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五年春天，红军到了我的家乡西康荥经县小河子，成立了苏维埃政府，打土豪分田地，取消苛捐杂税……那时候，家乡的一座小学校，因为听国民党的反动宣传，老师都跑光了，学生也散了，我家是穷人没跑。小学校就在我家后山，有二三里远，军团部就驻扎在那里。那年，我只有十一岁，但我已经知道，红军是为了我们穷人打天下的。
有一天，我翻过后山就到小学校那里去了。一个上身穿着黑衣服下身穿黄军裤的中年人看见我就问：“小朋友，干什么来的?”我说：“参加红军来的!”他用眼睛把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就笑着说：“你个子还没有小马枪高，就要参加红军?”我看他有些瞧不起人，就说：“别看我个子小，我有力气!”这时候又来了几个穿杂颜色衣服的红军，有的说我岁数太小个子也太小，有的说：“行军打仗，你吃不消!”我不服气地说：“我人小，可我什么也不怕!”他们不管我怎么说，还是说：“太小了，回去吧!”红军不要我，多丢人，我一气就哭起来了，他们就哄着我派人把我送回家了。
隔了几天，我第二次又去了。倒霉，又碰上那些老是说我“太小了，吃不消”的红军，我不想和他们说话但是又找不到别的什么人，他们走到我跟前，亲热地摸着我的头说：“小朋友，怎么又来了!”我正在把我几天来在脑子里想好的话，讲给他们听，没想到，我的祖母踮着小脚跟来了。这时，他们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说：“你还是跟你奶奶回去吧!”我说：“不!”我的祖母就扯着我的耳朵要我回家去，我又哭起来了。祖母把我拖回家后，把我关在一个黑房子里，不准我出来。
第二天，她在门外问我：“还出去不出去?”我想了一下就说：“不出去了，奶奶!”我嘴里这么说，心里还是想去一趟。我听见祖母一边用钥匙开锁的声音，一边嘴里叨咕：“再等几年就要娶媳妇了!毛家这房人就剩下你一个了，再要出去就绝根啦!”又过了几天，我又偷偷地跑去了。这一回，半天找不到人，我正站在那里不知道怎么才好呢，一个瘦瘦的尖下巴的年轻人，背着一支枪从房子里出来了，我问他人到哪里去了?他虽没告诉我，但我看他那态度，对我很关心，我就把我前两次来参军的遭遇告诉了他，他好像在想着什么。待了一会儿，他轻轻地小声地对我说：“你真的要当红军吗?”我点头说：“真的。”他说：“那你明天一早就来吧!”
第二天早晨我又偷偷地到这里来的时候，整个小学校里空空的一个人也没有了!红军走了，真的走了，我站在小学校大门口的外面，眼巴巴望着这个故乡的小学校，望着故乡的村庄早晨升起的炊烟，望着红军住过的这一片地方，眼眶里充满了泪水。可哭又有什么用?只怪我起得晚啦!走吧!跟着红军走过的足迹追吧!于是，我寻找着红军走过的马蹄印，顺着红军走过的足迹急急忙忙地跑着，眼泪水不断地掉在衣襟上，不知道是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追了十多二十里路，我才追上。当我看到红军队伍最后的人马时，我便大声地喊着：“等一等，我来啦!”
红军最后的人马停了下来，我一口气就跑上去了，大家团团地把我围起来啦，那个上身穿黑衣服下身穿黄军裤的中年人和那个瘦瘦的尖下巴的青年人，也来了。大家看到我跑得这么累，又看到部队走出我家住的地方这么远了，我看到他们好像互相商量了一阵子，才热烈地握着我的手说：“你到底还是来啦!真是了不起的小鬼!”我看他们答应我当红军了，不知怎么搞的，我又哭起来了，这回，可是忍不住高兴才哭起来的。事后，我才知道，那个上身穿黑衣服下身穿黄军裤的中年人是军政治部的干事，那个瘦瘦的尖下巴的青年人是通信班的班长，从我当了红军的第一天起，他们就给我起了绰号叫我“小河子”，大概是因为我是从家乡小河子哭着来参加红军的缘故。你们别以为我当时只十一岁，这么小的孩子在红军队伍里能干些什么?
我开始在通信班里待了两天，后来，我们到天全，天全被我们队伍打开，就到了沙平。在沙平休整，上级把我放到红军宣传队里去了，这里的小鬼更多，跳舞，演戏，每天活蹦乱跳，真快活，简直忘了长征中的艰苦。以后在长征行军中，我们宣传队分成好几个小组，每到一个地方，就分组分村庄去写标语，向老百姓宣传红军的政策。我们这个小组，是三个人，岁数比我大、个子比我高的那个南方人，圆圆脸，穿件半截皮大衣，里面是羊羔子毛，他是组长，专门负责写标语，做宣传；比我岁数大一点个头和我差不多的那个小胖子，专门扛梯子，我呢?是提洋铁桶的。
一到宿营地，我就去找老乡的锅灰和烟筒里的灰，把它刮下来，掺水拌在洋铁桶里，用麻扎成的笔如果写坏了，我就再扎一支。我们写的标语是：“打倒土豪分田地；取消苛捐杂税；解放受苦人!”我们向老百姓宣传的是：“红军为了穷人打天下；中国人不打中国人!把枪口对准日本人!红军北上抗日……”后来，我又调到通信班，上级发给了我一支小马枪，和那些红军小鬼在一起，警卫首长，干些勤杂工作。
有一天，瘦瘦的尖下巴的通信班长把我和一个姓胡的叫去了，交代给我俩押俘虏的任务。我们押着十多个大个子俘虏，他们一个连一个绑起来，从驻地押到沙平去，有二十里路，我俩每人拿着一支套筒马枪，小胡比我大点，我在前面，他在后面。临走的时候，我俩就先向俘虏们说好了：“你们别看我们个子小，我们红军不是分个子大小的!你们要是老老实实，我们红军是优待俘虏的，你们谁要是不听指挥，就地枪毙!”其实当时，我对党的俘虏政策也不透彻，只是为了怕俘虏调皮才这样吓唬他们的。
在大山里，在开阔地上，我们走了二十里，顺利地把十多个俘虏押到了沙平。我们一到沙平，老百姓和部队上的人都跑来围住我们，有的说：“嘿!这两个红军小鬼押了这么多俘虏，真是了不起!”有的问：“你们从什么地方押来的?”我俩就说：“二十里以外!”大家不断地赞扬我和小胡。从此，我的绰号“小河子”被红军的首长们和战友们就叫得更响亮了!
浏览：1166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