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我出生在沂蒙山区沂水县高桥区沐水村。我县1923年就有共产党人宣传共产主义,1926年建立党组织,1938年八路军山东纵队在沂水建立。1940年,在党的领导下,迎着抗日战争的烽火,建立了人民政权——沂水县抗日民主政府。历经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洗礼,成为解放后历届沂水县政府的前身。
我的家乡,有养蚕的传统。蚕做茧,茧抽丝,丝织绸,绸做衣。夏天穿在身上格外滑爽凉快。集市上到了8、9月,卖丝的、买绸的着实兴旺,是农村人家一项可观的经济来源。每到开春,桑树上长出一点嫩芽芽,家家户户养蚕忙,从捂蚁到落茧,不分昼夜喂它桑叶,它小的时候,桑叶须用剪刀剪成细如线,到它长到近寸长,碗大的整个桑叶盖在它身上,只听涮涮雨点似的声音,一会儿功夫,桑叶全吃光了。
说来也巧,1926年,我母亲和我大伯母、二伯母相继临产,母亲比她们晚两个月,肚子比她们小。在蚕即将做茧,最能吃的关键时刻,母亲承担了上高处撒桑叶的险活。不慎从3米高的梯子上摔下来,立马就肚子痛。当晚我就迫不及待地来到人间,时年阳历1926年6月2日。7个月的我,连眼睛也懒得睁开,只有两斤重,小的像小猫。幸好母亲的乳汁又多又浓,母亲说:“眼看着长,像气吹的。”
就在我满月的这天,半夜里土匪头子刘黑七一伙强盗,翻墙入室抢劫财物。母亲吓得抱我藏在床底下,怕我出声,把奶头塞在我嘴里,时间长了,我憋得受不住了,“哇”的一声哭出了声,土匪用枪向床下捣,母亲抱着我爬出来,母亲觉得我身体软得像面条,灯下一看,全身发紫不会动弹了,用手拍,向嘴里挤奶水,窒息了的我才又活过来。这是母亲把我生出来遭遇的第二次灾难。在长达70多年中,天灾人祸多次降临于我,真的应了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句话。
在党80岁生日来临之际,想到我的成长,和半个多世纪的心路里程,不由得感情起伏,思绪万千。
一、参军
1937年7月7日,日本侵略者发动了侵华战争。同年8月,日寇向我村掷炸弹,炸死村民百余人。1938年,日军大举进攻沂蒙山区,对民众进行血腥屠杀,尸横遍野的情景,还记忆犹新。1939年5月,日伪在我村安了据点。从此全家人背井离乡,开始了逃难的苦难生活。
我去六舅家,帮他抱孩子,做家务。13岁的我,实在闷得慌。一天,去邻家找同龄人玩,一看太阳落了,拔腿往回跑。六舅大发雷霆,眼珠子快瞪出来了:“你胆子不小呀,以后不许出门!”他声色俱厉的态度,简直把我当佣人了,深深地刺痛了我的自尊心。这一夜,我枕着眼泪睡,我恨透了日本鬼子,使我有家不能归,失去了原本快乐的童年,失去了上学的机会。
1944年4月22日,一夜之间乾坤转,八路军消灭了盘据在我村长达5年的日伪军。家乡解放了,我终于回家了。屋里空空荡荡的,没有一粒粮,好歹是自己的窝呀。村民们兴高采烈地打扫卫生,腾房子迎接子弟兵。几天功夫,八路军就成立了村政府、妇救会、识字班、儿童团。村民大会上,有位身着黄军装的女兵,落落大方,有声有色地宣传抗日的道理,布置支援前线的任务。她的形象便印在我的脑海中,我很羡慕她。
同年6月,父亲从街上赶集回来对我说:“八路军招医务兵,年龄18岁,中学文化。”“你不识字,八路不会要的。”母亲说。但我主意已定。走的那天,只带了一床薄被,也没有盘缠钱,一口气走了40多里路,找到了驻扎在沂水县潘车旺村的招兵部队。一位领导递给我一张表,“你把姓名籍贯填上。”“什么是籍贯?”“就是你是什么区,什么村呀。”“我不会写字。”“我们是护士训练班,要上十多门课,你没文化怎么跟上课。”“没有文化我会学的,横竖我不走了。”“哈,你还挺坚决的。”“打鬼子谁不坚决。”“好吧,留下试试吧。”于是我参军了,成为我村第一位女兵。
参军是我人生的一大转折,八路军男女之间、官兵之间平等相处,我感到很亲切。开始上课了,树林是教室,膝盖上写字,黑板挂在树权上,教员把内容写在黑板上,我不认得,照葫芦画瓢也不懂,教员给我补课,同学们帮我记笔记。行军途中、开饭时、睡觉前抓住点滴时间,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同学们请教,坚持每天学几个字。半年下来我能看书了,可高兴啦。是部队这所大熔炉培养锻炼了我,我至今怀念当年的部队生活。
二、入党
我参军是为了打鬼子,同时也为自身的解放。当时,我不知道?八路军是共产党领导的。指导员在政治课上,讲党的性质、任务、宗旨,使我从理性上对党有了认识,进而萌发了强烈的入党要求。特别是我救护的伤员,他们来自农村,经过土改,分得土地,有强烈的翻身感,一旦认识到共产党是为人民谋利益的,便豁出命来跟党走,有带头参军入党的,有土改中入党的,有战场上勇敢不怕死人党的,他们当中有不少当官的。每当我给他们包扎伤口时,他们常说的一句话:你快把我的伤治好,让我早日回到前线去,杀敌立功呀。“党员是这样的人!”我在心里说。他们为保卫国家,流血牺牲在所不惜,一个人死都不怕,还怕什么?他们是无私的人,最纯洁的人。我思索着,憧憬着,努力着。当时,是战争的非常时期,工作调动频繁,差不多半年调一个单位,每到新单位我就交上入党报告。1946年我所在单位党组织让党小组讨论我入党问题,恰在这时,又调动我的工作,我要求解决了入党问题再走。党组织对我说:“做党员就要服从组织调配,我们会把材料转去的。”
新单位又考察了一段时间,半年后来了一位协理员,专管党的工作。我向他汇报了入党的迫切心情。他说:“你的入党问题包在我身上。”还说他是延安来的,曾和毛主席一个党小组,我敬重他,他有肺病,我从医护工作的职责,关照炊事员给他做病号饭。他也找党小组长征求对我入党的意见。谁知不久他在信上袒露了对我的好感。我率直地对他说:在入党问题没有解决之前,个人问题不考虑。遗憾的是,从此,他对我的入党问题冷淡了下来,不再叫我汇报思想了,不管不问了。我想调走,上级不批准。于是,我征求其他支委的意见,他们说:协理员刚来不久就讨论过,对你入党没有意见。我心中有了底,反复寻思,我要求参加党的思想是纯洁的,我不会为了入党而委曲求全,更不会屈服于某种压力。考虑了几天几夜,思想斗争得睡不着,最后作出了决定。一天,我约协理员谈话,“协理员,请你给我提缺点。”他提不出。“你提不出我的缺点,支委也同意,你为什么把我关在党的大门之外?”他语塞。“我向上级党委汇报了你对我入党问题前热后冷的态度,还有你写的‘情书’。”他一下子紧张起来,“你什么时候汇报的?”“机要员来送文件的时候,托他带给党委王书记了。”他推开门向外跑,想去追机要员。“你追不上,我看着他的马过了山头,才来你这里的。”几天之后,他对我说:上级党委找他谈话批评了他,又过了一段时间他调走了,临走时向我作了检讨。我当时的想法:我既然要参加党,就要相信党,遇到难事依靠党。这件事更坚定了我对党的信念。
1948年6月,我入党的愿望终于实现了,候补期6个月。8月组织上调我去华东局医于校学习,开学3周,9月全体学员停课,接受解放济南战役的伤员,11月奉命接受淮海战役的伤员,12月在徐州如期转正,成为中共正式党员。
弹指53年,我在党的教育下,牢记党的宗旨,以为人民服务为行动准绳,使我在人生路上走得稳稳当当。
三、想党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造反派头头拉拢我说:“你和我们坐在一条板凳上,群众就会跟我们走。”我表示不参加任何派,谁对,我支持谁,他们很不高兴。
有一次,市革会有一位干部,向我了解造反派头头在运动中的表现,“我系统造反派头头不执行党的政策,把人活活打死,没有一个入可进领导班子。”我脱口而出。不久,这位干部被造反派抄家,从他的本子里发现了和我的谈话。造反派连夜把我拉到外面一个小礼堂,把窗帘拉起来,对我拳打脚踢,几个人架起我掷出几米远,拖回来,再掷出去,这叫“摔包袱”。他们还组织外单位群众大会批斗,从台上踢到台下,再踏上一只脚,群众吓跑了,造反派反复问我一句话:“造反派为什么不能掌权?”他们扬言还要开更大的批斗会,晚上不许我回家。
这一夜我没合眼,心想,党培养了我几十年,我还要为党工作几十年,我还有一双儿女要抚养成人。打鬼子、打国民党我没有罪,我没有牺牲在战场上,我不能死在“造反派”手里。我看身边一左一右两个造反派睡熟了,忍着全身的伤痛,蹑手蹑脚走到院子里,躲在暗处,趁炊事员开大门去买菜的当儿,我逃出来了。去哪里?回家,不行!去战友亲戚家藏起来,不能。共产党员不能回避矛盾。我一口气跑到常熟路,乘49路车,直奔外滩。心想,白色恐怖时期有我们地下党的工作者,何况现在呢?市革会里不会是青一色的造反派!政宣组一位干部接待了我。一看,他约40岁以上,举止谈吐很儒雅。就把我的境况向他作了反映。当我回来时,几个造反派围上来:“你这个当权派竟敢告造反派的状,你制造了爆炸性新闻,你哪来的胆量?”“党培养了我几十年。”“现在是我们的天下,你还党呀党的!”“我是党员怎不想党!”又批斗过一次,叫我靠边扫院子。
1968年我被发配到江西农村,得知县城广播周总理讲话。连日暴雨桥路冲坏了,长途车停了。我一个人天亮动身,头顶阵阵雷雨,脚下淌着水,走了80里,到了县城人累瘫了。当我听到周总理的声音,我的眼泪像雨点一样涮涮掉下来,我那时特想念党,特想听到党中央的声音,我坚信控制局面、掌握党和国家命运的是我们的党、我们的党中央。
四、反思
80年来,党领导全国人民前仆后继,取得了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的胜利,推翻了蒋家王朝,建立了初步繁荣、民主的社会主义国家,开创了中华民族站起来,富起来,强起来的历史先河。80年天翻地覆的巨变,80年的成就有目共睹。
在80年的进程中,我们的党有过失误,犯过“文化大革命”这样的大错误。过去,我常想假如没有50年代的“大跃进”、浮夸风,假如没有60年代的“文化大革命”,假如没有自己折腾自己,假如……我们的国家比现在更强大多了。细想来,这种想法是不现实的。党中央《关于建国以来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对党和党的领袖功过是非做了实事求是的评价,并在全国复查和平反了冤假错案,进行关于实践是检验真理标准问题的的大讨论。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伟大历史功绩,就在于从根本上冲破了长期“左”倾的严重束缚,端正了党的指导思想,重新确立了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政治路线和组织路线。学习《历史决议》使我深受教育,引起我的思考。党总结了教训,作为党的一员如何做。我的这些“假如”,从感情上讲是可以理解的,从思想深处想,仿佛把自己作为局外人,旁观者了。党正确的时候我跟着走,跟着光荣,党犯错误的时候,我也跟着走,我不可能不跟着走,因为我没有认识到是错的,退一步,我认识到是错的,如山东土改中消灭地主肉体的错误,我也不敢上书中央,我没有那么高的觉悟。
1958年“大跃进”浮夸风,当时我在农村,和农民一起办食堂吃大锅饭。我很兴奋,想不到我能赶上共产主义。党的领袖“头脑发热”,我的头脑也不凉,干得风风火火。想起来感到悲哀,因为至今我不知道什么是共产主义,盲目的也算可以。“文化大革命”乱党、乱国、乱人民,宪法、法律、党章成了空文,任意抓人打砸抢,全盘否定建国以来的成就,否定党的领导,我认为这种作法肯定是错误的,但我分不清好人犯错误,坏人乱中夺权。对林彪别有用心的神化领袖:“中国几百年出一个领袖,领袖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思想上有共鸣,领袖人物是伟大呀!“文化大革命”中,我爱人被打成假党员。我和孩子怕他受不了折磨,屈打成招。我让他站在毛主席像前宣誓:“我某年某月某地参加地下党,介绍人还在,我是真党员……”我对孩子们说:你们爸爸向毛主席保证了,我们要相信他。可见,我的个人崇拜到了迷信的程度。我们大张旗鼓地反资本主义,反修正主义。其实,我们国家封建社会的历史很长,作为封建社会制度被推翻了,作为封建文化的思想影响还依然存在。在《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中指出:要着重从思想理论,党内生活制度,社会历史背景和根源上找原因,不要着重个人责任。这是很正确的。所有的辉煌是集体智慧,重大失误全党接受教训,少一点盲目性,多一点理性思维,使我们党在任何情况下,保持清醒的头脑。
在庆祝党的生日之际,回顾自己走过的路,原本我是一个沂蒙山区农村目不识丁的不懂事的女孩,是普通一兵,在党的教育培养下成长起来,这是要肯定的。也要反思不足,使自己更成熟些。
五、追求
离休是一种干部制度的改革,但没有离休党员。社会为我们提供了物质生活保障和精神生活的满足。同时也对我们提出了应承担的社会责任,于是构成了“老有所养,老有所乐,老有所学,老有所为”的良好状态。
为此我跳上了人生的末班车,不上班了就上学。在老干部大学的知识海洋里,扑腾了13年,委实过了一把上学瘾。补我所缺,学我想学;积攒了一点“本钱”,便勇敢的向大脑“投资开发”。写我之所思,写我之所感,把心中的话,搬到稿纸上,天马行空,写也随意。坚持地写了15年,70多篇文章、10万余言,准备出本书向党80岁生日献礼。
回忆刚离休时,面对社会角色转换,还有几十年的人生历程怎么走?有所为,还是混日子?身为共产党人,在任何情况下,都要有追求,只要活着,就要愉快的活,活出个人样来。我的追求目标——做一个健康老人。
生理健康:重视体检,对老化的零部件加以保护维修,延长它正常运转的使用期。药物、饮食、理疗、锻炼,综合调理,使身体没病痛,才有个好心情,做想做的事。
心理健康:10多年来,我陆续失去了几位亲人,心灵的震撼,感情的煎熬,使健康受到影响。在家人的安慰、同志们的关心下,端正了生死观,直面现实。我拿笔让泪水掺着墨水流,把思念写在纸上,和亲人诉说衷肠。我为留下亲人们的痕迹而自慰。终把幽怨的心境转换,较快地适应了改变了的环境,便有说有笑的上学了,写写画画忙活起来,把寂寞忘记了。
只要对人生有追求,无意栽柳柳成荫。电视台录像,老年报专访,离休干部先进个人等称号向我走来,70多岁了又风光起来。面对荣誉,我依然平静,因为所有的一切都是党的培养,我本来一无所有。是党为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为实现理想的目标而追求着。追求伴我走过了青年、中年,又进入了老年。在各个年龄段,不同的时代,追求的内容有所不同,但共产党人对社会主义的本质,解放生产力,消灭剥削,共同富裕,对社会主义代替资本主义,实现人类理想的社会财富按需分配的理想社会,是永远的理想追求!
2001.3.30三稿,ocr未校对谢绝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