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毛主席,是毛主席!”随即我心里像刀绞似的疼痛,眼眶里湿漉漉的。毛主席和我们一起爬雪山过草地,一起忍饥受冻,每天还要操心各项重大事务,现在劳累成病,到达陕北一刻也没有休息,又亲自到前线来指挥作战。想到这里我恨不得一步迈到他跟前说几句我早就想说的心里话,又一想,他正在忙着战役指挥我怎能分散他的精力呢?于是我把脚步放得很轻,想慢慢地从他的旁边绕过去。
“你是哪个单位的?”主席看见我便慢慢转过来问道。
“十团二连。”我立刻刹住脚步,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敬礼回答。
“原来是什么任务?”
“尖兵连。”
“现在有了新情况,主攻方向变了。”他就势坐下来,看见我还规规矩矩站着,和蔼地说,“坐下吧。”
我坐下后,不知什么原故,把想说的话全忘了,连一句也想不起来。
“战士们情绪怎么样?”
我一听毛主席引出话题,心里就有头绪了,于是就把战士们长征路上和到达陕北后坚强的意志和乐观主义情绪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讲得太多太乱,没敢再讲下去。我偷眼一看,毛主席并不嫌絮烦,他听得很认真,最后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今后的任务还很多,要给战士多做工作。”接着关切地说,“打完仗让战士们洗洗脚,好好睡一睡。”
这时东西两边枪声越响越紧,隐隐还听到冲杀声,我不由得朝激战方向羡慕地望了一眼。
“不要急,有你们的仗打,回去告诉战士们随时准备战斗。”主席看穿了我的心事,意味深长地说着,而后慢慢站起来,继续观望西北方向的敌人阵地。
我随着他站起来,心里甜滋滋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战场上见到毛主席,更没有想到能和他面对面地谈话,这真是我一生当中最大的荣幸。随即又不满起来。为什么让毛主席到前边来?为什么在他身旁只有一个警卫班而不多跟些人呢?虽然红军人很少,可难道连警卫主席的人员都抽不出来吗?后来找到那位干部才弄明白情况。原来中央其他首长不让主席到前边来,可是他非要来不可,还不许警卫人员跟得太多,偏巧了,刚刚赶到战斗就打响了,所以随行干部才临时抓了二连留下来担任警卫。
毛主席在哪里,哪里就是前线最高指挥部,敌人的命运,战斗的胜负都掌握在他手里。很明显,今天二连担当的警戒任务确实很重大。
我回到连里以后,大家不了解情况依然你一言他一语吵个不停,都急着要去参加战斗。二排长马洪恩是个火性子,气冲冲地问:“连长,怎么样?能不能放咱们去?”战士们跟着问开了,看样子,再不说明情况会把大家急疯的。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向大家扫视了一周,然后大声宣布:“同志们,我们留下来是要警卫毛—主—席。”战士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弄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猛然发出一片欢呼声,而后一个个探出身子,瞪大眼睛,用手搭成凉棚朝后观望,都想仔细看看思念已久的毛主席,尤其从四方面军合并过来的同志,更是想凑到跟前看看。
“连长,我们千万不能走了!”马洪恩立刻改变语气向我恳求起来。
“坚决保护主席的安全!”战士们齐声附和着,现在谁也不愿意离开这里了。战士们一个个脸上浮起了从未有的笑容,紧紧握住枪,盯着前方,不时回头望望,心里感到无比光荣和骄傲。
中午,太阳挣扎着爬出云层,风沙停息了。但是,战斗并未结束。红二师突破东北方向的山头阵地正在围歼葫芦河沿岸顽抗的敌人,十五军团攻进直罗镇,和扼守在破寨子里的敌人激烈战斗着,一○九师师长牛元峰拒不投降,指望西北山上的敌人死守待援进行突围。看来,十三团攻击的阵地是敌人唯一的依靠,也是能不能迅速结束这场战斗的关键。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十三团正在忙着进攻准备,心里痒痒的,真想带领红二连猛扑过去,和他们一起迅速拔掉这个眼中钉,但是,身上肩负着更重要的任务无法脱身。
不多一会儿那位干部又来了,他说毛主席叫我去一趟,我以为现在战斗越来越紧,需要加强警戒设防,急忙跟他走去。
“你不是想打仗吗?”主席见我来了风趣地问道。
“是,战士们有这个意思。”我连忙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回答。
“好,现在给你们连一个任务,听从十三团指挥,想办法把山上的敌人吃掉。”他指着西北角那座大山一字一句嘱咐着,停了一下继续说,“拿下山头后,你把队伍压在沟口上堵住敌人的退路,别让敌人溜掉。”他说话的语调依然那样温和,但,每个字比钢铸的还结实。我一听说要我们连去参加战斗,又是毛主席亲自交代任务,并且指挥我们连该怎么打,心里兴奋极了!本该痛痛快快把任务接受下来,然而我却犹豫了:因为前边战斗进行得很激烈,敌人随时都有突围的可能,万一……这时候我们怎能离开主席呢?
“主席,你……”
“我不要紧。”他轻松地说着,似乎这里没有丝毫危险。
“给你留下一个排吧?”
“你只有三个排的兵,再留下一个排怎么打仗?”
“那……就留一个班吧?”我以为这样处理他一定会同意的。
“一个人也不要。”他轻轻摆手,斩钉截铁说着,那语气就像再也不能更改了。
我很早就知道主席常常这样,有时为了全歼敌人把身旁的警卫班放出去参加战斗,毫不考虑自己的安全。在主席一再拒绝的情况下我不敢再争了,听了他的命令后立刻飞跑回来。
当我把队伍集合起来宣布这个任务时,大家脸上顿时现出了紧张的神色,有的锁住眉头,有的直摇脑袋,马洪恩板起面孔瓮声瓮气说:“连长,这怎么行?毛主席出了危险怎么办?我……我们二排可不走。”我连忙把刚才留人的事情说了一遍,可是说服不了大家,当时我也确实感到需要多留些人,不然万一出了危险损失就太大了。可是,主席不答应啊!最后我决定偷偷留下三个人在前边警戒,然后带领其他战士跑向十三团。
我把来意向团长报告后,接着就要求执行任务,团长立即介绍了这里的战况,并且通知指挥连掩护我们冲锋。我立刻带领几个排长观察地形,我爬在山梁背后端起望远镜仔细一看,只见眼前是一片开阔的土坪,再往前就是敌人扼守的大山,山右侧是断壁似的山崖,正面和左面是一溜寸草不长的斜坡。敌人在山顶上架着十几挺轻重机枪,我们只要一露头不是牺牲就得负伤,很难通过土坪接近山脚,更难冲上去占领阵地。怪不得敌人这么疯狂。
“肉虽肥有点难下口哇!”我看了地形后感到面临的任务十分艰巨,我又认真把敌人的阵地仔细看了一遍,兴奋起来,这座山崖是很陡,上面长满荆棘,下边是冰河,左面是一片蒲公草,周围连一条羊肠小道也没有,但,我看见有的杂草折断了腰,显然是有动物走过。所以我想,假如能派一支精悍的小部队偷偷钻进灌木丛,抓着荆棘穿过山崖,猛插到敌人背后来一个突然袭击,主力再从正面冲锋准能把敌人吃掉,毛主席不是经常教导我们要善于机动灵活,出其不意消灭敌人吗?对,就这么办!我把这个打法说出来以后,大家很赞同。
“连长,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们排,保证完成!”马洪恩不等别人张嘴又是抢先说话了。别的排长都争着要去。经支委会研究决定把这个任务交给二排四班执行,由马洪恩带领。二排长是江西苏区老战士,作战机智又勇敢,四班是全连最出色的一个班,不论交给他们啥任务都能顺利完成,可是当他们出发时我又特意召开了一个党小组会进行了细致嘱咐,因为今天二连能不能完成毛主席交给的任务,迂回袭击是个关键,马洪恩看出我的心情很有把握地说:“连长,山上见。”我看他决心很硬,便朝后摆了一下手,轻重机枪立刻吼叫开了。敌人以为我们开始进攻了,慌忙把脑袋缩进工事里,当他们重新伸出头的时候,四班的勇士们已经钻进灌木丛正朝着山崖爬呢。马洪恩在前边开路,战士们紧跟着他前进,一眼望去,跟攻打腊子口攀越悬崖绝壁的情境一样。当他们刚刚爬在山崖中时,敌人一个指挥官端着望远镜朝下窥探,大概他发现我们光打枪不行动感到奇怪。机枪连很机敏,不等我摆手就开火了,勇士们趁势穿过山崖,握着手榴弹朝敌人背后猛跑,眼看着就要靠近了,敌人还没发觉,看到这个情景我高兴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冒出来了。情不自禁自言自语:“你们这群王八蛋,待在东北不敢抗日,跑来这里反共倒挺来劲,今天叫你们瞧瞧红军的厉害!”说时迟,那时快,轰隆隆一片连响,四班的手榴弹在敌人群中爆炸开了,当敌人清醒了的时候慌忙掉过头还击,我们从正面像潮水似的又涌了上去,我们一边冲杀,一边喊口号“缴枪不杀”,“留下子弹打日本!”这些敌人本来就很虚弱,见我们前后夹击来势凶猛,又听到喊话声吓得蒙头转向纷纷跪地求饶,战斗不到半小时一营人全都当了俘虏。大个子打旗兵立刻站在山尖上挥舞红旗。
“举高,再举高!让毛主席看个清清楚楚。”战士们听我一喊,蜂拥上去举起打旗兵,霎时红旗腾空而起迎风飘动。
我们隐隐看见毛主席向这里招手,顿时大家沸腾了,连忙举起双手欢呼,有的战士高兴地跳了起来!是啊,世界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快乐更幸福的呢?
十三团见我们占据了阵地便转移到别处执行新任务去了。我们打扫完战场留下三排的一个班看管俘虏,两个班把守山头,一二排全都跟我下山,埋伏在进口一线土坎子背后等待敌人。
太阳快要落山了,北风又嘶叫起来,可是战士们心里热烘烘的感不到一点寒意。有的吃着出发前老乡送来的枣馍,有的一边吃一边哼着家乡山歌,有的津津有味地谈叙着刚才的战斗。四班副小刘连说带比画着他翻越山崖时的心情,他说:“山崖上荆棘野枣树啥都有,走进去就像钻进刀林里一样浑身刺痛。”然后举起被扎破的双手笑着说,“可是怪得很,一想起毛主席就不疼了。”大伙连连点头格格直笑。总之,战场上十分活跃,尽管这里只有两个排,可是谁也不觉得孤单,就像周围有百万雄兵一样,因为毛主席在我们身后啊!
“咱们的任务是警戒,可现在又攻山头又堵路口,离主席很远,这合适吗?”有个新战士蹙着眉头说着。
“怎么,你还没有明白过来?”小刘又搭了腔,停了一下继续说,“告诉你,我早明白了。主席放咱出来是一箭双雕,既消灭了敌人,又保卫了指挥部的安全。”说完话搔了搔头皮突然大声说,“这叫做特级警戒!”他见我走过来连忙伸了一下舌头,把脖子一缩,掏出枣馍又啃开了。
“敌人不从这逃跑,咱们就白等了。”那个新战士刚松开眉头又锁住了。
“嘿,毛主席叫敌人从这里过,敌人就不敢走另一条道。不信你等着瞧。”小刘喷着唾沫星子又说了这么一句,语气十分肯定。
我非常同意他的话。许许多多事实证明,只要毛主席讲过的话没有一次不应的,只要不折不扣地执行他的命令就一定能取得胜利。
正在说话间,沟里尘土飞扬,像一团旋风沿着小河卷来了,我一看就知道是敌人的骑兵。敌人以为这里没有拦阻企图侥幸而逃,当他们快要靠近的时候,我大喊了一声“打!”一排子手榴弹猛盖过去,敌人横躺竖卧,人喊马叫。那些侥幸未死的连忙转过马头朝山上跑,守在山上的七、八班急忙赶下来堵击,经过一场激战,敌人骑兵大队五百余人除死伤外又全部当了俘虏。
哪知刚刚把他们集中起来,又从沟里涌出来五百步兵,他们看到这里有人有马以为是自己人,一边跑一边喊“红军来了,快跑哇”,有的还喊“牛师长都被活捉了你们还等啥呢?”我们打了一梭子机枪他们才醒过来,有的当场举枪投降,有的扭头就跑,有个瘦子军官,据俘虏讲是他们的团长,这家伙很顽固,指挥这群败兵连冲几次突不过去,慌忙带了二百多人沿着山坡朝毛主席所在的山梁奔去,这一下可把我急坏了。要是让这群亡命之徒逃走,不仅没有完成毛主席交给的扎口袋的任务,而且会使主席的安全受到严重的威胁,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把逃敌消灭。战士们刚要端枪射击立刻又放下来,害怕子弹打飞了碰着毛主席,所以急得肝肺都快爆炸了,连忙撵上去想把敌人抓回来,可是我们经过长征后身体虚弱,又经过一天的行军和战斗已经筋疲力尽了,而逃敌体强力壮跑得比兔子还快,我们单靠两腿是追不上的。虽然缴获到不少马匹,可大家是南方人都不会骑,因此看着敌人逃跑干着急。
骑,不会骑也得骑!革命是逼出来的,干革命的本领也是逼出来的,我这样下定了决心。
“同志们,快上马啊!一定要把敌人追回来。”战士们听我一喊除了几个看管俘虏的外,全都上了马,尽管有的刚上去就被甩了下来,有的只跑几步也被甩了下来,大家却不灰心,跌下来又爬上去,七弄八弄居然骑住了,霎时,我们像长上翅膀在空中飞行一样。但,我还嫌慢,我恨不得再快些,再快些,一步能跨过敌人的头顶,一下子砍断敌人的狗腿。于是我朝马臀猛抽了一鞭,然后紧缩腰胯放松嚼口,它突然蹬开四蹄扬起尘土跑得更快了,很快我们就靠近了敌人,我们“刷”地一声抡起马刀像猛虎下山似地冲入敌群,怕死的敌人哪敢招架,吓得惊魂丧胆两腿颤抖,再也不敢跑了,都乖乖被我们赶回来,俘虏们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有个头上缠着绷带的家伙哭丧着脸说:“真险呀,今天差点送了命。”一下子被马洪恩听见了,他扭过头气愤地说:“哼,你们不敢打日本,我们要去打,你们还挡道,今天死了也应该!”他们脑袋一耷拉再不敢说了。
这时候沟口黄蜡蜡一片将近一千五百名俘虏,而我们只有几十人,一旦再来一伙逃敌就不好办了,谁知偏偏这时候东边又来了黑压压一群人,足有两千多。显然,情况很严重!假如我们的战士稍有一点不沉着,俘虏骚动起来,就会发生极大的危险。还好,我看见战士们紧紧握着枪在监视,而俘虏们也只是眨巴眨巴眼睛谁也不敢吭声。
“是我们的人,是我们的人!”有战士兴奋地高喊了一声。
我定神一看,果不其然,待人群走近后一切都看清楚了,来的人是陕北苏区的赤卫军和担架队,他们是奉毛主席的指示前来这里搬运胜利品的。
“你们这个连今天发了大财了。”走在最前边的是肖劲光同志,他连说带笑迎上来。
“这是毛主席的功劳。”我连忙回答。
“是啊,毛主席指挥得好,你们打得也好哇!”肖劲光同志随即甩头大喊,“等啥呢?快换枪啊!”人群哗地一声朝枪支弹药拥去。
天色黄昏,西北大山背后放出一片美丽的彩霞,把直罗镇染得通红通红,就像烧起一团熊熊大火。战斗胜利结束了。一○九师全部被歼,这一仗粉碎了敌人的围剿,揭开了抗日战争的序幕,满山遍野响起一片欢乐的歌声,这歌声激荡山谷震撼天空,它庄严而雄壮地向人们宣告,偏僻荒凉的陕北就将要变成革命的圣地。
我幸福地环顾着无边的黄土高原,扬鞭纵马朝毛主席所在的方向飞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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