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大表姐,叫春花,我们都称她花姐,她是属羊的,比我大五岁,比大表哥大三岁,比铃表妹大七岁,她是我们共有的大姐姐。
她常和我们在一起玩:叼小鸡,藏猫猫,瞎子摸瓜,玩得可有趣啦,我常说:花姐是只小老母鸡,我们这帮小姊妹是一群唧唧喳喳叫的小鸡娃。
记得有一年春天,她领我们去北河挖野菜,挖什么野菜呢?她对我们说:开白花的是苦菜和荠菜,开黄花的是薄薄丁……这时,我指堤下一片开着毛耸耸的红喇叭花问:“花表姐,这是什么花?"这时,她忙向前采下一枝说:“这是老公花!”于是我们忙围上去,一叠声的说:“老公花!老公花!它金黄金黄的,真好看!”花表姐笑了,她忙把花插在发辫上唱了起来:
“老公花呀生南坡,开出朵朵金喇叭,采上一朵头上戴,吹吹打打到婆家l”这时,我们便嗷号了:“花姐要出嫁了!”接着又拍起了巴掌,她脸红了,于是我心里一亮:见花表姐细柳长条的个儿,白胖的脸盘,一双大眼笑咪咪的,她每逢一笑,腮帮上就显出两个小酒窝,她今天在乌黑的那只粗而长的大辫子上戴上这朵老公花,真象画上的何仙姑那样俊
也许她自觉有些失态:忙掩饰地说:“这歌可不是我编的,是以前大姑偷唱,我悄悄学来的,下边还有一段呢:”
老公花,生南坡,姐儿长得赛花朵,夜里出门遇上“么”,把它撕得纷纷落……”她唱到这儿有些伤感,声音哑了,眼眶里也溢出了泪。这时,我忙惊问:“花姐,什么是“么”?
“么”就是很大很长的个妖怪,它在黑夜里各处游。它上触天,下触地,张牙舞爪,可凶啦……”她说着说着,吓得我们心里寒寒的,一齐向她身上偎。
自从听了“么”之后,吓得我们夜间自个不敢出门。后来又听人讲:“么”是专遭践女人的。虽是这么说,但我仍怕黑,有天晚上,我三大娘上我家串门,娘要我去南屋搬坐位,我便闭上眼去摸来了。一看还是罗面的床子,你说可笑不?
我好久未去姥姥家了,有一年去看她,才知她从村里搬到村外岭上去住了。岭上路难走,步步踹石头,吃水也要到岭下去挑,为什么搬到岭上住呢?我问姥姥,她摇摇头说:“咳,这是为了防备鬼子扫荡,怕他们在村里安据点才搬到岭下来的呀!”
当我走进家,见一位面黄肌瘦,梳着小盘纂的女人在烙煎饼,她见我来喊了声“表弟”便低下了头,这时,便使我大吃一惊:“呵,她就是我那娟秀的花表姐呀,怎么变成这样了,若不是她喊我,我都不敢认识她了”我去悄悄问姥姥,姥姥说,花表姐是病的……
在我返回的路上,我苦苦地想:象鲜花一样的花表姐,怎会在还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怎变成了象秋后的棉花柴一样呢?她患了什么病?莫非她在夜里遇上:“么”了?
一天晚上,我睡下了,听到外间里爹娘在说话:“……咳,多好的个闺女,竟被鬼子给遭践了。她要寻死上吊,还怕生了小鬼子。用水洗,还吃打药……这事怎让她抬起头呀……”当我听了爹娘的对话,我忽然想起年前鬼子扫荡妇女逃难时的情景:闺女把“一棵葱”有大辫改梳成“小盘纂”(这是已婚标志);小媳妇竟在俊秀的脸上弄上一抹黑,有的干脆来了个“女扮男装”,即是如此百般丑化,有的也未逃脱野兽们的蹂躏……在和平年月;儿俊女秀是父母的喜,而在战时却成了他们的愁。——男怕被鬼子抓去拉到东北下矿井;女怕被鬼子奸污。
记的有一年鬼子扫荡沂蒙,我与三大娘的三哥藏在北洼一个土坑里,被鬼子“揭锅队”发现了,竟把三哥抓去,因嫌我瘦小才把我一脚踢开I还有个区工作人员(记不清姓名了),虽化装成逃难的农民,但也未能幸免,竟被抓去运往矿井当了苦工,半年后又舍生忘死地逃回来。
据说邻村有两户人家、,逃难遇到一个山洞,一家有男,一家有女,两个家长成了难友,各有心事,越谈越近,竟谈成了儿女亲家,要女儿当夜就点草为香,拜了天地,结成了夫妻’。这时当父母的便长长叹了一口气说:“咳,总算了却了一份心事。”谁料当要天明时,忽然传来了一阵炮声伴随“鬼子来了l”一声惊叫,这时一对亲家被惊倒了,他们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在面前发生了……
两个月后,我花姐出嫁了!娘说为了让她能见人,在老远的东山沟给她找个婆家,出嫁时在夜间,没坐轿,没吹喇叭,用一辆木轮车无声无息地悄悄把她送走了……从此后,我再无见她!