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在十团二连,我们连是中央红军的最前卫,我记得很清楚,当我们爬上一座披着薄雪的山梁时天刚破晓,于是我擦掉眼镜上的冰霜端起望远镜朝直罗镇西北角的大山仔细观察,隐隐绰绰望见光秃秃的黄土山上除了一条死蛇似的交通壕外,再无别的迹象,更无什么动静。看样子,钻进口袋阵的敌人正做着美梦呢!顿时,我心里的喜悦再也压抑不住了。
一年来,我们冲破层层困难,跋涉二万余里,尝尽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种种痛苦,终于到达陕北苏区。谁知,刚刚落脚,蒋介石又从甘肃调来东北军的五个师团,妄想趁我们立足未稳一口把我们吞没。岂不知久经煅炼的中央红军现在有了家,有了苏区人民热情的支持,又有十五军团密切的配合,尤其有了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他们就是来的再多也无法战胜我们。显然,这是一场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战斗,现在这个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我们二连又是尖兵连我怎能不兴奋?于是,我抽出腰里的小驳壳枪,朝后一摆向前跑开了,战士们紧跟在我后边,我们跑啊,跑啊!一个劲地往前跑,快要接近阵地的时候简直像飞起来了。突然,团部骑兵通信员从后边赶来挡住去路。
“杨连长,团长叫你们停止前进,赶快掉过头朝东北方向运动。”他说完话猛一抽鞭返回去了。
我听到这个紧急命令异常惊奇,但由于时间紧迫,不容我多加思索,只好带领队伍朝东北方向跑步前进。我一边跑,一边想,猛然醒悟了。敌人可能在西北方向工事坚固,兵力雄厚,不易迅速获胜。东北方向可能防守薄弱易于取胜,所以临时决定改变主攻方向。可又一想,这么一来预备队变成了主攻部队,主攻部队反而变成了预备队,我们尖兵连一下子就变成最末尾的一个连队了,也可能参加不上战斗呢,因此心里很着急。这时前边枪声响成一片,东北方向的红二师已和敌人接上火,西北方向牵制敌人的十三团也打起来了。战士们一听枪响更耐不住了,有人甚至发起了牢骚,说:“不行啦,咱们尖兵连变成收容队了。”有的说:“战斗前我们和兄弟连队提出比赛,看谁抓的俘虏多,看谁缴的枪多,这一下非输不可。”还有人说:“这次战斗意义重大,又是毛主席亲自指挥,能参加上这次战斗是一辈子的光荣,现在可完了。”我更焦急了,听到这些议论真想斥责他们一顿,又一想,发火顶啥用?现在唯一需要的是继续鼓舞大家的战斗情绪,迅速赶赴战场。我便回头大喊:“同志们,要想打仗就得加劲跑哇。”战士们再不吭声了,撒开腿拼命往前跑,跑,跑!我们正跑得起劲时候,右前方山背后爬上来十几个人,有一个挂着望远镜背着皮挎包的干部急促跑来。
“同志,后边有队伍没了?”他问。
“没有了。”我一边跑,一边答。
“别走啦!”他立刻喊住我,然后跑上来继续说:“这儿有位首长需要人警卫,你们连就留下来吧。”
“我们连还有任务哩!”我急于参加战斗哪肯停下来,说完话又跑开了。他一个箭步撵上来挡住去路,我更着急了,因为再耽搁一会儿更参加不成战斗了,战士们急得嗷嗷叫,“快走,快走啊!”他看到我们这股情绪连忙把我拉到旁边,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说:“这个警卫任务比参加战斗重要。”
我看他态度很严肃,没敢再争下去,心想:“这一定是个大机关,里边准有个大首长。是谁呢?毛主席吗?不,绝不会是。他有病,身体很弱,这次能够部署战斗就够他劳累了,怎能到前方来呢?那么这位首长究竟是谁?”我猜来猜去猜不准。哎,不管是谁,要在平常警戒多少天也行,可现在我连一秒钟也不愿停下来。然而,自己是共产党员,不管什么情况得绝对服从组织。我随即便观察周围地形,布置各个班排的警戒任务。战士们一个个嘴噘得挺高,可是执行任务仍很坚决,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把工事构筑好了,然后眼巴巴望着我,那意思还希望我亲自去要求首长让我们去参加战斗。本来我的心情比他们还急,但是,自己终究是指挥员,必须极力克制感情,并向他们进行说服工作。待一切布置就绪后,我觉得应该向那位交代任务的干部汇报一下警戒情况,顺便看看这位首长到底是谁。如果有可能,我确实想请求首长放我们参加战斗,于是,我整了整衣服,紧紧皮带,然后怀着紧张而兴奋的心情向右后方那座山梁走去。
“啊!真是毛主席?!”我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喊了出来。
只见毛主席正在聚精会神地倾听旁边一位参谋人员汇报情况,然后略略思索了一下,用严肃而又稳重的口吻指示了几句,那位参谋立刻朝旁边的电台走去。主席说完话往前走了几步,慢慢昂起头仔细观望着东边激战的方向,我看得很清楚在他身边停着一副担架,上面铺着一条羊毛毯,枕头两边摆着一些薄厚不等的书籍,一看便知主席在一路上不管多么繁忙总要读书。再看他身上穿着一套很普通的蓝色便服。他脸色很黄,颧骨已凸起了。突然,我疑惑起来。这是毛主席吗?我以前见他的时候没有这样瘦啊。我连忙往前挪了几步端详了一阵,看看脸孔,看看眉眼,看看头发,看看宽阔的前额,看看嘴唇下边的黑痣和过去一模一样。精神很饱满,黑炯炯的眼睛里依然闪烁着无穷智慧的光彩。
“是毛主席,是毛主席!”随即我心里像刀绞似的疼痛,眼眶里湿漉漉的。毛主席和我们一起爬雪山过草地,一起忍饥受冻,每天还要操心各项重大事务,现在劳累成病,到达陕北一刻也没有休息,又亲自到前线来指挥作战。想到这里我恨不得一步迈到他跟前说几句我早就想说的心里话,又一想,他正在忙着战役指挥我怎能分散他的精力呢?于是我把脚步放得很轻,想慢慢地从他的旁边绕过去。
“你是哪个单位的?”主席看见我便慢慢转过来问道。
“十团二连。”我立刻刹住脚步,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急忙敬礼回答。
“原来是什么任务?”
“尖兵连。”
“现在有了新情况,主攻方向变了。”他就势坐下来,看见我还规规矩矩站着,和蔼地说,“坐下吧。”
我坐下后,不知什么原故,把想说的话全忘了,连一句也想不起来。
“战士们情绪怎么样?”
我一听毛主席引出话题,心里就有头绪了,于是就把战士们长征路上和到达陕北后坚强的意志和乐观主义情绪滔滔不绝地讲开了,很快我就发现自己讲得太多太乱,没敢再讲下去。我偷眼一看,毛主席并不嫌絮烦,他听得很认真,最后满意地笑了笑说道:“今后的任务还很多,要给战士多做工作。”接着关切地说,“打完仗让战士们洗洗脚,好好睡一睡。”
这时东西两边枪声越响越紧,隐隐还听到冲杀声,我不由得朝激战方向羡慕地望了一眼。
“不要急,有你们的仗打,回去告诉战士们随时准备战斗。”主席看穿了我的心事,意味深长地说着,而后慢慢站起来,继续观望西北方向的敌人阵地。
我随着他站起来,心里甜滋滋的,我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在战场上见到毛主席,更没有想到能和他面对面地谈话,这真是我一生当中最大的荣幸。随即又不满起来。为什么让毛主席到前边来?为什么在他身旁只有一个警卫班而不多跟些人呢?虽然红军人很少,可难道连警卫主席的人员都抽不出来吗?后来找到那位干部才弄明白情况。原来中央其他首长不让主席到前边来,可是他非要来不可,还不许警卫人员跟得太多,偏巧了,刚刚赶到战斗就打响了,所以随行干部才临时抓了二连留下来担任警卫。
毛主席在哪里,哪里就是前线最高指挥部,敌人的命运,战斗的胜负都掌握在他手里。很明显,今天二连担当的警戒任务确实很重大。
我回到连里以后,大家不了解情况依然你一言他一语吵个不停,都急着要去参加战斗。二排长马洪恩是个火性子,气冲冲地问:“连长,怎么样?能不能放咱们去?”战士们跟着问开了,看样子,再不说明情况会把大家急疯的。我压抑着内心的激动向大家扫视了一周,然后大声宣布:“同志们,我们留下来是要警卫毛—主—席。”战士们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弄得目瞪口呆,鸦雀无声,猛然发出一片欢呼声,而后一个个探出身子,瞪大眼睛,用手搭成凉棚朝后观望,都想仔细看看思念已久的毛主席,尤其从四方面军合并过来的同志,更是想凑到跟前看看。
“连长,我们千万不能走了!”马洪恩立刻改变语气向我恳求起来。
“坚决保护主席的安全!”战士们齐声附和着,现在谁也不愿意离开这里了。战士们一个个脸上浮起了从未有的笑容,紧紧握住枪,盯着前方,不时回头望望,心里感到无比光荣和骄傲。
中午,太阳挣扎着爬出云层,风沙停息了。但是,战斗并未结束。红二师突破东北方向的山头阵地正在围歼葫芦河沿岸顽抗的敌人,十五军团攻进直罗镇,和扼守在破寨子里的敌人激烈战斗着,一○九师师长牛元峰拒不投降,指望西北山上的敌人死守待援进行突围。看来,十三团攻击的阵地是敌人唯一的依靠,也是能不能迅速结束这场战斗的关键。
我从望远镜里看到十三团正在忙着进攻准备,心里痒痒的,真想带领红二连猛扑过去,和他们一起迅速拔掉这个眼中钉,但是,身上肩负着更重要的任务无法脱身。
不多一会儿那位干部又来了,他说毛主席叫我去一趟,我以为现在战斗越来越紧,需要加强警戒设防,急忙跟他走去。
“你不是想打仗吗?”主席见我来了风趣地问道。
“是,战士们有这个意思。”我连忙低下头不好意思地回答。
“好,现在给你们连一个任务,听从十三团指挥,想办法把山上的敌人吃掉。”他指着西北角那座大山一字一句嘱咐着,停了一下继续说,“拿下山头后,你把队伍压在沟口上堵住敌人的退路,别让敌人溜掉。”他说话的语调依然那样温和,但,每个字比钢铸的还结实。杨国夫 《星火燎原》
一九三五年十一月的一个晚上,寒风卷着雪怪声嘶叫,骤然间,天气干冷干冷像数九天一样,我们中央红军穿着破旧的灰单衣迎着寒风、踏着冰雪,怀着火一样的心情朝直罗镇方向飞驰疾进。
当时我在十团二连,我们连是中央红军的最前卫,我记得很清楚,当我们爬上一座披着薄雪的山梁时天刚破晓,于是我擦掉眼镜上的冰霜端起望远镜朝直罗镇西北角的大山仔细观察,隐隐绰绰望见光秃秃的黄土山上除了一条死蛇似的交通壕外,再无别的迹象,更无什么动静。看样子,钻进口袋阵的敌人正做着美梦呢!顿时,我心里的喜悦再也压抑不住了。
一年来,我们冲破层层困难,跋涉二万余里,尝尽了常人不能忍受的种种痛苦,终于到达陕北苏区。谁知,刚刚落脚,蒋介石又从甘肃调来东北军的五个师团,妄想趁我们立足未稳一口把我们吞没。岂不知久经煅炼的中央红军现在有了家,有了苏区人民热情的支持,又有十五军团密切的配合,尤其有了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他们就是来的再多也无法战胜我们。显然,这是一场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战斗,现在这个战斗很快就要打响了,我们二连又是尖兵连我怎能不兴奋?于是,我抽出腰里的小驳壳枪,朝后一摆向前跑开了,战士们紧跟在我后边,我们跑啊,跑啊!一个劲地往前跑,快要接近阵地的时候简直像飞起来了。突然,团部骑兵通信员从后边赶来挡住去路。
“杨连长,团长叫你们停止前进,赶快掉过头朝东北方向运动。”他说完话猛一抽鞭返回去了。
我听到这个紧急命令异常惊奇,但由于时间紧迫,不容我多加思索,只好带领队伍朝东北方向跑步前进。我一边跑,一边想,猛然醒悟了。敌人可能在西北方向工事坚固,兵力雄厚,不易迅速获胜。东北方向可能防守薄弱易于取胜,所以临时决定改变主攻方向。可又一想,这么一来预备队变成了主攻部队,主攻部队反而变成了预备队,我们尖兵连一下子就变成最末尾的一个连队了,也可能参加不上战斗呢,因此心里很着急。这时前边枪声响成一片,东北方向的红二师已和敌人接上火,西北方向牵制敌人的十三团也打起来了。战士们一听枪响更耐不住了,有人甚至发起了牢骚,说:“不行啦,咱们尖兵连变成收容队了。”有的说:“战斗前我们和兄弟连队提出比赛,看谁抓的俘虏多,看谁缴的枪多,这一下非输不可。”还有人说:“这次战斗意义重大,又是毛主席亲自指挥,能参加上这次战斗是一辈子的光荣,现在可完了。”我更焦急了,听到这些议论真想斥责他们一顿,又一想,发火顶啥用?现在唯一需要的是继续鼓舞大家的战斗情绪,迅速赶赴战场。我便回头大喊:“同志们,要想打仗就得加劲跑哇。”战士们再不吭声了,撒开腿拼命往前跑,跑,跑!我们正跑得起劲时候,右前方山背后爬上来十几个人,有一个挂着望远镜背着皮挎包的干部急促跑来。
“同志,后边有队伍没了?”他问。
“没有了。”我一边跑,一边答。
“别走啦!”他立刻喊住我,然后跑上来继续说:“这儿有位首长需要人警卫,你们连就留下来吧。”
“我们连还有任务哩!”我急于参加战斗哪肯停下来,说完话又跑开了。他一个箭步撵上来挡住去路,我更着急了,因为再耽搁一会儿更参加不成战斗了,战士们急得嗷嗷叫,“快走,快走啊!”他看到我们这股情绪连忙把我拉到旁边,又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最后说:“这个警卫任务比参加战斗重要。”
我看他态度很严肃,没敢再争下去,心想:“这一定是个大机关,里边准有个大首长。是谁呢?毛主席吗?不,绝不会是。他有病,身体很弱,这次能够部署战斗就够他劳累了,怎能到前方来呢?那么这位首长究竟是谁?”我猜来猜去猜不准。哎,不管是谁,要在平常警戒多少天也行,可现在我连一秒钟也不愿停下来。然而,自己是共产党员,不管什么情况得绝对服从组织。我随即便观察周围地形,布置各个班排的警戒任务。战士们一个个嘴噘得挺高,可是执行任务仍很坚决,不到一刻钟的工夫就把工事构筑好了,然后眼巴巴望着我,那意思还希望我亲自去要求首长让我们去参加战斗。本来我的心情比他们还急,但是,自己终究是指挥员,必须极力克制感情,并向他们进行说服工作。待一切布置就绪后,我觉得应该向那位交代任务的干部汇报一下警戒情况,顺便看看这位首长到底是谁。如果有可能,我确实想请求首长放我们参加战斗,于是,我整了整衣服,紧紧皮带,然后怀着紧张而兴奋的心情向右后方那座山梁走去。
“啊!真是毛主席?!”我又惊又喜情不自禁喊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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