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David SC Yiu
（一）
（2020年2月9日动笔）2019年清明，是计划中老母入土日子。我驾车正疾驰往故里黔北高速路上。手机响起，左手轻按方向盘上接听电话按钮，车载wifi轻松转接手机来电，以“免提”方式播放出来。
一位久违朋友来电，大意是有份工作机会，做老本行外贸。没等他解释完，我匆匆数语就挂断了。
我为何挂断电话？打自去年十二月初老母以八十七高龄病逝，匆匆火化后暂厝家里，就暗暗定下大计，等越明年清明老母入土为安，就绝了世间一切杂念，续写搁笔几年的父辈们南下黔北纪实文史，作暮年矢志不渝目标。忘记了哪位的告诫：须趁着七十岁眼睛尚可写作前，完成人生末段心愿。
不料那位朋友接二连三不断打来，我亦来而无往非礼也，接二连三挂断。
不得已，我只得找个服务区停车，接听他那头火急火燎的解释。大意是中核电集团华东外贸公司，拟利用中欧班列返程大量廉价空置车皮，运载五个“斯坦”国中，几国矿产丰富有色资源回国，不用外汇，人民币结算，距离近，入内蒙二连浩特海关后，就算国内运输，可以轻松发货往内陆各地。诸种有利条件相加，矿价肯定比从澳洲，非洲，南美的矿便宜。
他们要物色一个懂外贸，有过有色矿产业务经验的老家伙。
不久，果真被安排去上海，在一栋高楼里见过一帮人：董事长，总经理，副总什么的，尽是显赫头衔。给出的月薪却让人大失所望，一个副总的月薪还不如仁怀上千家酒作坊开出的价码高？逐产生对这家公司实力和信誉的疑惑。
当天晚离开上海返回了。从此彻底打消了再入世念头。
在今日遵义城头，恐怕很少有人知道1949年春天山东菏泽曹八寨那段历史，几千热血青年集结，从此他们被称为“南下人”。七十年后，“南下人”或渐冻为历史名词，被深锁在档案室抽屉里。
朝鲜战争老战士前几年出现央视纪念盛典上。“大三线”记录片在央视各频道轮番播出。
今日遵义城有“遵义会议纪念馆”，“红军山”，老红军等红色旅游品牌，巨大慑能量遮盖了曾经满城山东音的“南下人”。
大约在去年（2019年）六月间，终于坐下来开始正式动笔，开始计划抢在11月23日前完成书稿。
2019年11月23号这个日子非同寻常，是南下支队二大队父辈们抵达黔北七十周年祭日。
七十年前他们由湖南怀化入黔后一路西进，抵达黄平时由五兵团司令员杨勇叫停，改变了二大队行军路线，脱离大部队单独向北进发，在余庆龙溪渡口、菁口渡口“菁口山崖上红军大字标语依然可见。陈璞如语”，分别过了乌江，经松烟、湄潭、虾子，从礼仪坝进入遵义城。
二大队由北往遵义城，省了几百公里路程，整个五兵团几乎只有杨勇、苏振华是第二次重走长征路。中央红军1934年底由黎平抵达黄平，绕开重兵防守的贵阳，斜插直指遵义城，就是这条捷径。这里需要补充一句：遵义解放非五兵团，而是四兵团杜义德的第十军二十八师在11月21日就进占了遵义城。
全书提纲拟分两部写：
上部计划从抗战晋冀鲁豫根据地形成，遂解放战争，南下赣北，西进贵州，始为上部； 我认为上部的资料查阅、历史人物的核实、叙述等颇容易，基本上可以分解为民族抗战，国共搏杀，革命队伍内部梳理，按时间线索往后推，都是正面、正义、阳刚、主流属性为主。纯色一部“我们的队伍向太阳”记事。
下部谋篇布局，从解放后一直写到今天的二十一世纪初叶，七十年跨度之大，才发现凭区区几个月完稿杀青几乎难成。
原先设想抢时间拿出上部书，回黔北与“南下人”后裔聚商，从各家获取更多信息作下部书珍贵资料来源。
一直以来，由官方出版的“南下人”书籍汗牛充栋，但这类书籍主要缺失是：几乎所有书籍仅写到1952年左右，即戛然而止？绝不可以理解为“疏忽”。
每隔十年为一个周期，设定纪念主题为“解放贵州”，“解放遵义”，书中来稿内容限制在解放初期。从而至1952年后到二十世纪末，甚至二十一世纪初十年，即2010年，近七十年的南下人记叙成盲区、空白历史？岂不绰绰怪事？
一些出版物的“老干体”回忆录，动辄“文以载道”，空洞无物，不能展露出那段历史真实面目。
由官方出版的这类书籍，对一代“南下人”的社会生活、命运的理解都是高度概念化。
历史学家高华对此类现象有一段精辟见解：
属于集体性的政治行为，着眼于服务当前的政治目的。它的所有前题和结论，都是预先就设定的。它们对一般民众的思想、生活，感受等等，反映不多。很少见到普通人对过去历史经历的叙述。
一直思考？父辈们是怎样的一群人，我们要搞清楚，不能糊涂，更不准遗忘。
“我们从哪里来，我们要到哪里去”，但当你的父母终有一天离你而去，或你已经痛失怙恃，面对一抔黄土的坟墓，冰凉的墓碑，在你一生中都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你或许需要一些信息，让自己至少知道“我从哪里来”。
由此我萌生写“南下人”时，遂有成“一家之言”初心，可能或因自身水平能力难以圆满，当竭尽心力。
至少，多年后的书堆中，后人翻阅此书认为稍有记录真实的文史。尚能如此，乃我最大心愿也。
（二）
山东和鲁西南历来有移民、南下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两千年前的汉朝。
南昌出土的汉朝海昏侯，就是从鲁国昌邑（今天巨野）一路南下江西。当年汉武帝孙子刘贺封侯南下豫章国，皇族一支浩浩荡荡几千人僚属役仆跟随。两千年后的抗战时期冀鲁豫“九大地委”之一的湖西地委，号称当时的“小延安”，也是在当年鲁国昌邑，今天巨野。
抗战时期，响应国民政府号召，汇同北方各大城市大学南迁潮流，近万名山东流亡中学生陆续南下，其中鲁西南，以菏泽为中心南下流亡学生达几千人。到了1950年初，在遵义老城街头当年的菏泽同学不期而遇，一位是“南下人”新时代的弄潮儿，一个是旧制度过来的文人。
国共内战时期，又一波八千师生被炮火惊吓南下，在京沪杭滞留，成为轰动一时新闻。
流亡其中的一个中学生，后来台湾著名诗人哑症回忆说：
1946年内战以后，1948年国民党开始溃败，国民党政府还想用抗战这个办法让学生离开，但响应的就不多，因为那时候大家认为贪污腐败的中央政府快完了，新兴的政治势力开始了，小孩子不懂事，你们跑到南方去干什么，太可笑了。所以只有河南豫衡联中跟山东的一个联中出来；我们到湖南的时候，湖南人也说，你们瞎跑什么，往哪里跑？
南下的历史一次次重复，不得不让世人们对山东这块土地厚重人文历史别有所思？
鲁西南这块地方，或后来闻名遐迩的“冀鲁豫根据地”到底有什么样神秘之处？早在1937年抗战初期，中共领袖张闻天好像能洞悉天下大势，坚信喊出“得冀鲁豫者得天下”；到解放战争全面取胜时，亟需管理城市干部已经超越军事干部，“冀鲁豫根据地”先后向东北输送十万大军及南下十万大军，中共党内最懂经济的高级领袖陈云感叹“新中国就是从冀鲁豫平原走来”。
“冀鲁豫根据地”也是中共崛起的“斯大林格勒战场”！
抗战时期四顾势力犬牙交错同存在冀鲁豫区域，日寇，日伪，国军，中共八路军的势力最弱，最后残局历史性属于八路军崛起不败。
“冀鲁豫根据地”胜利要归之于中共铁血的组织和执行力。从中共早期领袖陈独秀不接纳旧军阀背景的朱德，贺龙入党，到延安整风，保证了党的纯洁性，铁血铸造成高度执行力的组织。
“冀鲁豫根据地”诞生时候有一群人，在抗日战争烽火岁月，他们正好十五、六岁少年时光，他们的苦难与身世，不会仅仅是电影“小兵张嘎”浪漫革命战争片段的瞬间，日寇铁骑下的民不聊生，废墟家园下煎熬与挣扎，在黑暗漫长日子成长，最后砥砺成满腔热血清教徒式的时代追随者。
二野五兵团南下支队召唤成这批年轻人集结号，从此开始了那一场“愿将腰下剑，直为斩楼兰”壮行。
1949年共产党摧枯拉朽，横扫中华大地，在广袤山河城乡间，共产党开创崭新国家不能再依靠几千年旧制度，陈腐思想维系，新的理念需要快捷的“横向移植”，由解放区派出城乡接管团队为优选解决方案。十万众的“南下干部”由此诞生，整装待发。
“重建一个幅员辽阔，文化悠久的国家，需要数量庞大，忠诚可靠党员干部运行管理，需要中央集权的国家机器新文人阶层，以马克思和列宁的理论代替儒家学说，党的基层干部代替儒家土绅。”在此历史大背景出征的“南下人”的使命任重道远。
“南下人”为何敢选用文化程度极低的农民？共产党最初的原教旨主义“无产阶级先锋队”是大敢使用农民阶级的理论依据。解放区民众仅有经过革命政权洗礼经历，就足够满足入列革命队伍要求，而不在乎文化教育程度。当为“南下人”的时代特征。
写作过程中，我一直思考，解放军武装力量中，为何会有一支由行政、经济组成非战斗部队跟随而行呢？在中外武装历史上都是独一无二的现象。
毛泽东将武装部队一分为二，拿枪部队和拿笔部队，拿枪部队打江山，拿笔部队守江山，成功隔绝了有枪者无权管理地方，杜绝了幅员辽阔中国，历来衍生大小军阀分疆裂土的隐患。
如此种种在本书中有详尽叙述阐释。
在查阅海量资料中，惊奇发现“南下人”最初的历程并非先江西，再西进贵州，早在1948年的西柏坡中共高层的“九月会议”上另有决策？并且，此段秘密历史牵出近年来俄罗斯解密的前苏联档案一份文件，即“第一次柏林危机”事件，以及毛泽东那篇调侃美帝的“别了司徒雷登”檄文。
关于逃兵问题，中共在革命高低潮对待逃兵政策大相径庭。朱德在革命低潮善于守拙，毛泽东在革命高潮能审时度势。一个团队需要保密，但却是一把双刃剑，保密产生团队成员缺乏目标透明度，一旦真相显露，必然打击内部某些成员士气。“南下人”在赣北上饶发生逃兵并不意外，但个人结局令人唏嘘。
由赣北出发西进时，五兵团南下支队司令员由山东南下时的傅家选，改为杨勇兼任，书中有独到见解。
不能不提最早南下的贵州籍干部蓝运藏，她曾假扮夫妻送潘汉年出贵子，在书中有详尽挖掘。
贵州籍中共高级干部分为三类，安顺为代表的王若飞、陈曾固，均属于刘少奇的北方局地下党；周林，陈沂，来自新四军，延安派是秦天真，徐健生
书中首次提出进军大西南历史意义：撬动二战后“雅尔塔格局”，和改变战争性质为国家民族统一之战。
1949年春渡过长江后的全国局势，各路大军摧枯拉朽般追穷寇，但“刘邓二野”麾下的三、四、五兵团进军路线独具战略和历史意义，“二野”三个兵团进军合围成都，彻底清除国民政府在大陆最后的流亡陪都，此役是撬动“雅尔塔格局”最后一击。五兵团南下支队跻身其间，历史的如缘巨笔当然有他们空间。
五兵团过武昌后，新中国成立，一时间中国大陆同时存在两个政府格局，战争性质有推翻蒋介石反动政府正义战争变成了国家民族统一之战。“成都战役”将蒋介石政权赶出大陆，至今成了偏安“小朝廷”，此战的胜利意义功莫大焉。
西进过程中发生在湘南的“衡宝战役”，林彪大败白崇禧，报了四平败仗一箭之仇，此役也改变了五兵团十六、十七军战略部署。李苏波在此背景下出任黔北第一专员。
另一位主政黔北军政大员陈璞如也是“衡宝战役”后，由三大队调换担任二大队负责人进军接管遵义，原二大队负责人金凤调出到九大队另用，个中原委本书中有详细分析。
书中几段历史的小轶事颇有拨开历史烟云可读性：
解放遵义时，到底有无地下党？
分析黔北三股影响力：中央红军，浙大，鲁迅的左翼。
安顺人陈曾固，刘少奇的北方地下党背景，（解放后位列苏振华后的省委副书记）曾在遵义金鼎山下的毛石乡出家做和尚。笔者经多年查阅，揭开历史烟云真相。
解放前遵义新城丁字口有家川黔大饭店，大厨炒得一手食客赞誉的“辣子鸡”，吸引八方来客。曾经一时风云聚会，高朋满座，坊间掌故轶事涉及的人物有陈赓、萧劲光、宋任穷、何涤宙，著名文人冯雪峰，甚至扯上了上海鲁迅、萧红；还有后来黔中大人物杨勇、苏振华、陈璞如、李苏波，以及旧政府时代将领陈铁、王家烈、柏辉章、吴剑平等。
黄埔一期陈铁死后追悼会排场为贵州建国以来最高揭秘。
（三）
革命，改造，建设。黔北大山深处，齐鲁远道而来的“吾党小子，斐然成章”。
如果说上部以一个革命党，一支越战越强的武装，一群追随历史潮流的铁血狼性团队为主叙事对象，那么下部将转入和平时期黔地苦寒岁月，以个体“小人物，大历史”模式展开。一年前还是鲁西南原野的农民愣头青，瞬间华丽转身为新中国基层政权精英群体。一部“南下人”提炼，成长，历练过程。
“二战”后东亚两个大国，中国和日本的制度重建开始了。1952年以后，仍旧是铁血革命。中国基层的干部是制度重建的践行群体。
初抵黔北，按照既定政策的“三种接管旧政权模式”，一群新中国小鲜肉，不辱使命，独闯黔北莽莽大山上任县委书记，县长，其中的故事真实、生动，透过岁月烟云，读来依然历历在目。
53年“超英赶美”其实是超赫鲁晓夫的苏联，由此，提前“社会主义改造”，接着“大跃进”，又“四清”接“文革”，遂酿成大祸遗患绵连。
六十年代初，李大章弄出“贵州成小台湾”饿死人，一个“南下人”声泪俱下说在山东日寇捅死爹妈都没哭过；
“文革”打走资派，“南下人”首当其冲，顿时犹落在地狱生死不测，切身领教过去对付阶级敌人的“检讨、批评、学习、坦白”，后靠边成“第八个是铜像”。
七十年代遵义高桥无线电厂干部子弟背景的工人，厂大门鱼贯而出的自行车队，背后透出的真象匪夷所思？
一个地主出生“南下人”被斗不堪受辱自杀，其父母抗战捐给八路军大量钱财；
六、七十年开始的“三线建设”，离不开“南下人”筚路蓝缕的“三通一平”国家工业化垦荒，“新社会的基本面貌就形成，社会秩序井然”。
陈璞如、李苏波，一代农民革命者华丽转身，成为大国超规模工业布局高级管理者。
视野扫过贫瘠的五、六十年代，处于农耕水平的夜郎国度，他们无愧为共和国工业革命盗火者，到七、八十年，“三线建设”的全面开花，完全依靠“南下人”近二十多年开创的红利。
例如自诩出茅台酒为中国酒都的黔北，到七、八十年代，遵义钛厂在千年夜郎阒旷土地上横空出世，其产量为当之无愧为中国钛都，位列世界第三。茅台酒不过天然矿产品，海绵钛乃国防战略工业产品的明珠。曾惊动美国中央情报局，千方百计想搞清楚这个“902”。
一代“南下人”，从1980年开始，陆续集体退出政治舞台，为中国地方政权更迭创造了条件，避免了印度式社会阶层固化，严重妨碍今日印度的社会发展。
市场经济的提出使得中国社会生态深刻与全面变化，几乎颠覆以往价值观的异变，裂变出现了。
进入八十年代后期，“南下人”突然发现他们处于“造原子弹不如卖茶叶蛋”时代，他们不是看客，属于前者的尴尬窘态。
谁是流落街头的杜甫名诗“赠曹将军霸”子孙？
九十年代随着市场经济深入禁区，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理论确立，生产关系下人的社会地委陡然沉浮泛起，他们的生存处境和社会尊严受到严峻挑战，甚至边缘化。
邓小平给的老干房被不法官商勾结以城市改造名义忽悠没了。
刘建峰北京花巨费救治病重儿子，好心卖瓜大爷免费让夜宿大棚。张勇转业下海即被骗 异乡漂泊不归。姜昆因感念“贵州老班长”收下闯京城潦倒南下人后裔。
“南下人”亦有“青出于蓝胜于蓝”后生。
“遵义会议会址”原房东柏辉章人生得意任师长，骑高头大马走过老城杨柳街；八十年后，同是儿时在老城长大的“南下人”后代，早年从军边陲，在革命熔炉淬炼，遂成栋梁之才，回乡任军分区司令员。
中共人代更替出现“红二代”一族，有一个特色，基本上产生于中央委员级别或省级大员，迄今为止，世人对这个讳莫如深的“红二代”，迄今为止不过只听得楼梯响，不见人下楼，但可读洪晃的《张大小姐》，可窥视当今中国上层社会的众生相。
大部分“南下人”属于地县级别，那是“革命军中马前卒”群体，与“红二代”不在一个档次。
坊间可见第一专员李苏波孙子，在贵阳花果园石屎森林高楼下，靠应聘、面试、试用、签合同打工，俨然的就业劳动大军一员。
有人说一代“南下人”三十年不及贵阳花果园两兄弟老板十年搞出世界第一大楼盘，建筑面积达560万平方米？那是这些人不懂中国进入新世纪后“中央银行加资本市场”的巨大杠杆生产力。
新兴的资本力量改变的城市拔地而起模式，仅由一家房地产公司借用资本力量，可以轻松成片开发半个城区规模，几年功夫，高楼林立，道路纵横…；所有这些乱象中，如果读不懂共和国一代人早期的“三通一平”民族垦荒，你就会迷失在历史纷乱假象中，更难明白“前后三十年互不否定”的中共历史特殊性。
（四）
七十年间，他们的领袖死了，司令员死了，专员死了，最后一代南下人逐渐凋零、殒没、冥灭在黔北莽莽大山里；他们在故国灾难深重岁月出世，青少年在日寇铁骑下煎熬甚至反抗，国共内战，中原逐鹿来回拉锯，无情炮火反复犁翻鲁西南阡陌田野，成百上千热血青年义无反顾融入时代潮流，随百万雄师渡长江，捣龙潭，西进贵州，他们在赣北立足未稳，似乎冥冥之中有使命暗示“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随即一声令下挥师西进贵州，从此扎根，直至以七十年的生命托举起辛劳、汗水、眼泪和热血消亡殆尽。
胡耀邦说南下干部是中共第二代干部。
曾在遵义老城天主教堂当过神父的薄复礼，后来在毕节跟随贺龙萧克红六军团走了十八个月，对中共军队深有认知。其在回忆录中写道：
中国红军那种令人惊异的热情，对新世界的追求和希望，对自己信仰的执着是前所未闻的。他们的热情是真诚的，令人惊奇的。他们相信自己所从事的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他们正年青，为了他们的事业正英勇奋斗，充满了青春的活力和革命的激情。
我相信英国神父由衷之言。这支由红军薪火传承的队伍，我读过很多有关“南下人”出版物，许多章节是由当事人撰写，字里行间透出真实的“光荣与梦想”，跃燃纸上。
本书，既不对父辈们无端高唱赞歌，也非怀疑或抱不平，只是想走笔如逝水真实记录。或如高华先生言：对父辈们“那个已经远去的革命年代的一份思索和纪念”。
一代农家子弟的“南下人”，绝大部分“少通文墨”，索取第一手资料不易，只能从侧面迂回方法搞到一些资料，如单位、朋友、子女回忆悼念文章摘取。所以下半部文体结构呈“碎片化拼凑”，收集、考证各类残缺不全的档案材料，零散的个人回忆，甚至朋友聚会上的片言只语，却不乏丰富，可读性强特色，探求以各互不相关小人物、小事件发掘出历史的背景、真相南下人”绝不仅局限于新中国建立初期，他们南下的意义一直影响到今日二十一世纪初叶中国历史进程。
本书结尾跳讲述了两段真实的人伦悲剧故事，余音袅袅，令人深思：
其一为当年西进贵州前逃回山东，被强制动员回去的“南下人”，临去世前一年，其早逝二十年大儿子的媳妇，裹挟一群同情其遭遇的街坊大妈“讨说法”，大妈们带着对当今腐败官僚的义愤，对这位早已离休近三十年的耄耋“南下人”围攻痛斥，老人惊悸过度，夙夜郁郁，半年后参加中国人民抗日胜利六十五周年，作为黔北仅存不多抗战老兵代表出席活动，不久，患直肠癌绞痛而死。事情道出“人性与革命”选择和思考。
故事其二，“南下人”的小姨子，生在旧民国，长在红旗下，新中国最早培养的大学生，毕业后教书育人，一生“忠诚党的教育事业”。其人生命途多舛，中年十一岁小女儿患白血病死了，暮年患尿毒症透析五年期间，大女儿从挂在墙上相框底层盗走她藏匿的几十万存折，被活活气死。更为恶劣的是尸骨未寒，大女儿再次将唯一的老宅廉价抵押，倒卖白酒血本无归，银行派第三方收债公司几次上门要强行收房，老宅尚有八十多岁老人面临被赶，流浪街头的厄运。
两个故事反应了我们几千年来文化体系被全面推翻，文化出现断层，但可惜的是，我们并没有建立一个新的信仰体系，直至今日仍然成为所有社会问题的根源。
最后，为何是“黔北南下人”？也可以是“黔省南下人”或者那一代“南下人”。只因资料信息的索取不易，不得不缩小地域来写。
此书，献给一九四九年一代“南下人”。
二零二零年初春于筑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