和你一块儿走。”我得意地笑了。
一天晚上，部队宿营后，我送文件到电台去，叩开门，出来一个小鬼，大概是摇机员，他惊异地半张着嘴，两眼瞪得大大的、圆圆的，朝我浑身上下左右直打量，半晌才问：“你是干什么来的?”“送信来的!”“送信来的?看你不男不女，哪像个送信的?”“我是通信员，就是送信来的嘛，你管得着吗?”“哟!人不大，脾气倒不小，哼!不说清楚就不让进!”看这小鬼的样儿，是在故意刁难我。“不让进?哼!不同你说，我找值班的去!”我急了，哪管他这套呢?抬腿就要往里闯，这下他倒软下来了：“好，好，你在外面等着，把信给我!”我不答应：“这不行!这信是要当面交给值班的，还要收条呢!”这下他没办法了，只好让我进去。那小家伙一进去就对他们的人告开状了：“你们看他这样子，穿得男不男女不女，却说是送信的，蛮不讲理地就闯进来了!”说着还朝我努嘴儿骂了声：“真野!”一个女报务员在电台边望着我的装束，抿着嘴“扑哧哧”直笑，羞得我满脸通红，我接过收条就跑出来了。
部队快要进入陕北了。这时，来往的部队很多，还有许多卫生队的女同志，谁走过都要狠命地瞅我几眼，更糟的是每过一个村庄，老乡们都出来看我的热闹。这时，我只好用老办法：把被单披在背后，不过，挡后不挡前，更出洋相。“小牦牛”又有话了：“红军嘛，要威风，你这模样，像啥子红军呀!”我算是认输了，无可奈何地说：“我有什么法子嘛!”不知是出于好意，还是他又想捉弄我，一本正经地说：“小刘，今晚一宿营我就帮你去刮锅黑，用它把衣服涂涂，不就黑了吗?”把我逗得真是哭笑不得。走在一起的总部三局宋局长，听到了我们滑稽的对话，似有所感地对指导员说：“不能想办法给他弄件别的衣服吗?哪怕破烂点的也好些，这实在不雅观。”指导员说：“这也是没法子呀!您看看现在哪有一个穿得像样的?
再坚持两天到了吴起镇，那时可能就……”是啊!到那里就好啦，算是真正到家了，再走一天就可以到保安，毛主席如果看到我这小红军穿红棉袄会怎样呢?听了他们的话，我这么想。
十二月二十八日，我们终于到了吴起镇。一方面军骑兵团的卫生队，专门给我们治病来了，我过草地前准备的三双“牛皮草鞋”早就给吃了，四个月来一直打赤脚，跋山涉水，走路全靠这双“肉鞋”，脚底板上死死地嵌进许多沙粒，脚踝、脚背上被冰凌割了一道道的口子，脚冻得通红通红的，又烧，又痒，又痛，很想让卫生队给治治，抹点药膏。
可是，卫生队净是女同志，让这些女同志看见我这件红棉袄，那多丢人!我就把被单前前后后地裹紧了，坐在那里不动。卫生队的一个小姑娘进来为我包扎治疗，也不知道什么地方还露了点“红”，她把我身上的被单一扒拉，就咋呼开了：“你们看呀!他穿了一件小妞子的红棉袄!”这一喊不要紧，马上围拢了一大帮人，羞得我无缝可钻。还好，这天晚上，指导员总算给我弄来套棉军衣，但是，班里的小鬼们又七嘴八舌地有话说了：“哎呀!以后夜行军没有引道的了咋办?”“咳!你怎么把红棉袄扔了?
过两天就过年了，带它到保安，穿上扭大秧歌见毛主席多带劲儿呀!”“不光是扭秧歌能用得上，你想想，当了两个月的大姑娘，也不留个纪念吗?”这班挖苦人的小鬼，真气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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