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空阴云密布,细雨迷蒙,秋风飒飒作响。深夜十一点钟光景,我正睡得香甜,突然被译电员叫醒了,我的眼睛还未睁开,他就附在我的身旁急促地说:“小刘,醒醒!有一份重要的电报,你和小吴一块儿火速送到总部去!注意,天亮以前一定要送到!天亮以前……”他扒拉一下我的脑袋,又严肃地对我说:“有你们就有电报,没有电报就没有你们!”
他再三的叮嘱,引起了我特别的重视,我揉揉眼睛,抖抖精神,霍地跳起身来,接过电报皮囊,揣在怀里,和吴尚青同志合计了一番,就准备出发了。年轻小伙子,抬腿就走呗,还合计什么昵?不,这里有一个特殊的情况。
黄昏前,我和小吴曾经问过老乡和侦察员,这条路上的情况如何,他们说:出村爬上山冈,一眼便可望到坡下的一条大沟,它一直通向总部驻的镇子,约三十余里,沟两侧都是高山峻岭,像无数双胳膊,向南北伸去;大沟中部右侧的一个孤山顶上,修有山寨,寨脚下周围的石壁,陡峭笔直,只留一条小路可登绝顶,里面盘踞着敌军鲁大昌的部下;下面山腰,有一个不大的村庄,老百姓早就逃光了,也变成了土匪的巢穴。
整个沟谷,满目荒凉,野兽横行,树深草长,怪石垒垒,阴森森的十分可怕!侦察员们还说:这一带的匪徒非常猖狂,打家劫含,拦路行凶,专门与我们红军作对!还说:白天不能行走,就是夜晚行走如不隐蔽,也很容易被土匪的游动哨发现……总之,从电台到总部,路虽不远,却极难通过!这可如何是好呢?从右侧绕?不行!北面山寨上就驻着敌人;从左侧绕?也不行,南面的山岭太多了,天亮前恐怕赶不到总部!如果误了军机大事,那还了得!我们每个传令兵都晓得:电台是党的耳目,通讯是部队的神经,传递消息必须及时而准确!时间是宝贵的,不容迟疑了,于是我和吴尚青同志,便毅然决定从大沟里穿过去,冒险走它一遭!为了隐蔽,我俩一声不响地靠着左山根行走。
秋夜的细雨,连绵不断,眼前漆黑一片,行速是很慢的。两侧山麓,长着丛密的树林,间夹着齐胸的野草和荆棘,大小石头铺满沟底,这是一条天然的山涧溪流,溪水冲刷着脚面,脚下踏着八角六棱的尖石,一扭一歪,深浅莫测,只能摸索着颠扑向前。雨水浇透了衣服,荆棘划破了脸,大腿磕在石头上,鲜血滴在泥水里•…••可是谁理会这些个呢?只要藏在我怀里的电报没浇透就行啊!这时我们只有一个念头:把电报火速送到总部去!雨越下越大了,我们的行进也一步比一步艰难了。
石头被雨水冲过,极易滑倒,约莫走有十四五里路的时候,走在前边的小吴同志,一不小心在一块圆溜溜的大石头上滑倒了,连人带枪叽里咕噜滚下好几丈远!脸上身上碰破流血倒不在乎,可是最不妙的,是他身上背着的大枪,碰在大石头上,咔拉咔拉地一阵响!我急忙上前把他扶起,帮他擦脸上和身上的血污,然后一起默默地蹲在草丛里,听听动静。山涧里的雨夜,本来就静得可怕,经过我们这一番震动,恢复肃静以后,就显得更可怕了……大枪磕碰石头的响声果然惊动了山寨上的敌人,我们被岗楼上的匪兵发觉了!他们像惊弓之鸟,胡乱地打起枪来,子弹的尖啸声,划破了夜空,在山涧里回荡着,还有狗群的狂吠和枪声混杂在一起。
不一会儿,又出现了几十个火把,在远处上上下下地晃动着,忽明忽灭,乍看起来,不知我们这是到了什么鬼世界。看上去敌人好像气势汹汹,不可一世,其实细一观察,敌人也是慌乱不安的,他们大概以为:红军的大队人马钻进他们的老窝来了……所以才兴师动众,漫山搜查起来。我和小吴同志在这紧张的情境中,手里自然捏了一把冷汗,怎么办呢?继续前进是不可能的了!只好暂时隐蔽一下,看看情况,等待时机。于是我俩便背靠背地坐在草丛里,任雨水从头上流到脊背,再由脊背流到屁股底下,我们坐在水洼里,一动不动。藏在这里,从外面是很难发现的,可是向外看,却能看个一清二楚。
我们透过草叶的缝隙,向四下仔细观察,不久,就发现火把的光亮向我们跟前游动过来了!敌人一边走着,还一边喊叫,发出鬼哭狼嚎般的声音:“在这里!在这里!看见你了!”“快出来!出来不杀!”“若是不出来,抓住你就枪毙!”吵吵嚷嚷,乱作一团,在我们身边走来过去。这时我们确实有些惊怕,尽量蜷伏着身子,以缩小目标。我把手插在怀里,摸摸贴在肉皮上的电报皮囊,它被我的体温焐得热乎乎的,心里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又一会儿,刺耳的喊声稍稍平息了一些,匪徒们绕到别处去搜查了。小吴同志趁这个空隙,悄悄地回过头来问我:“小刘,如果真的被发现了,怎么办?”我也悄悄地回过头去答:“临来时,译电员没说吗:‘有你们就有电报,没电报就没你们!’小吴,别怕!我们有手榴弹,拼!”这时我们早已把手榴弹握在手里,弹盖已经打开,弦圈套在手指上。我又说:“一个拼一个,反正合适!必要的时候,把电报吃在肚子里……”
片刻之间,火把又出现在我们眼前,嘈杂之声,又在耳边响起,老鹰被惊飞了,扑拉扑拉地鼓动着翅膀,把冷风扇进我们的怀里,笨重地飞向雨空。野兔也被撵出了窝,张着惊慌不安的眼睛,在我们身前身后,出溜出溜地乱窜。这时雨还在哗哗地下着,山风也呼啸起来了,秋风伴着秋雨,在这深夜里吹打在身上,本来是够冷的了,可是这时我们的心却在发热,脸在发烧,有一个庄严的声音在心头回旋,那就是:“不得已时,与敌人同归于尽……”
敌人越吆喝越失望,火把像鬼火似的,在空中转转悠悠,在离我们不到十步远的地方,敌人向山坡上瞎打着枪,还咋咋呼呼地喊叫:“打着了没有?打着了没有?”“打着了!打着了!”不知道他们打着了什么,不过是在喊着鬼话,自欺欺人而已!折腾了大约两个来小时,在这荒沟野谷里引起的一场混乱,才算逐渐地平息下来,山涧里的一切,又恢复了原有的死寂。停了一会儿,我们从草丛里探出头来,立起身体,想要继续前进。可是又想:不能冒失,也许这是敌人的诡计昵!我小声地对小吴说:“敌人若在暗处藏着怎么办?还是再等一会儿吧!”他也说:“对!”于是我俩便又蹲了下去。我们隔着湿漉漉的草叶,仔细地看,仔细地听,这回真的没有动静了,火把已经熄灭,狗吠声也稀少了,只是偶尔叫一两声,好像疑神疑鬼,无的放矢;人声也远去了,最后消失在山顶上的山寨里……我俩估计:敌人真的“班师还朝”了,我们便定了定神,小心地钻出草丛,又踏上这不平坦的道路,急速前进着。可是,这儿离匪窟很近,还是慎重为佳!我们怕再把枪支碰响,怕两个人同时遭遇不幸……充分估计了各种可能后,我们决定分开行进。小吴在前边爬,我在后边掩护,匍匐前进着,每当爬行一二百米,便停下来听听动静。我俩已经约好:如果谁发现了敌情,便打手榴弹或喊话通知对方,情况危险时,都往山上跑……
我们就这样走走停停,接替掩护,爬出了三里多远。再听听,真的没有动静了,便壮起胆子,站起来,并肩向前急行。我俩一步不停地向前奔去!终于在天亮以前,穿出了这条三十里长的大沟,到达了总部所在地的镇子。
这时,我们才舒舒服服地喘了一口气。把紧急电报按时送到总部了,组织上表扬了我们,说我们勇敢地完成了一次重要的通信任务!我们在总部休息、洗脸、烤衣裳、吃东西……感到了极大的安慰和喜悦。
半小时后,我们又带着信件,从总部出发返回电台去,不过这回不用再从山寨下的大沟里通过了,而是从南面的大岭上绕过来的,在下午三点来钟,才到了家——红四方面军无线电第一台,译电员用拥抱来迎接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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