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破腊子口,我军就可以顺利地北上,与陕北工农红军会师了。
腊子口位置在岷山高峰,是川甘的天险门户。隘口长约三十米远,两边均是悬崖绝壁;中间一条急流,深不见底;河上横架一座木桥,桥西的河下流和桥东的河上流是山崖小路;桥东的河下流和桥西的河上流则是垂直陡岩。我军如要北上,必须从这座木桥上通过去,可是敌人就在这桥上修筑了立射战壕,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据守这个险口的,是甘肃军阀鲁大昌部队的两个营—这里说两个营,是指当时与我们交手的部队,我们当时并不清楚敌人后备兵力有多少,后来才知道,敌守军有三个团。除守在桥口外,敌人还在桥西布有纵深阵地,桥东沿山坡筑满了三角封河碉堡,鲁大昌的主力,集中在岷州城内,距这里不过一百二十里远,随时可以赶来增援。
九月十六日上午,先头部队二师四团二营,在距腊子口十五里处,经过二十分钟的战斗,扫清了敌人前哨阵地,击溃敌人一个营,接着又歼灭了敌人一个营伏兵,缴获了大批面粉、白糖等战利品,我军士气大振,一股劲地往前赶路,不知不觉已接近了口子。
攻打腊子口的第一枪,由二连打响,但因为是白天打仗,不好隐蔽,连续几次冲锋,都被冰雹似的手榴弹打了回来,上级看到二连伤亡太大,命令四团重新组织进攻。如果不能迅速拿下腊子口,待敌援兵赶到,再打就更加困难了。
下午四点钟,团首长接到命令,立即召开全团连以上干部会议,政委杨成武同志,向我们作了传达,他说:“今夜一定要攻下腊子口!大渡河、泸定桥都没有能挡得住红军前进,腊子口也一定能突破!”他以充满信心的眼光,向我们扫视了一遍,接着说:“我们北上的道路,只有这一条;要不然,我们左边有杨土司的两万多骑兵,右边有胡宗南的主力部队,这里过不去,就只好退回草地。”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然后又大声问我们:“愿意回到草地,还是坚决拿下腊子口?”下面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回答:“坚决拿下腊子口!”
到会的干部,被政委的报告激动得摩拳擦掌。我暗暗地捣捣指导员傅作仁同志,他会意地鼓励我:“你报名!”这时,杨政委刚说到:“哪个连愿意包打腊子口,自动报……”我没等他把“名”字说出口,就霍地站了起来:“报告,六连愿意包打!”
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到我身上,不知是祝贺还是妒忌。
团长与政委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然后严肃地问我:“你们有把握吗?”
“有!”我和傅指导员斩钉截铁地同声回答。
“把全团的轻重机枪,统统交给六连连长指挥!”团长当场下了命令。
任务争到手,我和傅指导员一口气跑回连队,战士们听说有战斗任务,就把手榴弹三个一捆,两个一束,往身上一挎,刺刀擦得闪闪发光,看他们这股劲儿,再要动员简直是多余的了。
当日黄昏,团长、张营长带着我和排长们去口子附近侦察地形、敌情并研究如何打法。然后,我们就接替了二连的阵地,准备投入战斗。
战斗发起时,夜幕已经笼罩住山谷,我指挥全部机枪火力轮番扫射,子弹像瀑布似的喷泻在敌人阵地上。一排长带着三十多个勇士,胸脯紧贴在地上,运动到桥边隐蔽起来,待命冲锋。狡猾的敌人,在我们发扬火力的时候不还手,隐蔽在战壕内,但等我火力一停,突击战士开始向桥头冲击时,他们就集中手榴弹,向我进行猛烈的反击。我方地形不利,兵力又无法展开,几次冲锋都没有成功,伤了十多人,牺牲了好几个战友。我眼见着同志们倒下去,心里像刀绞似的难受。
“冲不上,给我打!”我命令机枪手狠命射击,机枪火力映红了半个天,枪声激起山谷的回音像炸雷似的一片轰响,子弹打在敌人阵地上的崖面火星直冒,但还是压不倒敌人的火力,成群的手榴弹仍炸得我突击部队无法前进一步。
我恼火了,就自己接过一挺机枪来打,只顾着射击,忘记了装水,片刻工夫,就打炸了两挺重机枪。就在这时,毛主席和军团部一次又一次派人来前面了解战况:“突击班现在什么位置?”“战斗有无进展?”“困难在哪里?”“要不要增援?”这时,真要把我的肺都急炸了。
我把机枪一摔,命令一排长把队伍带下来,指导员代我指挥机枪,我亲自带领二排,爬到冲锋出发地,再次发起冲锋,一连好几次还是接近不了桥头。敌人扔过来的手榴弹,一团团火光在地上乱转,炸裂的弹片和未炸开的(有的没揭开盖就扔过来),在桥头五十米以内的崖路上铺了一层,有的地方已堆了起来,爬行时还得小心地把炸弹堆扒开,推下河坎,或者绕着过去。这样激战到半夜,我连续冲锋十几次均未奏效。
到夜间两点左右,我看地形险恶,部队连续冲锋均遭杀伤,感到光靠勇猛不能解决问题,于是,得到上级批准,部队暂时撤下休息,准备重新组织战斗。
炊事员同志用白天缴到的白面,给我们做了一顿好饭,我疲乏地坐在一块石头上,闻着扑鼻的香味,心中更加烦躁,一口也吃不下,心里只是左思右想地翻腾着杨政委的一句话:“攻不下腊子口,只好回到草地去。”过草地的艰苦,我们都尝了,还能再退回去吗?我强忍着酸痛站起来,四周黑糊糊地,不见一星亮光,也听不到战士的谈笑声,“难道他们都睡了吗?”我轻轻走过去,尽量不去惊动他们,但在黑暗里,我却清清楚楚地听见几个战士,正在低声说着这场战斗:
“敌人对崖路封锁得真是严密!”有人这样说。
“我看,单从正面猛冲,自然不行!”另一个接着说。
我倾听了一阵,战士的话提醒了我,我正想找指导员,正巧团总支书记罗华生同志和傅指导员跑来与我商议,决定再召开党、团员大会,组织决死队,以少数兵力,接二连三的向敌人轮番进攻,疲劳和消耗敌人,伺机夺桥。
会上,罗华生同志一动员,党团员又激发起新的力量,纷纷表示:“决不回草地,坚决打过去!”一排长又提出了两路接敌的计划,当场就有二十多个战士报名参加决死队,我看人多了一点,从中挑选出十五名最坚强、最勇敢的党团员,连我一共十六人,组织了三个突击小组。
会上,罗华生同志又向我们报告了一个好消息:“团长亲带一、二两个连,从腊子口的右侧,河的下流处,攀登陡峭的崖壁,摸到敌人背后去,以配合正面的进攻。”这一说,战士们的劲头更足了,参加决死队的人齐声宣誓:“为死难的战友复仇,不打开腊子口决不回头!”
每个决死队员,都配发短枪一支,子弹百余发,身挂手榴弹,背插大刀。突击时分为两路,一路由我带领五个同志,顺河岸的崖壁前进,准备摸到桥肚底下,就吊着桥柱过去;另一路两个组还由一排长带领,先运动到桥边,待我们打响后,即冲过桥去,两面夹击敌人。
这时,夜已深,天像一口大黑锅似的,盖住了整个山谷和溪流,除了淙淙的流水声外,一切都很平静;大概敌人以为我们攻了一天带半夜再也无能为力了,都缩进碉堡和战壕中,去打盹了。
我带着五个勇士,攀着崖壁上横生的小树,一脚实一脚虚,就像什么故事中说过的“飞檐走壁”似的,一步一步地往前挪动,浪花溅湿了我们下半身,汗水又浸透了我们的上半身,崖壁上生着的带刺的野草,扎在手和脸上,又痛又痒,不一刻,血和汗混在一起往下淌了。我们顾不得这些,在黑暗里,认定了围在颈上的白毛巾,一个跟牢一个,一心一意地盼望能早一点摸到桥肚底下。快到离桥不远的地方,突然“咔”的一声,我后面的同志攀断了一棵小树,我满以为这一下完了,准被敌人发觉了,机枪扫来,连躲都没处躲,待了一会儿,却不见敌人有什么动静,想是河里的急流声掩护了我们,我们继续向前摸过去。距离桥越近,我的心越跳得厉害,好容易摸到了桥边,第一个勇士伸手抓住桥肚下面的横木往对岸攀去;大概是用力过猛,只听见又是“咔嚓”一声,横木折断了,接着又是“扑通”一声,人也掉在河里,这一连两声,终于惊动了桥上的敌人,又是机枪,又是手榴弹,朝桥肚底下一阵乱射,直炸得河水“扑扑通通”“吱吱溜溜”的响。我见目标已经暴露,无法继续前进,便拉住四个战友,摸到桥肚下面一块凹形的崖面内,暂时隐伏下来,待有机会再行动。
桥上又响起了一阵猛烈的手榴弹爆炸声,原来是一排长带的十个勇士,听到枪声以为我们已经登上了对岸,他们立即冲到桥边,向敌人的战壕甩过去一排手榴弹,接着就猛虎般地向敌人冲过去,越过敌人筑在桥上的立射工事,举刀就砍;敌人本来只顾着朝桥下打枪,没提防这一手,顿时慌了手脚,乱作一团。
我听到从正面进攻的战士,已杀向桥头,也就不顾一切,急攀桥面横木,翻上桥去,后面四个勇士也一个个翻到桥上,拔出大刀,高喊着“冲啊!杀啊!”跟敌人狠狠地肉搏起来。我迎面看见一个敌人,正想举枪射击,被我手起刀落,劈翻在地,但一排长,却不幸中了一颗子弹,他挣扎着,高喊着:“同志们冲啊,不要管我,我们已经包围了他们!”一排长的受伤更激怒了我们,十几把大刀,见着敌人就劈,敌人渐渐支不住了。
正在冲杀激烈时,天已拂晓。突然从敌人后山头上,升起了三颗红色冲锋信号弹,原来是团长带领的一、二连已迂回成功,并在山腰上架起机枪、小炮从敌人阵地背后打过来。守桥口的敌人,本来已经被我们杀得蒙头转向,又听到后方枪炮声连天,以为已被红军四面包围,就丢下枪支仓皇逃命了。
经过一场厮杀,我们还活着的###个决死队员,紧紧追杀溃逃的敌人,为牺牲同志复仇的念头,燃烧着我们,使我们不顾一切地冲进敌群横劈竖砍,直等到罗华生同志紧跟上来,连连喊着“杨连长,注意俘虏政策”,我才稍微清醒一些。这时,那些怕死的敌人,都丢了武器,跑在道路两旁,我心想反正后面会有人收容他们,撇下他们,继续向前追去。
狼狈的敌人,再也打不起劲头抵抗了,成群败兵在前,敌人纵深火力又不能发扬,这一股还未跑到,前面碉堡中的敌人,就抢先逃走了。沿路丢的枪呀,子弹呀,不计其数。我们的战士越追越有劲,疲劳、饥饿早已丢在一边。有的追着追着嫌自己身上背的手榴弹太重,就干脆搁在一边单凭大刀往前追去。我们一口气直追杀到敌人的老窝—沿川碉堡和兵房、仓库,全部占领了腊子口的纵深阵地。
这时天已大亮,团长率领一、二连也绕道过来。我一眼见到团长,激动地走上前去报告:“我们胜利了!腊子口打开了!”团长一把将我抱住,半天,向我吐出了一句:“你们辛苦了!”
“我们胜利了!腊子口打开了!”我们兴奋得高声呼喊。胜利的消息从营、团一直传到毛主席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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