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前,中央红军已在吴起镇、瓦窑堡等地,休整了近一个月,补充了一些新战士,又进行了应急训练,战士们的身体素质已得到恢复。更难得的是,有了根据地,伤病员和非战斗人员有了留守处,我记得,为了打好这一仗,除了主要指挥人员外,凡是跑不动路的,基本都动员留下,不让参战。
为此,军团参谋长左权同志逐师逐团核实战斗实力。他说,让伤病同志休养生息,就是为了以后更好地战斗。核实到十三团,左参谋长差点走不脱身。原来,左参谋长和陈赓团长是黄埔军校第一期同学,以后又都从事红军领导工作,朝夕共处,左权同志虽是军团参谋长,对陈赓团长却很尊重,他知道陈赓同志有骨折性战伤,在征求陈团长的意见时说,是否不必去前线,他可以代替指挥。陈团长说啥也不干,笑道:“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却泼我一瓢冷水!”左参谋长又让一步,要配给他两匹马,陈团长还是不接受,说:“长征我是走来的,不是骑马来的。”
没办法,左参谋长把我叫去,嘱咐说:“你得马上落实一副担架,从现在起,担架不要离开他前后,明白吗?”他这一说,我还能不明白,便马上落实担架去了。
部队从吴起镇隐蔽开进,沿途要插过甘泉、邡县敌人据点附近。十三团是负责军团的警戒掩护任务,所以,部队还没投入战斗,就增加了疲劳,特别是陈团长,差不多比别人多走一倍的路:大部队没出发前,他得先期派出部队,沿途搜索警戒;等大部队过完了,他又得折回来,沿途检查收哨。由于长途奔波,陈团长的腿变得更跛了,拄的棍子一撑都发弯,可是专门给他备的担架却一直闲置着,谁劝他都不坐,他总是一天乐呵呵的,有时一句话说得你笑疼肚皮。
一天,他发现我也拄着棍子,右腿也有点瘸,便一本正经地问:“过去算命先生说逢单空,逢单空,你信不信?”我说早就不信这一套了,他很认真地说:“现在我信了。”他见我发愣,马上爆发出朗朗笑声,风趣地说:“不信也得信。你看,十三团,出个独脚团长,又出个独脚特派员!”经他一解,我也禁不住笑了。接着,他又开起玩笑,问我:“你看我们俩现在像什么?”我说:“像个兵呗,还能像别的?”他说:“像一对叫花子!”我也逗一逗他:“你要化装成叫花子,我一眼就可以看得出来,彪形大汉,要饭谁信?”他说:“那倒是,所以在上海搞地下工作,我什么装都敢化,就不敢化装成要饭的。”部队在东村、永川府一带隐蔽待命。一天,军团派来马匹将陈赓同志接去看地形。晚上回来,他异常兴奋,甚至在战斗部署会上,还在那里打比喻,问:“你们谁杀过‘牛’?这回要杀‘牛’!这头‘牛’,中央红军进入陕甘后,老跟着你啃屁股,干部团啃过,十三团也啃过,我们虽然砍了它几下尾巴,它都没老实。这回扛它‘牛’头,狠狠给它一锤,然后给它开膛破肚!”他这一说,大家都明白了。这牛就是指敌一O九师师长牛元峰。陈团长又说:“十三团打了娄山关后,一直是当后卫,掩护全军,这次我抢来了硬任务,打头阵,拦住‘牛’头打。不过大家不要杀红眼就什么也不顾,要注意政治瓦解。这里有两句口号,大家可要记住:一句是‘宽待东北军!’一句是‘欢迎东北军掉过枪口打日本!’”这一下把大家搞糊涂了,一位营长提出:“这是打仗还是去贴标语?”陈团长严肃起来:“怎么?打仗就没时间贴‘标语’?就是要又打仗又贴标语。你一喊话,他就放下枪过来,那才是真本事。大家不要忘记,这股敌人的老家,让日本鬼子占了。”那位营长擂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抱怨说:“这瓢,简单!”去“牵牛”的小分队已经到太白镇方向惹“牛”去了,好几天,“牛”没发火,大家等得有点不耐烦了。
十一月二十日晚,方面军终于下达了命令:各部队按预定方向奔袭前进,拂晓前包围直罗镇。部队已经养精蓄锐多时,说走就走,奔袭命令一下就跑。但这可苦了陈团长,他拄起棍子走夜路,总也走不过小伙子。渐渐,团指挥所与部队拉开了距离,而陈团长和指挥所成员又拉开了距离。我一看急了,便马上命令:“警卫员,背团长!”为了跟上部队,陈赓同志这时也不好拒绝,只好由两个警卫员轮流背了一段路,就这样,还是和部队拉开了距离。“担架!”陈赓同志自己叫开了。担架早在他身边转,可就是不坐,这回他急了眼,自己叫了起来。于是,担架队员和警卫员扶陈团长上了担架,抬起就走。陈团长说辛苦你们了,又叹气道:“这真是抬将军上阵了!”
经过一夜的奔袭,总算按时到达了指定位置。我们十三团,从东北面封住了直罗镇通往郫县的路和葫芦河东段;十五军团的七十八师,从东南面封住另一侧。直罗镇东面,被我们这支部队“钳”死了。一军团的二师,从北向南拦腰打;四师则封死了直罗镇西面。天一亮,两路红军同时发起攻击。漫山遍野,红旗飞舞,枪声震天,杀声四起。敌人虽有所准备,但没尝过红军歼灭战的苦头,还梦想太白镇及邡县两头之敌夹击红军。所以,尽管这头“牛”已被红军迅猛分割成几小块,牛元峰还下令拼命抵抗。开始,我们一喊话,敌人就回一阵枪。进攻还不到半个小时,那位在会上“冒炮”的营长,就气呼呼地跑来向陈团长报告,说:“团长,有半个营敌人给我们堵住了,喊话他们死不缴枪,怎么办?”陈团长看了看表,也感到好笑了,带着批评的口吻说:“你呀,性急也不能那么个急法,古人大战三百回合,还不分胜负,你才打多长时间,一回合还不到,人家就投降?”我接着说:“你不会用刺刀捅掉几个再喊!不杀个鸡给猴子看,谁信你马刀队威风呀!”营长拍一拍自己脑袋,又后悔地说:“是这道理,硬的他还没吃,怎服你软的!”说着,他便跑了回去。这次,他脑子多转了几个弯。他命令部队猛攻击一阵,又猛喊起话。他发现我们一喊话,敌人的军官就用枪威逼他的士兵,他一枪把敌军官干掉,敌人马上就乱了营,待我们的战士端起刺刀冲过去,敌人的士兵吓得放下枪举手等着投降,有的还连声说:“我举过两次手了,别打,别打!”解决了前沿这股强敌后,十三团的战斗发展就很顺利,直往纵深打去。
不到两小时,兄弟部队已把敌人的师部给端了。敌师长牛元峰,带着一个多营的部队,跑到东南角上的一个土围子里,这个地方,十五军团的同志早就给敌人安排好了“牛圈”。敌军失去了指挥,就漫山遍野乱跑,我们也漫山遍野去抓俘虏。不大一阵子,除土围子的敌人外,光俘虏的就有一千多敌人,敌一个师的兵力,基本被消灭。这时,军委周恩来副主席冒着冷枪冷炮来视察阵地,他见到陈团长,热情问候后,问起了战况,陈赓同志装着发牢骚的样子说:“小鱼小虾抓了不少,就是‘牛’还没套上。你就让我们团去宰‘牛’吧!”周副主席笑了笑,说:“老陈呀,还是那么‘好战’,你只知道十三团拼刺刀厉害,可还有个美称,叫‘猴子兵’,跑路打敌人援兵也是拿手好戏咧,你们就到张家湾一带打敌人的援兵吧!这里的‘牛’十五军团部分部队困住就行了。白天他跑不了,我们准备他晚上跑,正好在运动中歼灭他!”陈团长听周副主席这么一说,也不好再磨下去。事不宜迟,他命令马上收拢部队,向西奔杀而去。途中,我们和敌人一O六师干上了。我们配合二、四师消灭了敌人一个团,余下之敌,全部缩回甘肃境内去了,我们又挥师东来,准备再消灭羊泉之敌。这时,传来胜利消息:敌牛师长在突围逃跑途中被活捉了。羊泉之敌大概也得到了这消息,赶紧撤出,收拢回郎县去了。至此,敌人的“围剿”被粉碎了。
回师路上,那副担架还不离陈赓同志左右,他好像发现什么秘密,便命令把担架撤走,去抬伤员,两名担架队员看着我,不愿离去,我只好说:“伤员早就被群众担架队抬走了,还用得着他们!”陈团长这回抓住我的“把柄”了,笑着说:“原来左参谋长是派你盯我的呀?不过,你算完成任务了。你要知道,抬上阵光荣,抬下阵呢,人家说你是‘败将’,多难听呀,再不坐了。”他这一说,大家都快活地笑了起来。
浏览:964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