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天过去了,昨天,一条干粮袋翻过来抖了又抖,拍了又拍,喝了一顿没面味儿的“炒面汤”,眼下可连一丁点儿炒面星子都没有了。在这茫茫的草地上,断粮意味着什么?大家心里都很明白。我望着在晨风中摇曳的水草,直发愣。这时,庞副班长蹒跚着走过来,轻轻拍着我的肩头,笑道:“嗬!小高还在观赏风景呵!郎个不埋锅造饭?”咳!这人也真心宽,别人愁得没法子,可他还有心思说笑话。我叹了口气,没好气地瞅了他一眼。庞副班长没在意。眯笑着说:“断粮啦?来,再打干粮袋,把它打急了,兴许能给点东西呢!”说着,伸手从我挎包里拽出干粮袋,变戏法似的在我眼前一晃,叫我伸出手来。我半晌没动,他就把我的手拉过去,摊开手掌。
只见他解开口袋,轻轻一抖,噫!真是奇怪!昨天晚上已经没有一丁点儿炒面星子的粮袋里,居然扑簌簌地掉下一颗颗深黄色的青稞麦粒,足有半小捧!庞副班长喜滋滋地轻声道:“嗬,小高的粮袋还会下儿呢!”我疑心是眼睛饿花了,眨巴眨巴眼睛,看了又看,没错,真是麦粒!一颗一颗,像珍珠似的,混杂着一些泥沙,有的还冒出了淡绿色的小芽。愣了半晌,我突然想起来了:这麦粒,还是十多天前庞副班长在一条小路旁打扫起来的呢!没想到他饿着肚皮把它留到现在。怪不得昨晚睡觉时,我隐隐约约觉得有人动了动我身上的挎包,原来是他悄悄把这点麦粒放进了我的粮袋。
我急急忙忙把麦粒往他手里塞,他躲闪着,连声说:“别弄洒了!别弄洒了!好啦好啦,今天我打‘土豪’,来,我们一起消灭它!”半小捧麦粒,在青青的野菜汤里分外惹眼。我抬头望望庞副班长黄瘦的面容,凹陷的脸颊,两眼不由得一阵发酸。副班长呵副班长,自打离开川西北上,你一路上替这个战友背枪,为那个战友鼓劲,如今,在饥饿威胁着生命的时刻,你变着法儿送给我的,不是一小捧麦粒,而是一颗滚烫的心呵!想到这里,不觉泪珠夺眶而出。
庞副班长一面用一双截短了的竹筷翻搅着小铜锅里的野菜,一面唠叨着:“大家咬咬牙,走出草地,就好啦,就好啦……”当天傍晚宿营时,我们可真是一点儿粮食都没有了。前面部队踩出的小道近旁,已经找不到野菜了,大家又累又饿,只好随便刨了些黄茅草根,填在嘴里嚼嚼,偎依在一块儿过了一夜。
天刚放亮,我们又踏上了征途。掉队的人越来越多,但是,谁也没有停步,大伙儿互相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挪动。离草地边沿越来越近,饥饿也越来越厉害地撕啃着我们的肚肠,大伙儿分散开来,边走边搜寻可以入口的东西。
我用手中的木棍东戳戳,西捣捣,木棍扒拉在一丛草上,突然,呼的一声,一团苍蝇飞了起来,接着,又落回了草丛中。我蹲下来扒开乱草,像被火烫着一般站起来,一下子呆住了一我眼前,竟有两只牦牛蹄!这两只牦牛蹄虽然已经被啃得只剩下骨头上的一些肉星子和一丝丝筋筋,但此时在我眼里,却是何等的金贵呵!我甩开木棍,捧着这两只牛蹄,踉踉跄跄地向庞副班长奔去。
我气喘吁吁地把牛蹄递给他,他接过牛蹄,半天说不出话来,深陷的双眼顿时放出光彩,激动地对大家说:“同志们快走呵,今晚我们打‘牙祭’。”大家看到是牛蹄,差点欢呼起来。暮色给草地披上了一层纱衣。
草地上这里一团、那里一堆燃起了红彤彤的牛粪火。我趴在火堆前,看着庞副班长把牛蹄架在火上烧烤,不一会儿,响起一阵咝咝声,一股扑鼻的烤肉香味儿随着轻轻的夜风在草地上飘散开来。‘庞副班长手拿一支竹筷,在一只牛蹄壳上敲着,轻声地断断续续跟着牛蹄壳敲出的节拍,哼起了当时四方面军中流行的一支歌:牛肉本是好东西哟嗨j辣子生姜避腥气哟嗬嗨!我们沉浸在即将走出草地的欢欣里,就着一锅白开水,一点一点撕啃着烤得焦黄的牛蹄。庞副班长美滋滋地咂着嘴说:“真安逸!这味道比家乡的烟熏肉还美呢。”大家被逗得更乐了,忘记了饥饿和疲劳,七嘴八舌地谈笑着……
那牛蹄可真香啊!直到现在,那香味儿仍在我的鼻前飘啊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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