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人们

西窗心语 发表于2020-02-17 19:21:32

父亲

    我的父亲刘进之是青州市新华书店的离休干部。

    自从1944年,父亲,我和二妹相继参军,弹指间50多个春秋过去了。战争年代一家人分在4、5个地方,建国后又忙于各自的工作和运动,全家人竟没有过个团圆年。离休后,有一年我回家过年,心想父亲一定很高兴,没想到父亲却说,我的家在上海,有老有小的,以后过节不要回来。

    1996年除夕之夜,适逢父亲90华诞将至,本想为他祝寿的。遗憾的是,这个唯一的团圆年却是在医院的病床前度过的,我和北京的二妹,青州的三妹不离父亲左右,和父亲过了最后一个年。父亲30多年没生病,这次一病不起,我和妹妹们心里沉甸甸的,父亲泰然。他说:本想等香港回归后,再去北京、上海看看这些年的变化,真是天不遂人愿呀。我们听了心里一阵酸楚。父亲深沉地说,有生必有死,从参军那天起,就将生死置之度外。他是刘氏家族中最高寿的,很满足了,将含笑而去。父亲用“满足”,“含笑”,是宽慰自己,也是抚慰我们。

    一天晚上父亲问我,关于他的后事,我们姐妹仨有没有商量过,我摇了摇头。父亲要我拿来了纸和笔,记下他的遗嘱:

    “从周总理不留骨灰,我就想好了。我身后不开会,不做花圈,不留骨灰。把我的骨灰和你们母亲的骨灰一起撒到‘水晶宫’,就是老龙湾里,流到田里做肥料吧。”父亲笑着说。他还把他的房子和存款作了分配,坚持要我们按照他,一位老父亲的意愿办。当妹妹们来到病房,看到慈祥的父亲谈笑风生的样子,哪里会想到他正在立遗嘱呢!

    父亲坦荡浩然的胸怀和气概,使我的心境顿时明朗起来;父亲理性平静地迎接生命的终点,留给我永远的回忆和怀念。

    父亲刘晋泰,字进之。生于1907年3月5日(光绪33年正月21日),1996年1月4日去世,享年90岁。

    曾曾祖父刘炉考进±未中,后授与山东省济阳、高河等县“教谕”之职,管理各县的生员,文庙,祭祀等事。曾祖父刘维桓得中进士。祖父刘德鏊是新秀才,精读四书五经,通诗词格赋,出口成章,下笔成文,祖父兄弟三人书法各具特色。父亲酷爱书法艺术,他曾对我说过,祖父的书法遒劲有力;二叔祖的字娟秀美丽,尤善小楷;三叔祖则是奔放不羁,长于草书。家中常常书声琅琅,有教有学,有写有画,一片书香。

    父亲20岁那年冬天的一个晚上,土匪刘黑七带人闯进我家,抢劫财物,并把父亲三兄弟绑架到沂山山里。祖母为了救她的儿子们,把土地,店铺能卖的都卖了,从此家道中落。父亲高中没毕业就辍学了,后在本村小学当教师,靠家里仅有的5亩地,10余间房勉强维持生活。谁知好景不长,1938年6月24日,在父亲31岁那年,家乡遭到了百年不遇的水灾,全村死了300多人,我家也只剩下了3间空瓦房。同年万恶的日本鬼子在我村设了据点,父亲领着全家开始了逃难的生活。

    1944年4月,八路军消灭了鬼子据点,解放了我的家乡。几天的功夫村政权、妇救会、识字班、儿童团相继组织起来,原本冷冷清清沉闷的沂蒙山村,男女老少像换了个人似的,一下子活跃起来,一派生机盎然。

    6月的一天,正逢村上赶集,父亲从外面回来告诉我,街上张贴着八路军招医务兵的布告,我的年龄符合,就是文化程度不够,人家要初中以上的。我当时就想没有文化到了部队可以学,一定要去!于是我根据布告上的地址,步行40多里找到了部队,参了军。感谢父亲为我提供了这个信息。

    护士训练班开学后,迫切需要讲义和书。领导上说,我们没有铅印机,只能用毛笔小楷写在药纸上,用石印机油印讲义。现在急需会写毛笔小楷的人,谁家有这样的对象,批准你们回去,动员他们参军。我向领导汇报了我父亲会写毛笔小楷和其它一些情况,领导让我速回家去。

    回到家和父亲说了情况后,父亲高兴地说,八路军是抗日的部队,不在意年龄大,我去。几天后,父亲又接到我八路军委托行署发来的聘请函,就这样,父亲也参军了。

    父亲到部队从事缮写工作,不久我们就有了讲义。几个月后,我们有了内科学、外科学、药物学等小本本,解决了我们学习上的最大难题。父亲工作态度十分认真,标点符号也没错过,受到部队首长的表扬。父亲很希望也到护士训练班学习,憧憬着将来当一名医生。可是鲁中三军分区办了一份《战斗报》,急需缮写人才,组织上动员他去,他一干就是4年。

    1948年,华东局机关,由沂蒙山区迁到益都县,父亲奉命去益都办新华书店。县志上记载,父亲当年是挑着一担书来益都创业的,是书店的元老。

  解放后,父亲在书店负责全县中小学的教科书发行,他对学校的规模,师资情况,在校生等等了如指掌,开学前做好准备,发书时有序地进行,十几年超负荷工作。1965年6月父亲退休后,3个人接替他一个人的工作,还要父亲去帮忙。

    父亲是非常自觉的人,从不要组织上的照顾。他的住房漏雨自己修,组织上送来了补助款,他问明有关文件规定上没有这一项,就硬是把钱退回去了,群众说如今这样的人太少了。

  在我的记忆中,父亲流过两次泪。第一次是1953年冬,当时我在济南工作,突然接到父亲的电报,要我速回家。回到益都,进了房门,看到双亲身体好好的,有些诧异。父亲心情沉重地说:

    “书店党支部开党员会不让我参加,说我在‘三反’运动中没有发挥先锋作用,是运动中的石头,现在要搬石头了。”

    原来,在“三反”运动中,对接触钱物的人搞逼供讯,站在雪地里,不交代问题不许进屋。父亲对这种做法想不通,自然不积极。党支部没征求他的意见,就作劝退处理了。一个党员离开党组织,就像没娘的孩子,父亲难过得流泪了。我找到县委组织部,将父亲的情况如实作了汇报。上面的意见是,他不是开除而是劝退,原来没征求本人的意见,既然他对党很有感情,就叫他重新写一份入党申请吧。我就回济南了。几年后问起,父亲对我说:

    “我本是党员,介绍人都在,应该纠正‘搬石头’的做法,恢复我的党籍才是。一个人的政治生命怎么当‘石头’搬。重新申请入党的报告我没写,向鲁迅学习,做党外布尔什维克吧。”

    父亲那坚毅的目光含着自信。他受到委屈,从不抱怨生活,对自己选择的路无怨无悔。有一年我和二妹相约回家。一天晚上,父亲叫我和二妹把离休证拿给他,和他的离休证一起摆在桌上,看了又看,父亲满脸是笑:

    “我们5口之家,3人享受离休待遇。真是走革命路,托革命福呀。”

    第二次是有一年我回家,父亲向我叙述时流下眼泪的。60年代,小妹一家住在山区,生活很艰苦。一个风雪交加,零下10度的冬夜,小妹抱着儿子,从山区坐平板车,转乘火车,几经周折筋疲力尽回到娘家,顾不上休息就为瘫痪在床的母亲搽身洗衣,问寒问暖。父亲看到她母子手脚冻僵,全身发抖地进屋;看到母女二人亲密无间,屋内温暖的灯光,父亲感动得流了泪。数年后,父亲对我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又一次动情。

父亲热爱生活,勤奋好学。在长达30多年的退休生活中,他坚持每天看书报,听新闻,关心国家大事。他订阅《作家文摘》,《新聊斋》,《青州报》,《老年之友》。他有很多本小学生用的作文本,用它写“拾零”,“拾趣”,好词佳句,记录着他学习的心得体会。我在里面看到了像清代杰出的书画家,扬州八怪之一的郑板桥在山东潍县做县令时,秉公办案的佳话;有苏东坡直面人生达观潇洒的“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无人不识君”;女词人李清照等等。父亲用心学习他们的作品,研究,考证,注解,在生僻字上注上拼音。父亲的学习兴趣是多方面的:政治,历史,经济,文学艺术,他都关注。在整理父亲的遗物时,惊奇地发现父亲把电视剧《三国演义》的主题歌全部抄了下来。父亲常说,人活着多做些对国家对人民有利的好事,身后不管别人怎么说。这首主题歌和父亲的人生哲学很吻合。父亲在弥留之际深情地看着我说:

    “希望你们过得比我好。”父亲的心是年轻的,他对晚辈寄托着希望和无限的爱。

    父亲会生活,有很强的适应能力。面对不幸,及时调整心态,控制情绪。母亲瘫痪在床9年,父亲不分日夜照顾她,为她翻身,近10年没有睡个囫囵觉。母亲想吃什么,他就想方设法买来,做出来。母亲去世后,父亲再婚,老伴又先他而去。近些年几位晚辈早逝,我们姐妹瞒着他,不忍心让高龄的父亲分担悲哀。父亲却宽慰我们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逝者已矣,生者何如。既是无法挽回的,就要面对事实,战胜孤独靠自己。有空看点书,学点什么。”

    父亲喜欢活动,直到病倒前还骑自行车去单位拿工资,从不要单位和小辈照顾。生炉子用的炭饼,他自己做。上街买米面,买菜做饭都是自己动手。我回去的时候起早生炉子,父亲说:

    “你不要抢,你不会的。”

    父亲还对旅游访友很有兴趣。80多岁的时候,他只身去济南、周村、潍坊等地看望老友亲朋。事后,他高兴地说,老友相见叙叙旧,说说话,谈谈心,真是一件美事。1991年他下决心去了北京和上海,有关此行,他在给我的信中说,两地的参观游览,扩大了视野,也增长了知识。黄浦江的夜景是美丽的,那真是人生一大享受。我和妹妹们,外孙们有机会就陪着他登泰山,爬千佛山,常常是父亲健步在前,兴致勃勃地沉浸在大自然中。

    父亲去世后,我们按照他的遗愿,把他的骨灰撒在老龙湾里。那是一条美丽宁静的河,泉水清澈见底,河岸上还有古迹。每次我们姐妹和孩子们去那里怀念父亲时,都会被父亲对我们的爱深深地感动,他希望我们能经常在一起,享受亲情,享受自然。

    父亲很会调理生活。注意饮食,粗细粮,荤素菜搭配好,一周的伙食不重复。他反对浪费,不该化的钱一分也不化。他在工资低的时候很节约,后来有钱了还能做到精打细算,这是很难得的。父亲1965年6月退休时工资50元打折,只有40元,养3口之家。1982年改为离休,改革开放后,工资年年加:从1987年的119元,到1991年的177元,1996年增加到700元。月工资700元,父亲拿了不到一年,但他很知足。他说,想不到能赶上改革开发的年代,生活每年有提高,吃穿住都足够了。让我们吃惊的是,他还在银行里存了2万多元,最后,作为遗产分给了我们姐妹,他觉得很满意。这既让我们感动,又使我们感到惭愧,因为我们一个个都是大手大脚的,老也改不了。

    1995年4月,阳光明媚,春意盎然。山东省青州市委市府,在青州宾馆召开全市离退休干部,老干部先进单位,先进个人代表大会。有106位离退休干部被授予两个文明建设先进个人,父亲也在其中,他的名字上了光荣册,发给了他大红荣誉证书。这一年父亲89岁,以如此高龄得先进,令晚辈们由衷的敬佩。这是他所在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们对父亲自觉做人,一生为革命的充分肯定。父亲十分珍惜这份荣誉,在最后的日子里,父亲叫我把荣誉证书和光荣册拿在他身边,叮嘱我要好好保存着。

    1998的金秋,我荣获上海市离休干部先进个人的荣誉称号,有了和父亲一样的大红荣誉证书和光荣册。这是我的单位组织和同志们对我学习写作的鼓励和鞭策。我想这也是父亲务实,平凡,自尊自爱,自强不息,自觉做人的身教对我的影响。父亲具有沂蒙山人的坚强性格,他的美德是我终生受用不完的精神财富。

    2000.12

母亲

    1944年6月的一天,我把参军的事告诉了母亲,她沉默片刻后说:“自古以来,得民心者得天下,八路打鬼子顺民意,我看这个部队能成事,你不怕吃苦就去吧。”有母亲这句话垫底,我心里踏实了,于是毅然参了军。

    母亲是最传统的贤妻良母。可我没想到她对国家的事也很关心,关键时刻明事理,这使我更加敬重母亲了。同年秋天父亲入伍,之后二妹也参军了,一家3人当兵,在部队和地方一时传为佳话。后来母亲当选为村妇女会长,把全村的妇女组织起来为子弟兵缝衣,做鞋袜,为抗战出了不少力。

    1945年8月,日本鬼子投降了,国民党却向山东老根据地发动了重点进攻。人们背井离乡、流离失所。村长对母亲说:“你是军属,国民党进来就没命了,快逃吧!”母亲领着孩子,一步一回头地去投奔亲戚。谁料有位至亲冷冷地道:“你不是把亲人都送给部队了?你找八路去呀!”听了这话,母亲只觉得喉咙眼里像塞了什么似的噎得慌。这天一夜没合眼,去哪里?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孩子饿得直叫唤,她身无分文,看来只有一条路—一讨饭。当时穷人分得土地有饭吃了,讨饭的多为扫地出门的地主。母亲曾对我说:“不能对人说我是军属,军属讨饭,谁还愿意参军,真犯难呀。”第二天早晨,她终于找到了一个办法,她把仅有的几件衣服拿到集市上卖了,买回布料,绣花针线,做起童鞋童帽,还绣上花鸟,挨家串门,看到有孩子的人家,她就把鞋帽拿出来,孩子的妈妈一眼看中了,问:“大娘多少钱?”“不要钱,给点吃的吧。”于是煎饭、窝窝头、小米面等等装了一篮子。妹妹站在村口,翘首盼母归,看到有这么多吃的,高兴地扑在母亲怀里。母亲离开亲戚后自强不息,靠她的聪慧和不屈的性格,拉扯两个孩子度过艰难岁月,直到全国解放。

    10年动乱,腥风血雨扑面而来,政治上的打击,精神上的折磨,肉体上的摧残。一时间我和许多人一样,受不了了。我百思不解,困惑痛苦陪伴着我。一天夜里,我梦见母亲坐在树林里,聚精会神地在绣花,“妈,您怎么在这里?”“敌机狂轰滥炸不敢在家呀。”突然,轰的一声一颗炸弹从天而降,我被惊醒了。那晚,母亲的形象一直在我眼前:危难时从不埋怨,阴沉的生活没有使她双眉紧锁。她胸怀开阔,达观坦然,所以在敌机轰炸时,还有那份心思描龙绣凤。

    我从母亲身上得到了力量。当又一次开批斗会时,我神态坦然地走进会场,环顾四周,竟不由自主地“卟嗤”一笑。“笑什么?”“我笑7顶帽子没有一顶合适的。”“怎么不合适?”“太大。”引得会场一阵嘻笑。我还趁看守睡熟后逃走,跑到上面告发。当权派告造反派的状,真是爆炸性新闻。“文革”结束,组织上让我在全系统批判“四人帮”大会上发言,群众给了我三个字的评价:有骨气。这骨气,来自我对党的坚定信念;这骨气,来自母亲笑对危难和她乐观、自信、坚强的性格对我的影响。

    1994.3.15《上海党校通讯》

只在梦中见

    自你走后,我多少次梦见你,我记不清了。梦中的你和往常一样,神态自然,脸上挂着憨厚的笑,仿佛要和我说点什么,却欲言又止。我也有许多事想和你商量,然而……。当我从梦中醒来,忙开灯,环视四周,下意识地看着那把竹椅子,因为那是你常坐的,还有你睡觉的那个方位。房间里寂静得好像世间只我一人,我再没有睡意,又是一夜的回忆。我多么想梦长一点,再长一点。

    一次,又是一个梦,是一场恶梦,那是一个现实的再现。那是60年代末,梦见咱俩在一条河里游泳,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铺了厚厚的鹅卵石,有白色的,也有绿色的,我们欢畅地戏着水,陶醉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忽然狂风骤起,天空黑云密布,大雨倾盆,电闪雷鸣,一个大浪涌来,简直要吞噬你,我万分焦急。隐约听见一个颤抖的声音在呐喊……我不能走我要讨回清白……你那颗跳动过速的心脏竟奇迹般慢慢地缓下来,又恢复了正常的摆动。你那坚毅自信的目光告诉我,你胜利了。

    欢乐与痛苦,幸福和忧伤交织着,人生大凡如此。风风雨雨45个春秋,我们相濡以沫度过了艰难岁月。如今,你走完了82岁生命旅程,留给我的是思念。你的身影,你的音容笑貌,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所以,你常在我的梦里出现,还有许许多多往事留在我的心田。

    记得,我们由鲁调沪时,组织上考虑到上海生活水平高,你的级别偏低,准备提一级,当征求你的意见时,你不假思索地说:“党员服从组织调配是党章规定的,是无条件的。”你谢绝了组织的主动关怀。来沪后有两次加薪的机会,你对我说:“名额有限,不能使组织为难。”于是你主动让了。朋友相聚问及你的级别时,建议你调个大单位,提拔的机会多。你淡然一笑说:“党员不能净想个人利益。”你平平实实话一句,表现了你对党的忠诚。你淡泊名利,我也觉得是对的。只是离休后影响到待遇,当遇到困难时,我心理不平衡,你却无怨无悔地说:“多想想贫困地区的人民群众,想想为国捐躯的烈士,我们幸存者就该知足。”

    你活得潇洒,因为你没有欲念,没有个人的烦恼,你总是乐哈哈的。你走得坦然,你无愧于党,无愧于人民,无愧于自己。你从不给组织添麻烦。因此,你走后我没有请组织给你写生平。我泪水倾注笔端,写了题为《淡泊名利走人生》的悼文。你想的,做的,心里装的是金光闪闪的五个字——为人民服务。你视名利如过眼烟云,这是一种境界,一种高尚的情操美。正如女儿说的:“爸爸身上有不易被发现的美。”亲友们说:“你写的悼文感情真挚,文如其人,写了一个平凡的人,一个普通的共产党员,一个真正的人。”我想等孙子懂事后给他看看,使他了解爷爷的处事为人。说到孙子,他很想你,他总问我爷爷去什么地方了。我说爷爷去天国了。顿时,他天真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表情:“奶奶呀,你知道吗?天上要打雷的,一闪一闪的光,很怕人的,是很危险的呀,快叫爷爷回来吧……”

    我想告诉你,我们的孩子们很懂事,儿子一家常来看我,孙子每天给我打电话问我身体可好。为了让我散散心,女儿陪我游三峡去武汉重庆玩了一趟,一路上很舒心,火车是软卧,客轮是一等舱,她出资让我享受,使我得到了亲情的满足。为改善我的生活环境,女儿又把家里装修了一下,我很知足。但当我想到你在一个不见阳光的小屋里顿感压抑。于是,我和孩子们给你选了个好地方,那里阳光充足,空气清新,头顶蓝天,面向大海,碧波万顷,天水合一,海鸥自由飞翔,渔船在海浪中时隐时现,令人心旷神怡,用你那博大的胸怀拥抱美丽的大自然。自从给你搬迁以后,我压抑的心理得到了舒缓,心情好了。为了让孩子们集中精力干事业,我坚持晨练,风雨无阻,太极拳、十八法、元极舞,使生理上保持平衡,身体很好。每周两天上老干部大学,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在许多领域我是无知的,真是学海无涯。

    我还想告慰你,我参加了《金秋文学社》,这是老年文学群体,社领导和社友们友好相处,社领导为培养我们的写作能力,举办文学讲座,使我在理论与实践的结合上有所提高。我的文章被收在金秋文学书刊上,凭添了我对写作的自信。近年来我的文章常见报端,还得到《中国老年》杂志社优秀征文奖。上海老年报以《勤学不辍写真情》为题报导了我的写作情况,说我是高玉宝式的离休干部。上海人民广播电台老年广场节目主持人向我电话采访,要我谈谈“爬格子”的体会。看到报的、听到广播的亲朋好友给我打电话,向我祝贺。人有了一种追求,一种希冀,心境晴朗了,大地便是一片春。

    金秋文学丛书《曙光初照》1999.10

女儿的冷漠

    1970年3月,众所周知的原因,我被发配到江西劳动。从早上干到晚上才收工,乍暖还寒,在水稻田里拔秧,冻得我直发抖。一天,回到屋正用被子暖暖身子。房东大娘给我端来一碗热气腾腾的米酒叫我喝下去,说是可防受寒。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封信。是上海的女儿写的。“会写信了。”我无声地说着,心里好高兴。

    “妈妈,你走时我还好,4月15日送哥哥到黑龙江插队落户。两天后又送爸爸去干校。回到家我觉得房子也大了,空空荡荡的,我心里难过极了,只想哭。妈妈呀,……”

    我看到信纸上滴满的泪水,仿佛听到女儿的哭声。我拿着信一口气跑到山上,仰面苍天,放声大哭。山与我同泣,树伴我洒泪,我孤苦的女儿啊!一家4口,分了3个省,只留一个10岁的孩子在家,没人性了,这是什么世道!

    “你别哭了,明天就回上海,看他们能怎么样。”找上山来劝我的同志们愤愤不平地说。

    半年后,接到返沪的命令。一路上,我归心似箭,心想女儿见了我一定是高兴得跳起来,或一头扑在我的怀里哇哇地哭。

    然而,见我进了屋,女儿毫无表情。她站在书桌前翻着一本书,我和她说话她像没听见,眼睛也没抬起来看看我。她那冷漠的态度,让我震惊,使我心碎。我心里呐喊:天真活泼的女儿哪里去了,6个月的时间竞变了一个人!这是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江西好玩吗?”这是几天后她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我心里一阵苦楚,面对一个10岁的孩子,我能说什么呢。

    为了调整她的情绪,我带她和两个小伙伴去西郊公园玩,逛城隍庙,可她还是少言寡语。我请著名画家教她绘画,画家有两个女儿,她们叫女儿姐姐,星期天她们一起去公园写生。

    女儿的冷漠,曾使我的心灵受到极大的震撼,我内疚,可我无可奈何。女儿当时怎么想的,我也不敢问她。十几年后,看到女儿发表在《解放日报》上的征文《书中有个小女孩》,才对她的那段经历有所了解。

    经过寒冬的人,才倍感春光的温暖。如今国泰民安,一家人团团圆圆,和和美美尽情地享受着生活。节假日,女儿打开录音机,随着优美的音乐,时而唱起高昂的中国歌,时而又唱起委婉的英语歌曲,我的儿子呢,他无限深情地看着他的孩子,重复着一句歌词:“只要你过的比我好,过的比我好,……”。小孙子调皮地夺过话筒,对着他爸爸唱道:“当你打我的时候,我的心在颤抖……”。真逗。

    1995.9

ocr未校对谢绝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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