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苦难的身世
我叫王铭凤,乳名王妮子,1923年10月(阴历九月二十九日)出生在山东省济南市长清县城东高垣墙,祖祖辈辈都是贫苦农民。
上个世纪二十年代的中国军阀混战,土匪猖獗,天灾人祸,民不聊生。我母亲生了五个孩子,饿死病死了三个,只活下来我和我大哥两个。我父亲贫困交加,年纪轻轻就“心口疼”,没钱看病买药,整天捂着肚子,疼大了就吃几粒花生米“顶顶",这个病其实就是现在的胃癌,大概在1928年便散手人寰,那时我才五六岁。家里缺少男人真是雪上加霜,我母亲一个人拉扯我大哥和我艰难度日。在我七、八岁时,母亲和小叔子及妯娌们分家,分得了一亩半分薄田和两间破房子,还分了些饥荒(欠债),是父亲和奶奶去世时料理后事花的钱,还借了地主家的高利贷,一到年关,讨债的拥上门来要钱,富人欢天喜地过年,而我全家却哭成一团。家里没吃的,母亲便四处借粮,备受煎熬,度日如年。秋天收割完了庄稼,我就到地主田地里拾庄稼,常挨地主的骂,甚至还放出狗来驱赶。有一次被狗撵上了,咬的鲜血直流,腿上一直留有伤疤。有时实在揭不开锅,母亲就领着我就到几里外的陈家饭铺娘家,娘家是开小饭铺的,生活勉强凑合,母亲去那里帮工,挣点饭钱,但我受不了她家里儿子和儿媳和孩子的冷眼,自己跑回家过活。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十一、二岁时,便学着耕种庄稼,犁地、播种、秋收,样样都得会干。母亲非常要强,吃苦耐劳,除了干家务,有时摊煎饼、蒸黄面窝窝到路边卖,挣点零用钱。大哥十五、六岁时,就到长清抗日名将张耀南当校长的东关小学当工友,打水、扫地、敲钟,自谋生路,他后来也参加了革命。
(二)我要读书
战士作家高玉宝写的小说《高玉宝》,其中的章节《我要读书》的情节与我非常相似。我七、八岁时到了上学的年龄,看到别人家的孩子都背着书包上学,我也跟母亲吵着要去上学,有时跑去村里学校在门口偷听先生教课,可家里饭都吃不上,哪有钱交学费,母亲不答应。邻里都劝说:让王妮子上学吧,认几个字,将来不受地主老财的欺负。母亲被说服了,打下自家枣树上的枣拿到集市上卖,凑了几个铜板交上了学费。 我高高兴兴的上学了。教书的先生姓杜,很和蔼,挺喜欢我。我也很努力用功,知道不易。我学习效率很高,特别是对算术很感兴趣,小九九背的很熟,总考满分,以致后来到工农速成中学学习数学还是最好的。但是好景不长,一个学年很快就过去了,到了又开学的日子,家里实在拿不出钱再让我读书了,我只好含泪告别了学校;杜先生找到母亲说:王妮子挺聪明的,让她念书吧,实在不行先佘着学费,以后有了再交,她还这么小,不读书干啥呢?母亲说:家里穷,实在拿不出学费,再说家里还得指望她干活呢。就这样我含着眼泪离开了心爱的学校,离开了小伙伴;有时我路过学校时还偷偷的在门口听老师讲课……我从小没念几天书,是永远的遗憾,永远的伤痛。我小时候没有条件读书,受人欺负吃尽了苦头,可羡慕有文化的,如果我要是高小毕业就够用了。所以,我参加革命后,更加努力学习文化知识,只要有机会就去读书,参加过党校、干部培训学校、工农速成中学等学习,已有五个孩子以后,我还克服困难,不甘落后不服输。
(三)决不缠足
缠足是中国封建社会的一大陋习,始于唐朝,是对女人的绝对不尊重,孙中山先生早在1911年成立中华民国时就号召废除这一陋习,可是我家在偏远的农村,那里始终还保留着这一习惯。我四、五岁的时候,母亲就用长长的白布使劲把我的脚裹上了,双脚除了大母脚趾头其他四个几乎都要断了,稚嫩的小脚哪受的了,疼的我一宿没睡着,第二天早上起来,我就到门槛上使劲跺脚,又拿剪子绞,愣是把裹脚布拆了下来。母亲气的没法,又给给裹上,我又给弄掉了,后来反复几次。我央求母亲说:你把我的脚裹上了,我还怎么干活、怎么赶集、爬树打枣?母亲最终顺从了我。大哥思想封建,生气的说:小妮子不裹脚,看将来找不着主(男人的意思),没人要。我说:没人要就没人要,我就是不缠脚。真让我说对了,后来参加革命,打鬼子,除汉奸,走南闯北,真亏了有双大脚板,特别是随军南下的时候是跟随大部队行军打仗,裹小脚的女同志不能跟队伍走,所幸没有被淘汰。
(四)抓阄分家
屋漏偏遭连阴雨,黄鼠狼偏咬病鸡。我父亲弟兄两个,在他死后不久,他的弟兄一家闹着要和我母亲分家。特别是母亲的妯娌欺负母亲孤儿寡母,想撵母亲和孩子离家,或让母亲改嫁,好独占家里的三间房子。母亲愁死了,这边男人刚死,那边就让走人,再穷也得有个窝住,要饭也得有个幢棍子的地方,房子虽破也能遮风挡雨,没有了家,我们娘儿三个去哪里?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语。母亲非常刚强,下决心不改嫁,一个人带孩子过,要知道当时她才28岁。母亲的妯娌一心想分到家里,仗着人多,又有男人撑腰,把家里像样的家具、大缸、种地工具都放在家里,把不值钱的破筐破碗摆在院子里,连帮着分家的中间人都看不下去了,都觉得不公平。到了抓阄的时候,母亲都没有勇气抓了,说:让王妮子抓吧,小孩的手气好。我的小手上去抓到阄一看,分到是家里的房子,高兴的和母亲抱在一起……而母亲的妯娌抓到的阄是上崖子空旷的院子,顿时坐地上嚎啕大哭起来,没有房子住,只得领着孩子逃荒去了,母亲总算是保住了房子,保住了家。
(五)参加抗日
一九三七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日本鬼子的铁骑践踏在我的家乡。鬼子重点进攻山东,国民党施行不抵抗政策,军队兵败如山倒,就连山东省主席韩复榘也逃跑了,丢下了手无寸铁的老百姓,颠沛流离,无家可归,遭受日本侵略者的蹂躏。“我们是中国人,誓死不当奴”。中国共产党举起了抗日大旗,张耀南在家乡大峰山成立了抗日游击队。我哥哥王铭义在张先生执教的东关小学当工友,很早就接触抗日人士,明白了许多抗日道理;我母亲深明大义,勇敢坚强,毫不畏惧,我家就是八路军的秘密联络点,经常掩护过往的共产党干部,给他们烧水、做饭、送情报。
我的表叔蔡红全也参加了抗战工作,他经常带着抗战同志到母亲家来(如崔健当时的长清县委书记后浙江省委副书记、田薪夫当时四区组织委员后空三军后勤部长、董鲁展四区区委书记后成我的丈夫等),曾有个女八路跟我睡在一铺炕上,给我讲些打日本救中国的道理,我受到了很大教育,非常痛恨日本鬼子、地主恶霸,思想上有了进步。
我就是在这样的氛围和民族精神感召下思想觉悟逐渐提高,走向了抗日道路。在共产党的领导下,村子里成立了民兵武装、妇救会、儿童团等组织,他们给八路军送情报、做军鞋、挖战壕、掩护过往干部、割鬼子电线等,同时还把村民组织起来,宣传抗日道理,唤醒民众爱国之心。我家处在敌占区,距离长清县城很近,仅五、六路程,环境非常艰苦。鬼子汉奸为了扑灭抗日烈火,杀人、放火、收买汉奸、三光政策、碉堡战术、铁壁合围,手段用尽,残害百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为了长治久安,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炮楼就修到我村西头。邻村有个叫徐泗的妇救会女干部不幸被敌人逮捕,受尽了折磨,宁死不屈,最后惨死在敌人的铡刀下,她的头被挂在城墙上示众。我后来离家到河西参加泰西抗联,任七区抗联工作人员,上山打游击,还担任过共产党开设的泰运书店营业员,最终迎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蒋介石反动派又挑起了内战,山东是国民党重点进攻地区,不仅有正规部队,还有地主还乡团又称“高粱榨”,他们横行霸道、反攻倒算、残害军民,无恶不作,共产党领导的军民同他们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斗争,我的家乡终于迎来了解放。当时全村子只有我一个女的参加八路军,方圆几十里地是没有的,是得有过人的勇气和胆量,也得感谢母亲对我的支持。
(六)随军南下
“钟山风雨起苍黄,百万雄狮过大江” 1948年9月后,中国人民解放军连续发起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以摧枯拉朽之势扭转了整个战场局面,国民党主要军事力量基本上被消灭,人民解放军即将渡江南下,把解放战争进行到底,根据中共中央的战略部署,中共华东中央局抽调大批干部组成“华东南下干部纵队”,随人民解放军南下,接管江南新区政权。
我响应号召积极报名,坚决要求随军南下。根据上级指示,抽调南下干部的条件是:经过长期斗争的考验,敢于和善于领导群众斗争,历史清楚,并要求配备一定比例的女干部。当时我已经有两个孩子,长子1945年7月生,三岁多点,长女1947年5月生,才一岁多,还在哺乳期,孩子离不开娘啊。但是我认识到只有解放全中国才能最后解放自己,江南还有受苦受难的人民需要我们,我是共产党员,我不能只顾小家不顾大家,八年抗日战争三年解放战争都过来了,要争取全国的胜利。于是,我就把两个孩子托付给我母亲,安排好家事,离开熟悉的工作岗位,离开亲人,义无反顾的走上了南下征程。1948年底至1949年2月,中共中央华东局根据党中央的战略部署,在各区集中15000人陆续来到华东局党校,在临城(今枣庄市薛城区)参加政治和军事的整训,南下干部主要学习了《将革命进行到底》、(中共中央七届二中全会决议》,《中共中央关于批准华东局关于接管江南城市的指示》《华东局关于江南新区农村工作的指示》、《入城守则》等,以及党中央关于新解放区的各项政策。为了便于统一行动,全体南下干部一律穿军装,每人发一支短枪,实行军队编制。为了解除南下干部的后顾之忧,领导上还宣布南下干部的家属都享受军属待遇。我被编入“华东局南下干部纵队第一支队(鲁中南)第七大队(泰西地委)”。所在的大队几十名女同志,除去生病的、怀孕的、裹脚的,符合渡江条件的只有4名,我有幸是其中之一。南下干部随第三野战军九兵团边打边前进,冒着敌人炮火,过江时亲眼看到旁边的船说翻就翻,船老大吓的直哆嗦,一个劲儿祈祷。
经三个月艰苦的南征,行军三千多里,终于到达浙江,我先后在嘉善、德清县委、嘉兴地委做民运、妇联工作。配合解放军和当地干部参与剿匪反霸、减租征粮、动参支前、土地改革等工作,为维护新区社会稳定、恢复发展经济,尽到了自己的一份力量。
后因北方缺乏干部,我又随丈夫北上沈阳,在沈阳俄文专科学校党委办公室做机要秘书,后又来到大连,在辽宁师范大学党办、图书馆工作,一直服务于高校,1983年离休。
妈妈左,三姐中和友人张颜浦阿姨摄于六十年代初期
七十年代初于大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